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成 李佳莹
2018年12月8日,综艺节目《奇葩说》第五季落下帷幕,“陪跑”了四季的陈铭终于拿到了本季BBKING(奇葩之王)。绚丽的彩色飘带下,围绕着他的是“实至名归”“You deserve it”的称赞,陈铭仰着头,只是绅士地笑着告诉观众:“奇葩之王是一个象征,就好像攀登是一种习惯。”
决赛节目播出的前两天,陈铭应邀作客中天会客室,身着红色卫衣、休闲牛仔裤,和节目里西装领带的他似乎很不同。但当他一开口,你会发现,这就是陈铭——逻辑清晰,金句频出。辩手的训练模式让他回答提问甚至不需要思考时间。尽管不停地在辩手、大学教师、电视节目主持人的身份之间变换,陈铭却觉得自己一直都只是一个努力攀登的表達者,“用语言的力量改变听到它们的人,是万变不离其宗的部分”。
记=本刊记者 钱梦佳 许淑瑶
陈=陈 铭
辩论从幼儿园就可以开始
记: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接触和喜欢上辩论的?
陈:第一次参加的辩论是高中的一场英语辩论赛,目的是练习英语口语,跟论点交锋没什么关系。但是因为要准备比赛,就得查很多资料。看了很多辩论赛后,我开始有了兴趣。但我正式开始了解辨论并亲身实践是进入武汉大学后。我进入武大后,最初在WTO学院读全日制双学位,并成为首届院辩论队的队长。在武大的金秋“唇舌烽火”辩论邀请赛上,谁也没想到我们这4个新生一下子就进入了八强,这让我瞬间对辩论有了兴趣并斗志高涨。
记:正式接触辩论后,您觉得自己遇到的最大困难来自于哪里?
陈:对手啊,每一次对手都非常强。有一年“天伦杯”比赛,我们就碰到了中国政法大学,他们的结辩是当时号称“全大陆最强结辩”的肖磊。果然在半决赛的时候,我们输给了他们。那时候心里非常不舒服,回去反复揣摩他们的录像。当年10月的国辩总决赛我们又遇上了中国政法大学,这次我们没有再输,因为已经足够了解他们的战术、动作、细节。所以最难突破的首先是对手,之后需要突破的则是自我认知的局限。我在第四季《奇葩说》决赛时说过:一切你曾经最坚信的东西,都是你发展到更高阶段最大的束缚。这是我非常真实的感受。具体到辩论上,你对某一种辩论风格的固守、某一种辩论思路的坚持,在初期都会帮助你在这条路上快速前进,但是遇到一个瓶颈期之后,如果你不能抛弃成见,就无法获得突破。
记:从大学开始接触辩论到现在,辩论在您的生活中占据了很大的比重,您觉得辩论对您而言,意义是什么?
陈:我觉得至少有三方面的意义。第一是思辨能力的获取,在辩论的时候,我们对于任何一个单一观点,都不会迷信和盲从,会批判和映射自己的知识框架。第二是知识的汲取,辩手永远不会知道下一个辩题属于哪个专业类别,我们必须广泛地学习所有门类的知识。第三是战友情谊。我觉得辩论是和平年代最像战争的一项思维搏击运动,辩友也最像战友。首先,我们经受过思想碰撞,对彼此价值观的基石足够了解。其次,每场比赛前,我们都要朝夕相处,与场上队友之间都是百分之百信任。这种坚不可摧的精神,纯洁的情谊,是非常稀缺的财富。
记:您会推荐现在的中学生学习辩论吗?
陈:我一定会推荐,何止中学生,我觉得幼儿园就可以开始了。辩论从娃娃抓起,本质上是把思辨精神从娃娃抓起。当下中国的大众思维模式在现代性上是不足的,很多人还活在一个前现代性的思维当中。什么叫现代性?它的基本原则是对理性保持尊重,对知识保持好奇和敬畏,对公平怀有憧憬和向往,对规则制度的建构有努力的态度。但是从某种现代意义的角度上来讲,大众可能还没有在这些问题上达成基本共识。这也是为什么我认为中学生群体是十几二十年后的中坚话语层。他们身上的现代性越足,未来越可期。
《奇葩说》里唯一不“奇葩”的人
记:您觉得自己算是一个“奇葩”吗?
陈:我是《奇葩说》节目里唯一一个不“奇葩”的人,这还不“奇葩”吗?事实上我的观点,在严格意义上讲可能偏向于主流观点。但是在《奇葩说》的话语场中,是非常小众的观点。
记:如果辩论时根据您的个人经验和情感,其实更赞同对方的观点,但是因为是比赛而不得不去反驳这些观点。你觉得这场辩论是否会影响自己的认知呢?
陈:不会,辩手已经养成了一种思维习惯,就是对任何一句笃定的表达,都能做到不迷信和不盲从。辩手的表层价值观是流动的,但是下面一定会有一个基石,它决定了不同辩手的辩论风格。站在我的角度来讲,我可能是一个双理派,我的基石是理性主义和理想主义,这一点是很难被撼动的。
记:节目中选手高庆一说:“我们能表现出来100分,有人说要准备120分、150分,我敢说陈铭一定准备了500分。”请问每期拿到辩题后您都是怎样准备辩题的逻辑和素材的,真的准备了500分吗?
