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泽宇
摘 要: 凯瑟琳·安·波特是二十世纪美国作家,其短篇小说《玛丽亚·孔塞浦西翁》的女主角玛丽亚,她的婚姻经历了一场巨变,由父权制社会的一名“屋内天使”蜕变成了杀人“恶魔”。她作为小说的女主角表现出的独立意识及其在婚恋问题上的所作所为,是作家凯瑟琳·安·波特的婚恋观的艺术再现。
关键词: 凯瑟琳·安·波特 《玛丽亚·孔塞浦西翁》 玛丽亚 婚戀观
凯瑟琳·安·波特(Katherine Anne Porter 1890—1980)是美国南方一名杰出的女作家,是“二十世纪美国最出色的文体学家之一”[1],被誉为“作家中的作家”[2],她与美国老一辈作家如威廉·福克纳、艾伦·泰特等人齐名。波特自幼立志将来要当一个作家,她的艺术创作富于独特的激情,尤其擅长短篇小说的写作。波特的创作态度特别严谨,结果“她保存下来的手稿与她毁掉的相比,可谓江河之小流”[3]。波特的处女之作《玛丽亚·孔塞浦西翁》(Maria Concepcion)于1922年问世。小说紧紧围绕女主角玛丽亚的婚恋风波,描绘她在亲眼看见丈夫的出轨之后,始终难以压抑内心的愤怒,最终手刃情敌捍卫自己家庭的故事。小说取材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初波特在墨西哥聆听到的真实事件,故事中的女主角表现出的独立意识,以及她面临婚姻挑战表现出的坚强反抗精神,契合了作家波特的婚恋观。这则墨西哥事件经过波特的艺术创作,前后修改多达“十五、六遍”[4],最终成为作家的处女作问世。
一、婚姻与忠诚
《玛丽亚·孔塞浦西翁》的女主角玛丽亚清楚知道,美满的婚姻需要男女双方的宽容和谦让。婚姻初始阶段,玛丽亚一直扮演着一名室内“天使”的角色,她体贴温柔,善解人意,得到村里人的交口称赞。玛丽亚和丈夫胡安都年满十八岁,他们生活在墨西哥印第安人村落上。他们从恋爱到结婚一切显得那么自然,可谓水到渠成。玛丽亚对当下的婚姻状况“感到十分心满意足”[5](245)。作为人妻,玛丽亚时刻提醒自己:一切的一切都要以夫为尊,言听计从。
小说开篇描绘了女主人勤俭操持、辛勤忙碌的家庭生活细节。在日常生活的各种开销中,玛丽亚“讨价还价总是坚持到底”[5](244),她是勤俭持家的好手,维持着家庭经济的正常运转。对于丈夫,玛丽亚表现得极其恭顺。由于妻子百依百顺,丈夫胡安非常得意,曾经发誓说他决不会伤害自己的妻子。对于夫妻俩的相处模式,丈夫胡安甚是得意地对别人吹嘘道:“我们过去一直和平相处,我对她说‘你来于是她就来了。我说‘你去,于是她很快就去了。”[5](256)
从小说的这类描述中,女性的顺从在父权制社会不仅被看成一种美德,还被认为维系婚姻和谐的润滑剂。玛丽亚在婚姻中的“谦让和顺从”是符合父权制社会对女性的规范的,被认为是一种美德。作家波特不同于当时的激进女性主义者,她同样认同在婚恋中男女双方都要谦让和包容。
玛丽亚不能容忍丈夫的出轨,“忠诚”是婚姻的基石。丈夫的出轨意味着玛丽亚的婚姻面临解体的危机,她难以控制内心的愤怒,最终血刃情敌,从一名“屋内天使”蜕变为一名杀人“恶魔”,她保住了自己的婚姻。小说仿佛在表明:女性的悲剧命运有时可以通过激烈反抗得以改变。
玛丽亚面对突如其来的厄运,有过复杂矛盾的心理变化。一开始,对于丈夫的背叛,她感到死亡般的绝望,她想“割断她的男人和那个姑娘的喉管……”[5](248)玛丽亚是一个独立意识鲜明的女性,内心的仇恨逐渐增强她的反抗意志。面对失去家庭,失去爱情,失去婚姻建立起来的高傲仪式感,她在痛苦挣扎。
目前,她只能暂忍内心的怒火,因为她的丈夫和情人已经私奔去了前线。她表现得与往常一样,“除非不得已,她从不开口。她劳动得比以前更加勤奋,她的杀鸡刀很少离手”[5](254)。她周围的女人都在说:“现在谁也看不出她是一个遭受过这么重大痛苦的女人。”[5](253)但是玛丽亚骨子里已经埋藏了“恶魔”般的反抗意识。这一点早就被洞悉人性的主管一语道破,这位主管是她丈夫胡安工作场地的头头。有一天,这位主管对胡安说道:“总有一天玛丽亚·孔塞浦西翁会用屠刀把你头砍下来。你要记住这一点。”[5](257)因为这位主管知道,胡安经常背着妻子在外面“拈花惹草”。主管善意地劝说胡安收敛一点,自以为是的胡安压根儿没把主管的关心当一回事。
