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边阮咸的民间遗存

摘 要： 晋代阮咸于民间乐种中衍生出各种形态和名称的弹拨乐器，潮州秦琴算是其中比较独特的一个案例，不仅是其花边琴身造型比较少见，其柱制也自成体系，与其他乐种中的同类乐器差异较大。以潮州秦琴的特征和柱制为研究切入点，探讨其所呈现的音律形态，且于具体的音乐实例中分析潮州秦琴对潮乐音律特征的体现及其较为突出的特征音程。

关键词： 阮咸;潮州秦琴;《寒鸦戏水》;《福德祠》

中图分类号： J632.39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4 - 2172（2019）01 - 0058 - 09DOI：10.15929/j.cnki.1004 - 2172.2019.01.007

中国古代琵琶家族中，“体圆柄直”和“梨形”是最典型的两种琵琶形态。从源流来讲，学界基本倾向“体圆柄直、柱十有二” ① 的形制为华夏本土琵琶，梨形琵琶是魏晋时期东西文化交流传入中原并于华夏文化中生根发芽的。三国时期就已出现弹“体圆柄直”琵琶的乐人图像，至魏晋时期，由于阮咸善弹此乐器且很有影响力，“体圆柄直”的琵琶定名为“阮咸”，区别于外来梨形琵琶。“月琴”是“体圆柄直”琵琶发展过程中的又一称谓，陈旸《乐书》载有唐太宗时期月琴五弦十三柱的特征 ② ，以区别于阮咸。阮咸、月琴在宫廷和民间都得到了不同程度的使用，并发展出了新的名称和形态，例如秦琴、双清。

根据相关古代阮咸柱位的研究，以及正仓院阮咸实物的研究，学界大都倾向阮咸在日后的发展中沿袭了十三柱制，并与曲项琵琶、五弦琵琶相互学习、融合，完成了梨形琵琶千年华化的历程 ③ 。多柱的梨形曲项琵琶，其柱制沿袭了阮咸的十三柱制。而遗存于民间的古代阮咸，基于所属乐种的不同，发展出了各自独有的特征。潮州秦琴就是一个比较典型的案例，其花边琴身延续了古代阮咸比较少见的造型，但其柱制不同于古代琵琶“柱十有二，配律吕也” ④ ，即并未按照十二律排列品位，秦琴的柱制以及呈现的音律形态，在潮乐兼容并蓄的音乐土壤中形成了独具一格的风格特征。

与潮州秦琴相近的花边琴身，较有代表性的见于敦煌乐舞（图1）。敦煌乐舞中有大量与阮咸近似的各类琵琶造型图像，莫高窟共绘百余只 ① ，比梨形琵琶图像的数量少一些。与阮咸近似的琵琶始自北魏以后历代均有描绘，形態、大小、结构、弦的数目均有差异。就琴颈而言，有曲项和直项，长短比例也有不同;从共鸣箱形状而言，有接近圆形、椭圆形、还有极少数花边形状。

图1中清晰可见花边阮咸的四个品位，曲项，五根弦，其四个柱位和曲项的特征与曲项琵琶非常接近。此种阮咸很少见，莫高窟仅仅绘有两只，位于220窟和217窟（盛唐） ② ，图像也比较合乎实践中所使用的乐器形态。由于体积比其他阮咸更大，其有可能属于低音类的阮咸。《清朝续文献通考》中也有花变形琴身的图像（见图2），并附有文字说明：“双清类阮中音部乐器……三弦二音十三品弹用拨……按双清月琴皆四弦二音南粤乐器。” ③ 可见，南粤双清使用四根弦，两根弦一组，“十三品”包含了山口，实际品位为十二个。根据记载的尺寸换算得知，此双清全长99.52 cm，琴身宽24.88 cm，厚4.35 cm。④

《清朝续文献通考》记载的双清与潮州秦琴琴身都为六瓣花形，尺寸比例也比较接近，潮州秦琴琴身直径约24～25 cm，厚5～7 cm，全长80～90 cm。二者都设置有十二个柱位，虽不能得知《清朝续文献通考》中双清柱位的具体尺寸，但从图像呈现的比例来看，二者还是比较接近的。潮州传统秦琴最早也是四根弦，两根弦一组，纯四、纯五度调弦;后改为三根弦，其中两根调为同度;现今秦琴改为两根弦，但仍然沿用了3个琴轸，其中1个琴轸作为装饰。

