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君杰
摘 要; 《死魂灵》是十九世纪俄国现实主义作家果戈理的代表作品。小说中的乞乞科夫,伪装身份购买死农奴,并打算将死农奴进行抵押,获取大笔财富。这种伪装,一方面呈现了乞乞科夫的假面人生,另一方面通过假象戳破前后整个“N城”男女不同反应的对比,展现了一幅农奴制下黑暗俄国的全景式画面,剖示了十九世纪俄国的社会环境。
关键词: 《死魂灵》 乞乞科夫 伪装
在《死魂灵》中,乞乞科夫表面看来是一个阴险、狡诈的资产阶级代表人物,为了获取财富不择手段,想要从地主的手中购买已经死去但是未注销户口的农奴,以此到赈济局抵押,骗取大量押金,这一面的他可笑。但是同时值得注意的是,在文中隐藏着一个截然不同的面貌,他有着情感的温度,会对死农奴的名单产生怜悯之心,也会怀念过往的生活,这一面的他可怜、可悲。乞乞科夫通过伪装将两副面孔转换得游刃有余,一方面表现了资产阶级的阴险与狡诈,另一方面展现了资本主义社会的冷酷与残忍。本文从乞乞科夫购买死魂灵的过程中展开的伪装入手,探究作品展现的俄国农奴制社会环境下人们的生存状态。
一、伪装下的假面人生
乞乞科夫的真实目的是趁新的纳税花名册下来之前把死掉的农奴买进,并将死农奴抵押给赈济局,骗取大笔押金,从此过上万事不愁的优裕的生活。但乞乞科夫在购买死农奴的过程中,多次隐瞒实情。如对诺兹廖夫先开始宣称购买死魂灵是为了获得社会上的声望,当谎话没有获得信任时,又说为了结婚,亲事需要未来的女婿至少拥有三百个灵魂。对柯什卡廖夫上校编造购买农奴的目的是有年迈体衰的伯父,想要通过购买魂灵证明自己的可靠继承伯父的遗产。并且乞乞科夫有时还会伪装成无私的慈善家,帮助农奴主减轻税款。编造不同的谎言使人相信自己购买死农奴荒唐的理由,使乞乞科夫不断以不同的面貌出现在不同人面前,但这一切都是虚假的,呈现的是乞乞科夫的假面人生。
购买死农奴的过程,不仅隐瞒购买农奴的实情,将自我进行包装也是确保购买死农奴顺利进行的必要伪装条件。并且《死魂灵》中的人们通过乞乞科夫的言谈举止信任他。当参加宴会时,乞乞科夫与官员谈及养马场、良种狗、税务厅的一桩案件、美德等话题时都游刃有余,显示了措辞稳重举止得体的一面。购买农奴与农奴主交谈时使用谦卑的话语,如“恳求”“您这样认为吗”“您说得完全对”等。舞会开始之前乞乞科夫会在镜子里照自己的脸,尝试做各种不同的表情:端庄倨傲、执礼恭敬不带笑意,甚至还加了许多讨人喜欢的鬼脸等,想要把自己最好的一面表现出来,伪装出一副别人喜欢的样子出现在人前。与他谦和儒雅一面形成反差的是,当和谢里方在一起时,他便会卸下伪装,骂谢里方“笨蛋”;当和索巴凯维奇商量死魂灵的价钱时,会骂道“刮皮鬼”;一场大雨阻擋了乞乞科夫的进程时,他偶然借住柯罗博奇卡·娜斯塔妮娅·彼得罗芙娜的家,当难以说服女主人卖死农奴时,便很生气地抓起椅子往地上狠狠一摔,骂着叫她见鬼去,这时的乞乞科夫粗暴无礼。当购买死魂灵的事情败露乞乞科夫准备逃离这座城市时,谢里方没有准备好车马,他大发雷霆,心情十分恶劣,甚至想让谢里方尝尝拳头的滋味,很不耐烦地等待谢里方会以什么样的借口来面对他。面对车夫谢里方的乞乞科夫,是真实面目,自私、无礼、傲慢。
乞乞科夫还伪装与压抑自己的情感。与面对众人时乞乞科夫需要讨好的一面相比,他“会回忆起少年时代的每走进一个不熟识的地方时的兴致勃勃,怀念孩子看世界的方式,但现在会无动于衷地驶近任何一座不熟识的村子,此时眼里的他冷下去的眼光觉得腻烦,不再感到欢乐有趣,冷淡的沉默封锁住嘴唇”[1](120)。与官员交流的乞乞科夫对所有话题都很了解,并且前期乞乞科夫的工作并不顺利,但他一直坚持继续生活下去。我们看到一个独处的他,卸下伪装的他其实是疲于奔波的,不满足现在生活的疲惫,内心渴望安定。与购买死魂灵时看到死魂灵激动心情不一样的是,当他在房间里看看到死农奴的名单时,心里对死去农奴怀有同情心,怜悯每个生命曾经那么灿烂,如今却是名单上一个个冰冷的文字。此外,还有对于思想的伪装。与贵族交谈的乞乞科夫永远在迎合他人的观点,他表达的观点永远是别人想听到的,而不是自己的思想。但实际上对于社会政治,他有着很深刻的思考。在向索巴凯维奇购买灵魂时,乞乞科夫望着他对他做了一番思考,认为他是得天独厚的刮皮鬼,并形容索巴凯维奇“即使时髦风尚教养了你,把你送进了社会,而不是在穷乡僻壤,我想你还是这个样子的……只消他对某一门懂得一点点皮毛,往后,一旦他坐上更显要的位子,准会向所有那些具有真才实学的人耍威风的……所有这些刮皮鬼都死尽灭绝好了”[1](115)。乞乞科夫还看到了这群地主寄生虫般的生活,对所处的社会有着清醒的认识。与农奴主精神的空洞相比,乞乞科夫实际上是有着进步思想的。
