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03年夏天,我在肯德基得到一份兼职,做了晚打烊。
那天晚上,一个女人领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走了进来。我瞄了一眼挂钟,十点五十五分。我跟同事脏辫撇着嘴对视了一眼。
“哇!还没有关门啊,小志!我就说吧!”女人满眼惊喜地对小男孩说。小男孩紧紧拉着女人的裙子,露出一个怯生生的笑。
如果在平常,我跟脏辫一定会对他们说:“对不起,我们要打烊了。”但是这对母子让我们很难开口。女人三十来岁的样子,容貌甜美,好像也蛮开朗。小男孩看起来很乖,脸上有一种不相称的警惕。
女人一边往前台走,一边问儿子:“快快,小志,你要吃什么?”
我们希望他说他不饿,但是小志低声说:“我想吃汉堡。”
见习经理大头一边配餐一边问道:“在这儿吃,还是带走?”
女人说:“在这儿吃。”
大头愣了一下说:“我们马上就打烊了。”
女人抱歉地笑笑说:“不好意思,我们想吃完再走。”
二
大头下班走了,我们有意无意地观察着那对母子。小男孩专心地吃汉堡,女人则满脸爱意地看着他。
“好吃吗?”女人问。小男孩点点头说:“好吃。”过了一会儿,小男孩用一种想让人感到惊讶的语气说:“妈妈,我觉得我能吃掉整个汉堡啊!”女人被儿子天真的表情逗笑了,她摸摸男孩的头说:“真棒!你慢点儿吃。”
吃了几口汉堡,小男孩又问:“妈妈,是不是我很快就能成为大男子汉啦?”女人说:“对对,你今天开心吗?”男孩说:“开心!”“那明年你过生日妈妈还带你来吃肯德基,好不好?”小男孩说:“好!”
正在一旁扫地的脏辫突然直起腰问:“哎?小朋友今天过生日啊?”女人说:“是啊。”
脏辫突然冲我甩甩头说:“去拿一份生日套餐。”
总配橱柜里还有一对烤翅、一小份鸡米花以及一些薯条,我都给划拉上了,又接了一大杯可乐。
我端着托盘,堆着笑脸对那位漂亮妈妈说:“这是我们的生日活动,生日当天任意消费即可获赠。”
女人看起来惊喜极了,小男孩显然比妈妈还兴奋,有一种儿童特有的全身心的快乐。
“我们不会耽误你们下班吧?”女人抱歉地问道。脏辫说:“不会,我们还早呢,你们慢慢吃。”
三
当我们把活干了个差不多,猛然发现已经十二点多了,他们还没有走。女人正出神地望着窗外,而小男孩已经睡着了。
“什么情况?”我问脏辫。脏辫说他去问问。为了不被人觉得像赶客,脏辫假装很随意地问道:“孩子睡着了啊?”
女人看了脏辫一眼,木木地点一点头。但是通过她的眼神你就知道,她的思绪完全不在眼前,好像在一个虚无缥缈的远方。
“那个……我们很快就要下班了。”脏辫不得不坦白说,但是女人再次把脸转向了窗外,没有接茬。
“不对头!”脏辫说,我们躲进厨房,“叽叽咕咕”了好一阵后,不得不再次回去问她:“要不要帮您叫出租车?孩子睡着了……”
女人慢慢地转过头来,那种明亮的笑容又挂在了脸上:“我们可以在这里过夜吗?我们没有地方去了。”她的眼神却慢慢黯淡了下去。
我们隐约觉得这个女人有问题,但总不能把孩子喊醒,把他们赶出去吧?
最后我跟脏辫一咬牙,得,就当是在网吧上了个通宵吧。
女人趴在桌上睡着了,我跟脏辫关了门,留了一盏灯,找张桌子坐了下来。
四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我跟脏辫几乎同时被一阵很大的叫喊声惊醒。那个女人正疯狂地拍门,眼泪流了一脸。小男孩不知所措地站在一边,满眼恐惧。
我跟脏辫一下就清醒了!怎么了?女人哭着冲我们喊了起来:“你们凭什么把我们锁在这里?把门打开!”她已经完全歇斯底里了。
“快快,快拿钥匙。”脏辫一边指挥我,一边向女人解释,“我们不是锁你们,我们是怕店里进人……”
女人还在不停地叫喊。在脏辫开锁的间隙,我拉拉男孩的小手,声音颤抖地问他:“小朋友,你妈妈怎么了?”小男孩惊恐地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妈妈是怎么了。
“你放开我的孩子!”女人哭着,一把把孩子拽了过去。
我跟脏辫完全蒙了。我们看着他们夺门而出,我忍不住奋力喊了一声:“小朋友!”
他们没有停,也没有回头。在凌晨惨白的月光中,一大一小两个瘦弱的身影急急忙忙走远了。
我看了看表,三点十五分。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对于昨晚的事,我闭口不提,但是大头带着怀疑的目光问我:“昨晚没事吧?”
我说:“没事啊。”
过了一会儿,大头慢悠悠地对我说:“那个女人以前常来,她有病。一开始她婆婆还经常来找她,后来就干脆把她锁起来了。哎,昨晚她婆婆没来找她吗?”
我斩钉截铁地说:“没有!”
半年后,我在本地的报纸上看到一条新闻:一个老人死在了家中,被邻居发现后报警。经记者调查,邻居是被小孩带去的。小孩的爸爸死于一次意外,妈妈也疯了。
我怀疑这就是那晚我们遇见的那对母子,我心里很不好受。
有时候,我站在店里,走在街上,希望能再次遇见那个小孩,希望某天晚上,他的妈妈又带着他,一脸明亮地把门推开……
刘振摘自豆瓣网,本刊有删节 图: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