一、潮州秦琴的特征与排品

潮州秦琴又称为梅花琴，潮乐人认为秦琴由古代阮咸演变而来 ①，其保留了阮咸细长的琴颈，而月琴则缩短琴颈。秦琴是潮乐的入门乐器 ② ，其设有品位，音准容易掌握，弦的数目为2～3根，自学起来较为容易。秦琴虽不是潮乐中的主奏乐器，但几乎所有的潮乐器乐组合都有使用秦琴，算是潮乐中使用和普及程度最高的乐器。

潮州传统的秦琴制作，琴面琴底使用桐木拼接而成，讲究的制作者会考虑如何拼接更利于音色。琴身花边框架采用红木（或其它硬木代替）拼接为6个花瓣，使用十字形音柱支撑琴身内部，使其稳定不容易变形。十字形音柱为20世纪60年代潮州乐器制作者为了追求更好的音色所做的尝试。还有制作者尝试在十字音柱里装弹簧状的钢丝，增加共振美化音色。此方法在潮州琵琶、潮州筝上都有实践过，但因为效果很难把握，后来被逐渐废弃。传统秦琴的品位采用牛骨制作，为了更加耐磨，中间镶有铜线。

秦琴的演奏方式为斜抱，若是站立演奏，则将琴体拿得较高靠近胸前斜抱。秦琴的演奏技法与潮州琵琶基本相同，但更为简练。在潮州大锣鼓等行乐的形式中，秦琴和月琴能够满足站着演奏以及移动的需求。此外，秦琴属中音区，月琴属高音区，二者配合能够在乐队中代替扬琴。随着当代琵琶和扬琴的普及，潮州传统秦琴和月琴逐渐被取代，但其在潮汕农村仍有一定的使用空间。秦琴虽不像琵琶那样具有丰富的技巧和表现力，但其基本能够胜任潮州传统曲目演奏。

潮州传统的拨弦乐器都是使用丝弦，随着钢弦的普及以及尼龙材质的广泛使用，丝弦被逐渐淘汰。尽管如此，秦琴很难像琵琶那样使用钢弦。秦琴的琴面琴底均为桐木，虽框架为硬木，其有效弦长相比较月琴更长，并不能承受钢弦太强的张力。再者，由于右手并不佩戴指甲演奏，只能是塑料或者尼龙等混合材质的琴弦才不会伤手。

潮乐人认为传统秦琴和月琴，采用七律（一个八度内七个音级）排品。根据陈天国先生提供的秦琴品位数据换算为音分值能够得知，其确实存在七平均律的倾向。（表1）

表1 潮州秦琴第1～7品音分值 ③

表1中，秦琴的七个品位刚好构成一个八度，从相邻音分值来看，确实接近七平均律（171.4音分）。根据笔者的调查，潮乐中的有品乐器琵琶、秦琴、月琴等的排品不同程度地存在七平均律的倾向。 但由于尼龙线的影响，秦琴的品位设置测量而得的音分值略有差异。表2中，阿兴演奏所用秦琴的音域同样为两个八度，但并没有七平均律排品的倾向。八度内分为六个品位，接近全音阶。由于尼龙线并非专用的琴弦，径度有一定偏差，每一品实际音分值与测量品位得来的音分值出入较大。

表2 阿兴演奏所用秦琴品位音分值

从实际音分值的测量来看，表3阿兴演奏所用秦琴第一个八度内一共七律，相邻音分值在160～180音分左右，确实有七平均律的倾向，但第二个八度此倾向并不明显。根据演奏者的讲述，此秦琴上准最后3个品位很少使用，下准常用，常用音域为一个八度加一个偏宽的小三度。此秦琴从1954年开始参加演出，在各种器乐组合中充当“和音”的角色，能够较好地调和、平衡乐队音色。为了进一步了解潮州传统秦琴品位的实际音分值，笔者挑选了一把同样演奏年龄超过30年的潮州宜园乐人演奏秦琴，测量其每一品的实际音分值进行对比。

就表3中潮州宜园乐人演奏秦琴的相邻音分值来看，只有2处接近十二平均律全音，有4处接近四分之三音，剩下的品位基本游离于四分之三音和十二平均律全音之间。相比较阿兴所演奏的秦琴，其七平均律的倾向并不明显。

由此可见，测量的品位音分值以及品位实际音分值都有出现七平均律音程，四分之三音的品位占有一定比例，同时还有部分十二平均律全音。秦琴和月琴的排品，采用一个八度内“七律”（七个品位），但并不是准确的七平均律，就品位的数据来看，音程值倾向多样而游离。