伪装下的乞乞科夫是彬彬有礼的,有着高雅的气质,有着高贵的品质,但实际上这只是他在资本主义社会获取财富时带上的面具,在贵族面前呈现的是他虚假的人生。另一面的他是孤独、冷漠、自私的,正是这样的两面性构成了资产阶级的形象。
二、伪装营造的假象
“在文学研究中,一般可以从伪装动机、位移轨迹、伪装效果等方面评估来个人身份的可靠性、模糊性与表演性”[2](87)。从上文分析中,乞乞科夫言语、举止的伪装,显然达到非常好的表演效果。这种假象完美地使N城的人沉浸于自己营造的幻想之中。但假象戳破之后,人们的反应并不是看到了现实的真实,而是继续沉浸到另一个幻想之中,从中可深刻看到俄国上层阶级的可笑。本章节从伪装的效果看整个俄国社会人们的生活的空虚,看出果戈理对社会深刻批判。
假象戳破之前,所有人都陷入一种迷狂的幻想之中,认为乞乞科夫因为收购“死魂灵”而成了空有其名的“百万富翁”,整个N城的人们却还是“真心真意地爱上了乞乞科夫”,“百万富翁”这个字眼刺激着N城的人们。N城的女士因为“百万富翁”装束上会突然出现许多争妍斗艳的新花样,也会写信给乞乞科夫。舞会上的女士更是被乞乞科夫迷住。女士们甚至在舞会上对乞乞科夫有了更高的评价,找他身上找到一堆优雅可爱的之处,认为他在眉宇之间发现他有战神般的英武气概。所有女士都沉浸在乞乞科夫营造的谎言之中,像泡沫般沉浸各自营造的假象之中。
阳光下的泡沫固然灿烂,但是同样脆弱得一戳就破。当假象被戳穿之后,乞乞科夫的形象不像之前那么光辉,此时大家半信半疑。但是经过女地主柯罗博奇卡确认事实时,两位女士的猜测之后,事情再次被演变为乞乞科夫的真正目的是想要拐走省长女儿。女人完成事实的前因,男人完成事实的可能结果,完成乞乞科夫的所做的过程,使整个过程极具讽刺性。
乞乞科夫在购买死魂灵事实没有被人戳穿之前,女士和男士们都十分享受这一切,乞乞科夫本人也沉浸在荣耀之中。但之后却像乞乞科夫得了传染病一样,全城的人都不想靠近他。购买死魂灵一事被闹得满城风雨后,对乞乞科夫来说得了场感冒就逃避了整座城市的风言风语,之后继续到另一个城市进行购买死魂灵。可见这件事情对于他来说就像得了场感冒一样,没有对乞乞科夫有实质性的伤害,更不会有反思。
三、伪装折射的俄国社会环境
别林斯基曾说:“果戈理首先勇敢而直率地注视了俄国现实。”[3](314)的确,十九世纪上半期的俄国社会“大多数地主,囿于受教育程度和视野的局限,对新的可能性认识不足,因此不能有效调整自己,以应对竞争即在他们的领地上进行有效的生产。虽然只有贵族成员可以拥有农奴,但在十九世纪前半期,非贵族阶层拥有土地的极高比例还是增加了。此外,贵族欠政府的债务迅速上升”[4](121)。在这种现实情况下,果戈理思考俄国的社会环境。所塑造的人物乞乞科夫像一面镜子,将整个俄国社会环境的方方面面折射出来,这就是金钱至上、腐败的社会环境。这种环境影响了乞乞科夫的性格,让他一步步走向堕落。
乞乞科夫从小就被送到城里的亲戚家,开始孤独寂寞的求学之路。他的童年没有欢声笑语,没有父母的疼爱,有的只是父亲临终的一句:“你听着,帕夫卢沙,好好念书,别胡闹,也别淘气,对老师和校长要尽量去讨好,只要讨的校长的好,就算学习不好,上帝没给你天才,你照样可以升官,超过所有的人。不要跟同学交什么朋友,他们不会教给你好事,要交也要交有钱人的孩子,万一出什么事他们也能帮你的忙。你请别人的课,要会来事别让别人请你,最重要的是别乱花钱,要节省每一个戈比;世界上只有钱最可靠,同学和朋友都会欺骗你。遇到祸事马上就出卖你,可是钱这玩意儿不论遇到什么灾难都不会出卖你。在世上只有有了钱,什么事都办得成,什么路都打得通。”[1](242)乞乞科夫受到的教育是冷血而残酷的,学会讨好别人、学会与有钱人交往。这实际上是父亲把他的生存之道教给了孩子。被这种观念包裹下的乞乞科夫就像舞台表演的演员绚丽的服装,一层一层掩藏着真实的面目。讨好上级、金钱利益、吝啬、人际处事之后成为乞乞科夫的生存样式。