陈:我得说,这个功夫在平时,临阵磨枪能力有限。知道辩题后,我第一时间就会查书,哪怕《奇葩说》里的辩题,搜集和汲取永远是我的第一步。比如“键盘侠到底该不该称为侠?”那次节目,我提前准备了3本书,包括《千古文人侠客梦》,才会对侠的概念及其语义的变迁有所了解。所以,场上只有我一个人在讲韩非子“儒以文乱法,而侠以武犯禁”。我得清楚键盘侠是不是侠,侠到底怎么来的,指的是什么人,具有什么特质,进行根源梳理后我心里才不会慌。
记:您连续参加了5季《奇葩说》,您觉得自己最大的改变是什么?
陈:更坚定。第一、二季更多的是摇摆和试探。这个舞台需要什么样的表达,是我一直在追问的问题。所以开始他们会说我“鸡汤王”,事实上,我对这个称号并不赞同,我理解的鸡汤是缺乏逻辑支撑的。从第三季开始,我才慢慢找到了比较坚定的表达方向,我希望在所有的辩题下都能找到一个坚实的学理基础,然后再根据题目作心理学、社会学或者哲学方向的延伸。但坚定了方向也不一定有好的效果。第四季每期节目我都认为讲得蛮让人满意,可就是不赢,连输6场,人称“六叔”。那我该怎么做,继续调整吗?不,我选择坚定,第五季我继续这么做。结果,环境变了,过了一年半,大家反而说,你很有逻辑啊。我要做的事情,就是坚定自我,我希望在听众当中建构现代性,那么我的每一篇就要朝这个目标迈进,而无需介意社会上众说纷纭的评价声。
我是标准意义上的好孩子
记:特别好奇您在中学时代是个怎样的学生?
陈:初中开始,我妈妈就在中学旁边租房子陪读,而且管我管得很严很细。初中有一段时间,我放学偷偷去网吧打CS游戏,还被我爸发现过一次。因为我爸是警察,我俩本来不常见面,但那天他正好回来了,发现我放学了却没有回家。他专业地稍作分析,就分析出我在哪个网吧,后来就像抓小鸡一样把我“抓”回家了。当时他非常愤怒,回到家里后把34寸的厚电视机举起来,直接砸到地上,我在旁边吓得一动不敢动。他不是气我去玩游戏,而是气我欺骗家人。这对我当时的价值观有很大的影响。我初中当了三年班长,高中三年是团支部书记和数学课代表,所以整个中学时期,我都是标准意义上的好孩子。
记:听说您高中时是校广播台的播音员,能和我们分享这段经历吗?
陈:我从高二开始就担任广播台台长,由此开启了我对公众表达的兴趣。每天下午一下课,我就去广播台播晚间节目,一直到晚自习前。我当时还在做一个音乐节目,每周四播放古典音乐、流行音乐,同学们可以通过节目点歌。学校广播台有一个窗户,正对大操场,操场上竖了一个大喇叭,在那里听广播能听得最清楚。透过窗户我发现,一开始大家都在餐厅里吃饭,当节目一开播,操场上的人就越聚越多。很多同学拿了盒饭在跑道上边走边吃,后来就都坐在台阶上,边吃边听边聊。有时候还会有人发短信点歌,播完歌后他们会鼓掌。这让我很有成就感,因为我能很直观地看到我放的音乐或者讲的哪一句话在受众那儿引发了共鸣。很多年之后,当我想象公众听到我说的话的反应时,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远望操场,同学们坐在下面提着盒饭很欢乐的画面。
记:许多同学平时能说会道,但在有压力的情况下就会特别紧张,也容易说不出话。想问您如何做到在高压下也如此从容地分享、辩论?
陈:无他,唯口熟耳。自古华山一条路,就是打。比赛是磨出来的,因为打一场国家级甚至国际级的比赛,我们至少需要准备20多场陪练赛,每一场对方可能会从什么角度说什么话,基本上都揣摩到位了。所以我现在有时候站起来会说,“都在射程范围之内”,这就是由准备决定的,没有别的。
记:请您给我们的读者朋友们一句寄语。
陈:我给三个关键词,也是我自己从中学到大学最宝贵的心得。第一是自省。自省能持续地保持成长态,每天想想自己有什么地方可以改进。当自省变成惯性思维之后,成长也会变成一种习惯。第二是自律,这点非常重要,自律能帮你获得自由,不成为欲望的奴隶。自律不是不让你玩,关键是要订计划,坚决执行。自律能让人享受到驾驭自己人生的快乐,这种快乐千金不换。最后一个关键词是好奇,永葆好奇,对未知不是恐惧和逃避,而是好奇和进击。求知火焰不灭,教育的本质是点燃火焰,如果外部教育并沒有点燃我们的火焰,那我们可以自己点燃,看到任何不了解的知识都有去了解它的冲动,这样你会受益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