二、音乐實例中的音律形态

基于潮乐音律“活”的特征，秦琴虽有“品”作为音高的限制，其在实际演奏中仍有一定的音律灵活空间。潮州秦琴调控音高的技巧与潮州琵琶大致相同，然而受到细长琴颈结构的限制，秦琴的推拉技巧没有琵琶那样便利。尽管如此，演奏者可以通过吟揉重压等改变琴弦张力的技巧，达到调控音高的目的。本文以潮乐代表曲目《寒鸦戏水》 《福德祠》为例，探讨音乐实践中秦琴的律制形态。这两首曲目在潮州细乐传谱（二四谱和工尺谱）中有几种版本，琵琶、筝、秦琴、三弦等弦乐器都有演奏。

（一）《寒鸦戏水》

表4中的“律位”是指听觉对测音过程中呈现的诸个频率筛选后的主要频率（会同时参考其音强）。从70个小节的测音结果来看，相邻音程没有接近十二平均律的半音（100音分），四分之三音（141～151音分）占有一定比例，中立小二度（120～146音分）、七平均律音程（171音分）以及纯律小全音（182音分）都有出现，还有部分接近十二平均律的全音（200音分）。可见，在实际演奏中，相邻音程的音律形态较为丰富，范围从122～220音分都有出现，其中140～170音分的音程最为多见。由此，从相邻音分值的统计情况来看，中立二度和七平均律音程的特征比较明显。

表4 秦琴演奏《寒鸦戏水》测音节选 ①

就《寒鸦戏水》所构成的音阶来看，定弦<F：＼李明芳＼音乐探索最新改版＼2018.5期＼新建文件夹＼音乐符号【升号#】.TIF> G3-<F：＼李明芳＼音乐探索最新改版＼2018.5期＼新建文件夹＼音乐符号【升号#】.TIF> C4，主音是<F：＼李明芳＼音乐探索最新改版＼2018.5期＼新建文件夹＼音乐符号【升号#】.TIF> G，可判定为<F：＼李明芳＼音乐探索最新改版＼2018.5期＼新建文件夹＼音乐符号【升号#】.TIF> G羽调式，<F：＼李明芳＼音乐探索最新改版＼2018.5期＼新建文件夹＼音乐符号【升号#】.TIF> G3-<F：＼李明芳＼音乐探索最新改版＼2018.5期＼新建文件夹＼音乐符号【升号#】.TIF> G4八度内，确实倾向使用七律。（见表5）

表5 《寒鸦戏水》<F：＼李明芳＼音乐探索最新改版＼2018.5期＼新建文件夹＼音乐符号【升号#】.TIF> G3-<F：＼李明芳＼音乐探索最新改版＼2018.5期＼新建文件夹＼音乐符号【升号#】.TIF> G4相邻音程音分值统计（<F：＼李明芳＼音乐探索最新改版＼2018.5期＼新建文件夹＼音乐符号【升号#】.TIF> G为羽）

在谱例中，根据旋律走向，升记号和还原记号可能稍稍有点出入，由于消解了半音与全音的界限，升记号的还原记号很难完全准确地确定。从表5能够清楚见得<F：＼李明芳＼音乐探索最新改版＼2018.5期＼新建文件夹＼音乐符号【升号#】.TIF> G3-<F：＼李明芳＼音乐探索最新改版＼2018.5期＼新建文件夹＼音乐符号【升号#】.TIF> D4有一个倾向四分之三音，两个倾向全音，而<F：＼李明芳＼音乐探索最新改版＼2018.5期＼新建文件夹＼音乐符号【升号#】.TIF> D4-<F：＼李明芳＼音乐探索最新改版＼2018.5期＼新建文件夹＼音乐符号【升号#】.TIF> G4只有两处倾向全音，其余一半左右游离于171音分，还有一半倾向四分之三音。<F：＼李明芳＼音乐探索最新改版＼2018.5期＼新建文件夹＼音乐符号【升号#】.TIF> G4-<F：＼李明芳＼音乐探索最新改版＼2018.5期＼新建文件夹＼音乐符号【升号#】.TIF> D5也是如此，只有两处接近全音，其余倾向四分之三音与倾向七平均律音程的各占一半左右。（见表6）

结合测音分析和秦琴的排品来看，潮州秦琴一个八度内七个音级，确实有七平均律音程，但是中立二度的倾向更为突出，还有部分游离于纯律小全音、十二平均律全音的音程。大量四分之三音的使用，增加了旋律的紧张度，赋予了潮州音乐特别的风格之处。此外，从三度的测音统计来看，其中立三度的倾向比较突出。（见表7）

