助产士:威廉·卡洛斯·威廉斯
促使阿尔志跋绥夫
举枪自杀的念头
也促使他提笔写作——
诗,如医生对待病人,
竭尽所能使垂死的此刻活过来。
而圣瓦伦丁节过后,
特里斯坦奋力射进绮瑟
子宫深处的一枝玫瑰,日渐枯萎——
这一次,接生过两千美国婴儿的
妇科医生手中,是
收缩成一只刺猬的世界。
阿尔伯特·卡埃罗
我写的不是诗,
而是一只偶然的橘子:
眼睛看到的滚圆,
它深黄表皮上的光彩;
耳朵里的寂静;
自然涌出舌尖的酸甜,
以及摆放它的瓷盘的白和冰凉。
名、实之间的路程是多么辽阔啊!
字,词,句,是江河,飞瀑,
读者逆流而上,就像洄游的鲑鱼,
在出生地和作者重疊在一起……
在一样的子宫穹隆中,
这首诗被再次孕育,生下,
一位没有肩负任何重任的阿尔戈英雄。
蜻 蜓
一只蜻蜓叠着另一只蜻蜓。
她的翅膀一动不动
在空中迎风张开
悬在那儿
(像迎风张开的帆)
静静地接受着时间从背后递过来的针。
灵魂是水瓶里每天更换的花朵
睡着后,肉体成了空壳,
水洒了一地,
只剩下一只幽静的瓷瓶,
黑暗里,微微闪着白光。
再次醒来,新的思想,
新的我,
从中袅袅生长,
像逐渐浓稠的烟雾,
将这细腻的容器充满,
鼓荡着,
以至于可以轻盈升起,云一样重新聚合。
向波德莱尔致敬
——兼致会子
当夜晚就像一名罪犯走近,
巴黎街头,司灯人点燃一盏又一盏汽灯。
起飞了!蝙蝠,向世界呲着牙。
小酒店昏暗。
破帽遮颜,该隐的后代,
盗贼和妓女交配而生的诗人,
在和字词密谋:让缪斯失身于金币。
弹断浪漫派的琴弦。
拔掉夜莺的簧片。
释放囚禁于酒瓶的魔鬼。
砸碎圣母院的彩画玻璃,
静听那一片脆响。
在生活妖娆的肉体上
磨砺颓靡的针。
烟斗装满。红光
一闪一闪,像一个又一个卑劣念头。
从哥特钟楼朝下窥视,托着下巴的怪兽,
把女人用镊子夹至载玻片上,
蔷薇色和黑色珠宝的意外魅力闪耀。
背插两把小刀的诗在裸泳;
参加选美的文章套着窄小的泳裤。
给忠犬建一座天堂。
新教堂里供奉着蛇、萨拉和骰子。
高耸臀部的法庭,在他的揶揄里,
化作一只金碗,滴满污秽的血。
一小瓶鸦片酊微笑。累斯博斯的萨福
裸袒身体的祭坛,嗜欲的白天鹅
从天而降,在尘世拂浴着大翅膀。
半夜搁在墓碑上的一张白纸,
天亮时已经写满了判词,
诸神都渴望按照它执行对你的惩罚?
等到钟敲九点,太阳将向法官大声宣读。
你步入凉爽的乳房的山影中,
就像街垒上的游荡者,
靠在危险的枪架上休息。
老年斑的城市摊开手脚。
建筑四处拆除,瓦砾滚至街心,
一首诗所携带的国土
刚刚遭受一轮炮弹轰炸。
红心侍从的手电,
在黑桃皇后的峡谷里打开,
毒汁注入墨水瓶,
灵魂捂上了眼睛……
多少喜爱的女人,跟随饱满的多萝泰,
踏进漏雨的窀穸,一步又一步。
而土地上,春的绿舌头,
从死亡里
再次伸了出来。
信
一片树叶,一棵草,在耳朵里摇曳,
为隐身灌木丛的野兔和蝈蝈传递消息:
寒冷!寒冷!寒冷!
起事的先遣队举着红旗,陷入大风雪。
一封信,指引以方向:
它长满羽毛,在万里云罗里飞——
苍茫的雾霭,将把他们接纳。
在黑夜的窗口坐下,
一道磷火,掀开了蚕茧的盖子。
信如钢钩,刺透心,
并把它高高悬挂。
她爬上最高一层,一整个王国都在摇晃。
文字后面的镜子里,是阴郁的土地,
太阳一点点收拢它的翅膀。
印刷厂裹紧狭长的山谷被单,
雪,一片一片散落空中。
村庄牲口棚里的红马打了个寒战。
俄耳甫斯
你并没有陷入地狱,而是在一个晶莹的水泡里。
只有在那儿,你才会脱掉画皮:
蝉的浅绿色翅膀,挣出严厉的人世,
拍打着那狭小的空间……
围绕未知舞蹈,唱着一首蚊子之歌,
唱它对我的热血的甜蜜记忆。
我要把你从那个水泡里领出来。
我必须尽快藏起那滑腻的画皮,
以面对你的青面獠牙。
当我穿过那层透明的薄壁,但愿它不会破裂。
和平之域
窗口跳进来的浓眉盛夏,
嗅着咖啡拉花,用银质长柄匙
把漂浮的四叶草图案搅散:
你从残破又重新聚合的丝滑漩涡辨析意义。
而《恋爱中的女人》在书架上多么安静!
松软的布艺沙发。她往下抻一下短裙,
陷入和平之域。
紫色一步裙、白凉鞋。
天使举着托盘,一杯黑糖珍珠撞奶,
一步一步登上木梯子。
白色塑料吸管里有一座寒山。
雾霾口罩下是王梵志的土馒头。
你抽出的一册,缓缓铺展开文字的蒲团。
你的手搭在她的手腕上,
哦,脉搏!你感受到那溪水的清凉里,
一条鱼活泼泼地摆动它的尾巴。
而她握住你的手,
紧紧箍了一下,又松开,
就像没出声的话语,只有彼此才听得懂。
你用文字围猎一个忽闪忽闪的思想。
你如何像一本书,轻而且薄,
插在爱伦·坡和泰德·休斯之间,被一股香雾选中?
作者简介:田雪封, 1971年生于河南农村。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开始诗歌写作。著有诗集《与镜中人交谈》《低飞》(合著)。现居郑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