私奔去了前线的丈夫和他的情人又悄悄地回来了。一天傍晚,玛丽亚的丈夫胡安为情妇生下的孩子举行了生日庆祝。她的丈夫准备好了,就在这个晚上要把他的妻子狠狠地痛打一顿,他要进一步巩固作为男人在家里的绝对权威。玛丽亚内心的“魔鬼”般的复仇意识终于失控。面对丈夫的无法调和的挑衅,玛丽亚“没有喊叫也没有哀求;她毫不后退而是坚决抵抗;她甚至还打了胡安”[5](258)。夫妻之间的这场冲突让她的丈夫胡安大惊失色、手足无措。那晚,自以为是的丈夫蜷缩在屋内一个阴暗的角落稀里糊涂地昏睡了过去。
第二天是一个集市日,玛丽亚抓了几只鸡,准备拿到集市出售。当她走出家门时,玛丽亚内心的“恶魔”意识再次失控。她没有朝集市走去,恍惚之中摸到了丈夫的情人居住的地方。她内心迸发出的复仇力量促使她用那把杀鸡刀刺死了丈夫的情人罗莎。
玛丽亚以暴力的方式捍卫了自己的家庭。她的反抗是残忍的谋杀,全然不顾法律的约束。这种暴力抗争方式虽然符合人们在极端愤怒时的原始反应,却是现代文明社会不允许的。玛丽亚手刃情敌的形象,艺术地象征了婚恋中女性的强烈抗争。面对妻子的决绝对抗和勇气,丈夫胡安后来对人说他的妻子“无比珍贵,在百万个妇女中也挑不出第二个来”[5](262)。在这段婚姻中,玛丽亚从一个谦让温和、满心奉献的屋内“天使”蜕变成手刃情敌的“魔鬼”。玛丽亚作为小说女主角的形象意义在于:她们敢爱敢恨,独立意识鲜明。小说揭示了那个时代女性意识不断觉醒的现状。
波特的婚恋观是:婚姻中一旦出现了无法调和的矛盾,女性就应该有权利争取平等和独立。在小说中,玛丽亚亲眼看见了丈夫的出轨事实,对玛丽亚而言,这是不可调和的矛盾。在现实生活中,作家波特说得透彻:当她的婚姻遭遇到意想不到的波折,无法和男方共同生活时,她会选择分手。对波特而言,文学创作权利是她永远的坚持。波特曾经坦言:“写作第一。”[5](1)
二、婚姻与宗教
玛丽亚信奉宗教。玛丽亚对宗教的信仰主要表现在对宗教仪式的尊重,她相信有了上帝的庇护,就会有他人的敬畏。在生活中遇到大事,玛丽亚会坚持按宗教規矩去做,比如她的婚礼,玛丽亚就坚持要在教堂内举行。村里人结婚时都会选择在教堂举行,这样既能节省不少开支,又能得到人们的认可。但是,玛丽亚坚持自己的婚礼必须在教堂之内举行。她很早就把举行婚礼的费用亲自交给了牧师,在这件事上玛丽亚不怕花钱,虽然她平时非常节俭。玛丽亚之所以坚持这样做,是因为她相信自己的婚礼有了上帝的见证,势必更加圣洁、更加牢固。
玛丽亚婚后恪守己任,毫无怨言地为家庭奉献。她的品行受到村里人的普遍赞扬。村民们议论道:“她在我们中间是一个名声很好的妇人。”[5](268)但是,当她亲眼看见丈夫的不忠之举,她那颗虔诚的心被残酷的现实击碎了,人性的挣扎令她感到茫然。盛怒之中,她脱口咒骂了情敌:“她是一个婊子!她没有权利活下去。”[5](249)虔诚的玛丽亚第一次感受了宗教的慰藉收效甚微。
玛丽亚照样去教堂,而且更加频繁,因为她的丈夫和情人已经私奔上了前线。玛丽亚度日如年,唯有依赖宗教的慰藉。她“像往常那样上教堂,在圣像前点燃蜡烛,两臂交叉成十字架,一跪就是好几个小时,每月照旧领一次圣餐”[5](252)。仿佛她对宗教仍然抱有很大的希望,希望得到上帝的庇佑,通过自我牺牲抹平心中遭受的打击。
宗教的清规戒律失效了,玛丽亚压抑太久的人性复活了。当她得知丈夫和情人从前线偷偷溜回了家乡时,她感到忍无可忍。她违背了宗教戒律,抛弃了理性的呼唤,杀死了丈夫的情人。当她以暴力杀害了丈夫的情人后,玛丽亚还在不停地为自己开脱,认为她的情敌该死,因为她“吃了太多的蜂蜜,享受了太多的爱情,现在她一定坐在地狱里痛哭她造下的罪孽和横死,直到永远”[5](265)。玛丽亚的宗教信仰充满矛盾。
作家波特是在宗教氛围浓厚的南方家庭长大的,自幼深受父亲和祖母的宗教信仰影响。但是,波特对于宗教的清规戒律十分反感,谈及早年在修女学校受到的教育时,她的评论是:“零零碎碎、完全没有任何用的装饰性教育。”[5](2)后来,她干脆从教会学校里逃走了。波特的宗教态度自然影响了她的小说人物塑造:女性信奉宗教是一回事,当她的婚姻遭遇不可调和的矛盾时,应该有权利为平等和自由抗争,宗教阻止不了她。