从表7可见，中立三度的比例较高（出现了6处），其余有两个倾向纯律大三度（382、384音分），还有两个稍大于纯律小三度（320、324音分）。结合三度的测音数据可见，此《寒鸦戏水》的中立音特征较为突出。从揉弦的测音情况来看，其音高调控范围最宽达到154音分，即四分之三音，较窄处音高波动范围为75音分。

（二） 《福德祠》

谱例2 《福德祠》1-8小节

《福德祠》的揉弦主要集中体现在<F：＼李明芳＼音乐探索最新改版＼2018.5期＼新建文件夹＼音乐符号【升号#】.TIF> G3上，至少有7处产生音高波动的揉弦，音高波动范围为51～140音分，<F：＼李明芳＼音乐探索最新改版＼2018.5期＼新建文件夹＼音乐符号【升号#】.TIF> G3多以八分音符的形式出现，给予揉弦足够的空间。这个<F：＼李明芳＼音乐探索最新改版＼2018.5期＼新建文件夹＼音乐符号【升号#】.TIF> G3正好是主音<F：＼李明芳＼音乐探索最新改版＼2018.5期＼新建文件夹＼音乐符号【升号#】.TIF> F的上方大二度，在整个曲调进行中非常突出。此外还有<F：＼李明芳＼音乐探索最新改版＼2018.5期＼新建文件夹＼音乐符号【升号#】.TIF> B3、<F：＼李明芳＼音乐探索最新改版＼2018.5期＼新建文件夹＼音乐符号【升号#】.TIF> F3、<F：＼李明芳＼音乐探索最新改版＼2018.5期＼新建文件夹＼音乐符号【升号#】.TIF> C4的揉弦，最窄处的音高波动为37音分，最宽为105音分，共有7处（见表8）。

秦琴演奏《福德祠》的定弦为<F：＼李明芳＼音乐探索最新改版＼2018.5期＼新建文件夹＼音乐符号【升号#】.TIF> F3-<F：＼李明芳＼音乐探索最新改版＼2018.5期＼新建文件夹＼音乐符号【升号#】.TIF> C4，属于<F：＼李明芳＼音乐探索最新改版＼2018.5期＼新建文件夹＼音乐符号【升号#】.TIF> F商调式，根据65个小节的测音数据，将其常用音程统计列表如表9所示。

与《寒鸦戏水》不同的是，《福德祠》相邻音程的统计中有1处小于半音的音程，1处接近五度相生律大半音，6处接近十二平均律全音，接近十二平均律全音的比例有所增加。接近中立二度、七平均律音程、纯律小全音的音程各占有一定比例。从三度的测音情况来看，其中立三度特征更为突出。表10中有2处倾向平均律小三度，1处倾向纯律小三度，1处倾向纯律大三度，其余3处游离于中立三度（320音分左右），9处属于比较典型的中立三度。

結 语

潮州秦琴如花六瓣的琴身造型能够在敦煌乐舞图像中找到部分对应，然而潮州秦琴的柱位并没有延续古代阮咸、古代琵琶的柱制。秦琴是传统潮乐中普及性最高的乐器，但它的柱位不同于琵琶;由于大小半音的相互迁就而部分倾向不准确的十二平均律，秦琴相邻柱位最窄的音程倾向中立小二度或者四分之三音，最宽的音程倾向十二平均律全音或者大于十二平均律全音，比较而言，四分之三音占有更多的比例。

学界对潮乐七平均律曾有过非常激烈的争论，就秦琴的柱位来看，其虽倾向一个八度内七律，但并不是准确的七平均律，并且品位实际演奏的音分值以及在音乐实例中所呈现的音律倾向存在多样化的倾向。就音乐实例中乐器的音律倾向来看，确实有倾向七平均律的音程（171音分），但是倾向于四分之三音、中立二度的音程更多，同时还有部分纯律音程和少数十二平均律音程。可见，秦琴呈现的潮乐音律倾向以中立音程为特征，同时也是多元的音律倾向。

中国有品拨弦乐器家族中以琵琶为主要代表，由于品位的相互牵制和迁就，大都倾向十二平均律。然而，乐器的音律形态最终由所属的音乐形态所决定，潮州秦琴就是一个典型的案例。其不以十二平均律为主要倾向，可算呈现中立音的乐器代表，其使用中立音带给听觉独特的审美感受，诠释着潮乐的魅力。

◎ 本篇责任编辑 钱芳

收稿日期：2018-07-19

基金项目：2017年北京市属高校高水平教师队伍建设支持计划长城学者培养计划项目“中国民族管弦乐队音响模式的声学特征研究”（CIT&TCD20170302）。

作者简介：夏凡（1982— ），女，博士，四川音乐学院乐器工程系副教授（四川成都 610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