生存是残酷的,是因为乞乞科夫就生活在残酷的社会环境中。从伪装的目的看,乞乞科夫要获得死魂灵为的是可以有大量赈济费,他对未来的期望存在于拥有万事不愁的优裕生活,究其根源是他想要財富,他需要大量财富,所以他拼命奔走于农奴之间去购买灵魂。游走在官员之前也频频通过金钱收买官员使得购买死魂灵成为可能。舞会上被误传为百万富翁时,人们视乞乞科夫为掌上明珠,被戳破目的原是购买死魂灵时,人们对他趋之若鹜的反应,处处都可看到崇尚金钱的风气。你的财富多,就会得到尊重,得到女人的称赞,得到权力,得到欣赏,如果没有财富你拥有的是人们像远离传染病一样远离,这种伪装的背后正显示了俄国的崇尚金钱的社会环境。
乞乞科夫因为荒唐的借口到处游走在各个地方,可看出这是一个腐败的社会环境。官员腐败,才会让这一假象继续维持。对于乞乞科夫模糊不清的身份,官员甚至猜测是戈金贝上尉,在乞乞科夫购买灵魂的过程中手续居然都是靠关系定下来的,没有人怀疑一批批死魂灵的身份。背后同样隐藏了社会腐败问题。警察局的局长大人搜刮百姓,民政厅的官员收了钱才办事;乞乞科夫伪造遗嘱被关进监狱,萨莫斯维斯托只要他肯出钱就把他弄出来。乞乞科夫的伪装是腐败的官僚制度的产物,靠不断讨好上级获得生存。
环境造就了乞乞科夫的性格,他所拥有的是一个虚伪、狡诈、不劳而获、自私的灵魂。在这里不仅是死魂灵无处安放,人的灵魂也无处安放。乞乞科夫在社会的环境影响下逐渐失去自我,金钱至上与浮躁虚伪的社会环境不断塑造着乞乞科夫的面具。这种伪装的结果就是不断迷失自我,找不到生存之路。于乞乞科夫而言,父亲的离去使他失去了灵魂的庇护所,父亲留给他的话建构了他的世界观,同时也像厚厚的面具包裹了他的真实面目。从开始购买灵魂,他就开始过上了流浪生活,从一家到另一家购买灵魂,这个城市不能待下去,换个城市继续死魂灵的买卖,他不知道最终流浪到哪里,只知道一直前行是他的命运,不留恋所走过的路。这是一个没有归属的灵魂,没有父母,没有爱人,没有朋友,很少显露真心,一切都是为了过上优裕的生活。虽然有写到乞乞科夫真正喜欢上市长的女儿,他小心翼翼地接近这个纯洁而又美丽的姑娘,但是当关于他购买死灵魂的传闻越来越大时,他选择离开这座城市,走时也没有对这个姑娘的任何留恋,爱情并没有把他改变成一个对生活充满热情的人。乞乞科夫的伪装同样是对灵魂无处安放的孤独感的展现,既然灵魂无处安放,那么谁又值得他用真心对待呢?
这是一个可怜的灵魂,也是一个可悲的灵魂,对金钱的欲望使他一步步走向堕落,但是这种可悲同时在于他用错了方式积累财富,最终呈现的是可怜而又可悲的资产阶级的双面性。“俄国文学在批判封建贵族地主时,同时也批判了上升的资产阶级暴发户,而且不仅从思想上、道德上,更从资本积累这一根本问题上抨击了资产阶级。这是果戈理最杰出的方面之一”[5](242)。果戈理对十九世纪俄国社会现实进行了极为出色的讽刺与批判,同时显示了对俄国社会的深切关怀与同情。
参考文献:
[1]果戈理.死魂灵[M].满涛,许庆道,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
[2]张卫东.西方文论关键词:身份伪装叙事[J].外国文学,2017(04):86-95.
[3]别林斯基.别林斯基选集:第三卷[M].满涛,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0.
[4]尼古拉·梁赞诺夫斯基,马克·斯坦伯格.俄罗斯史[M].杨烨,卿文辉,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
[5]马家骏.论《死魂灵》的现实主义[J].陕西师大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1(04):103-113,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