三、婚姻与母性
在小说中,玛丽亚的“母性”首先表现在她的高度家庭责任感。她任劳任怨,承担着一个人妻的责任,在她怀有身孕的时候,每日依然奔波于田野和集市之间。既要照顾在田野里干活的丈夫,又要赶赴集市做买卖。她拖着怀孕的身体,顶着烈日为丈夫送午饭。她一路匆匆,“连脚上的仙人掌刺都来不及拔掉”[5](245)。有时忙得自己连饭都吃不了。稍得空闲,她首先考虑的是体内的孩子,她说:“要是我现在不吃点蜂蜜,会影响我的孩子的。”[5](246)玛丽亚为自己将为人母感到自豪,“她步调从容自然,安闲却又谨慎”“她的体态给人以舒适之感”[5](244-245)。玛丽亚的母亲角色承载着人们心中对母性的期望。
身怀六甲的玛丽亚目睹了丈夫对婚姻的背叛。玛丽亚本应享受为人之母的幸福感,瞬间转变为痛苦的煎熬。将要身为人母的玛丽亚,母性的责任感、使命感都迫使她忍住悲愤。面对丈夫的离家出走,她只能选择隐忍,一如既往,默默操持着日常事务。玛丽亚的孩子出生刚刚四天夭折了。面临巨大的双重打击,玛丽亚没有掉泪。虽然“她的脸色苍白,两眼像瞎了似的”[5](252)。虽然她失去了为人之母的希望,但是她是一个坚强的女性,她的母性意识非常强。她不畏一切苦难,悲愤让她变得越发强大。每日照常奔波于市场、菜园和教堂,她倔强而瘦削的身影闪耀着母性的光辉。
玛丽亚自从收养了情敌的孩子,就对这个婴儿精心照顾有加,她“感到全身轻松温暖,她梦到这新生儿就是她自己的,她甜蜜地休息了”[5](271)。玛丽亚主动收养情敌孩子的举动,无疑否定了她只是一个纯粹的复仇悍妇的猜想。玛丽亚展示出的母性颠覆了母性根植于血缘关联的原始特征。母亲身份不再局限于一个女性的生育。玛丽亚的母性表现为:责任与担当、坚强与忍辱。
在小说中,玛丽亚的孩子出生不久就夭折了。这一点与作家波特的状况惊人的相似,波特虽然有过多次婚姻,但是她为人之母的机会也失败了。因此,在小说中,女主角玛丽亚如何扮演母亲的角色,如何展示母性的关爱与仁慈,已经深入融入了作家波特本人的婚恋观。
四、结语
短篇小说《玛丽亚·孔塞浦西翁》作为凯瑟琳·安·波特的处女之作,艺术地再现了作家的婚恋观。波特塑造的玛丽亚手刃情敌的形象,艺术地象征了婚恋中女性的强烈抗争。但是在波特后来的小说中,女性的坚强反抗方式有了多种选择。比如在《被遗弃的韦瑟罗尔奶奶》中,老奶奶年轻时被恋人无情抛弃,后来的丈夫又英年早逝,但老奶奶选择了坚强不屈,独自把孩子抚养成人。波特不同于西方激进的女性主义者,她认为在婚恋之中男女双方都应该有所妥协,婚姻才能持续。但是,当婚姻遭遇到不能妥协的问题时,女性应该有权利抗争。
凯瑟琳·安·波特本人经历过四次不成功的婚姻。她像其他女性一样,曾对婚恋充满美好遐想。她在自己的婚姻中做出了努力,但是当她的婚姻无法持续下去的时候,主要原因是她的丈夫大多不赞成她写小说,波特没有选择逃避,而是选择写作权利。对波特而言,文学写作永远是第一位的。
参考文献:
[1]张永义.沉睡之书:西方文学掠影[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10:73.
[2]Eric Rygaard Gary. Death and Katherine Anne Porter — A Reading of the Long Stories[D]. Oklahoma State University. 2003:3.
[3]伊丽莎白·B·布兹.凯瑟琳·安·波特[J].马清汹,译.文化译丛,1988(06):8.
[4]屠珍.当代美国风格典雅的女作家——记凯瑟琳·安·波特[J].读书,1981(06):108.
[5]凯瑟琳·安·波特.波特中短篇小说集[M].鹿金,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4.
本文为江苏高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项目的成果之一。项目名称:女性主义视角下凯瑟琳·安·波特小说的婚恋观研究。(项目编号:2019SJA21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