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与山谷

亚楠

一

我所希望的，正是天空雨后的色彩。那些灰鸽子，它们在松林中散步，或者像红蜻蜓落进草丛。其实，这也代表了我的心情——黄昏的气息渐浓，暮归的人正返回毡房。显然，即便我没有遗忘，那盛开的蒲公英亦会把它的种子埋进泥土。

所以，我更愿意与山林相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由地呼吸，用劳作换来日子的丰盈，让精神在舒展的状态完成自己。

但山谷里只有静谧、阳光和夜莺的啼鸣。那么，我们还将希求什么？多好的酬劳啊！你们听，思绪在空气里缓慢流动，如梦如幻，若即若离……

二

那么，在秋季，天高云淡，所有的水都回到了本色。鹅卵石透着光亮，鹰隼盘旋着落入松林。这时候，小松鼠跳跃着用它的热情欢迎我，并为我送来了注目礼。仿佛我就是它们期待许久的圣诞老人……那情景，我已经很难用语言表达。

不过我注意到，它们的善是从心中流淌出来的，清澈、纯净，如月夜的清辉带给我足够的想象。因此，我感到自己也是森林中的一员……在这方净土，呼吸清新的空气，任流岚从自己的心中穿过。而风是淡蓝色的，晨曦中，花香四溢，百鸟呈祥。啊！在这静默的山谷，白桦树的音符装点了大自然丰美的盛宴。

三

因此，我看重大自然，并心怀敬畏、感恩之情。这是人类赖以生存的家园，是灵魂栖息地，也是精神港湾。每当旭日东升，鸟儿就会发出清脆的啼鸣，山花随风摇曳，胡杨树伸出它柔韧的虬枝。多么好的人间仙境啊！你们看，成群的野鸭在水中嬉戏，伴着明媚的春光，安享自由和宁静。这是生命的天堂，万物葳蕤，唯灵魂得以安歇。

也是自我拯救——落叶以它的悲情燃烧，在空阔中上升，并成为见证者。不过，我哀其飘零的过程，落寞、孤单，仿佛已经被记忆遗忘。而时光依然运行，弥漫的思绪是黄昏雨，飘飘洒洒，从高空进入大地的心脏。

四

并记住了那个夜晚。山谷忽然变得幽深起来，仰望高处，岩石突兀，呈雄鹰腾飞之势。森林黑黢黢的，仿佛古堡的气息……迟暮中漫溢的沙沙声，若即若离。而月亮刚刚升起，静谧处，溪水泛着白光，在时光的帷幕上，用它们的耳朵谛听。

并非太阳已经落入山谷，那时辰，红霞缓慢改变着色彩，以及时空隆起的幻影。也为这一声啼鸣——清亮、纯净，亦透着晶莹露珠的音符。

和那些晨曦，在更大的背景上绽放。草依旧鲜活，如一种情感释放浪花，明亮中携带着斑斓的色彩。但大地只是在静默里，用风打开了它的翅膀……

五

所以，听松涛越过群峰，又潮涌般漫过岩石，在雪冠之上定格为图腾。而秋风正以凌厉之势攻城略地，仿佛季节已进入垂暮，所有的亮色都在返回山谷。多么寂静啊，那山毛榉挥动的衣袖清丽，若鸟羽囊括的夕晖。这时候，野鸽子也变得安静下来，它用自己的语言交谈，又歌唱着进入夜幕。

只有风信子昂着头，在雨中，用爱取暖。并且，都回到了从前……那一季，闪电劈开长夜，乘着候鸟的翅膀，我缓缓抵达天堂。哦，也是一种呼唤。大地深处，那些火焰持续奔涌、燃烧，又以它的力量抗拒黑暗。

六

那时我踏入山谷，在一片开阔地，小草刚刚吐绿，残雪以它的坚韧抵抗季节——显然，太阳已经升起，大地回暖，百靈鸟也已经开始歌唱了。这也是期盼的时刻，因为，经过寒冬的威压，它们再也无力抵御暴风雪，就这么等待着……啊！忽然间，春天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来到草原。并且，春雨及时降临，给整个山谷披上了新装。燕子也回到我们中间，是的，这些候鸟早就捕捉到北国春的气息——它们日夜兼程，越过八百里秦川，越过河西走廊，越过茫茫戈壁沙漠……似曾相识燕归来！你们瞧，整个河谷春意盎然，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所以，我打开门扉，让这春的气息扑入怀中。

七

但我并未感到满足。因为冬的阴影还在我的心头萦绕。那场雪崩来得突然、蹊跷，仿佛忽然降临的痛，使我根本来不及多想。可是它毕竟来了，并且，来势迅猛。于是，那些羊群、马匹和小牛犊，在惶恐中苦苦挣扎……这时，山谷的另一端，机声隆隆，抢险的队伍清理积雪，好让道路尽快打通。

就这样，牧民们总算躲过一劫。可我心中，这次雪崩一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不是因为别的，只因山谷依旧脆弱，而暴风雪还将再次降临……

八

记忆沿着山谷滑翔——那时，风势越来越猛，仿佛一切都被埋在谷底。我试图通过的路段也被大雪封堵，整个山谷白茫茫一片。

这时，月亮从树梢升起，静静的，苍凉而深邃。岩石那边，白桦树沙沙作响。我知道，漫漫冬夜就这么开始了……而此刻，牧羊人把畜圈的门拴紧，也回到了他的毡房。

月儿越升越高，越来越亮，仿佛白昼似的。我可以辨认出岩石山的褶痕，小河旁的浆果，以及那些将要飘落的枯叶。

但远处，黑黢黢的森林一派肃杀之气。是啊，另一场暴风雪就要来了……

九

其实，我更喜欢草原的纯朴和无羁。那开阔的视野中，苍鹰翱翔于蓝天白云间，忽然乘风而上，又倏的飞过山峦——它舒展的羽翼是谣曲，也是梦幻。所以，在人们心里，这草原的吉祥鸟拥有旷世美誉。

你们看吧，那溪水清亮亮的，一尘不染……仿佛圣洁之地，天堂也不过如此。不，它比天堂更质朴，更明亮，更温暖。假如可以驻足，便会融入其中，就像那些灰色鸽群，在这静谧处，以自己的方式诠释爱情。

也注定是草原的孩子。松林发出呼唤，那些生命都朝着林中汇聚。

十

我看见风压低的絮语变得嘶哑。这盛夏的河流，有时安静，有时又忽然躁动起来。就像那匹黑马驹，它内心的气场已经膨胀……并且，也以另一种方式宣泄。

但暴雨过后，天依旧晴朗，云杉在远处晾晒它的斗笠，松鼠探出头来，但那时，它们都被风暴逼入了洞穴——其实，在适应暴风雨方面，松鼠比人类更娴熟。只是现在，太阳又开始变得灼热，仿佛树影都被火苗点燃一般。

所以，我也不必再为金莲花担忧了。你看吧！在阳光下，它们水灵灵的眼妩媚、艳丽，那摄人魂魄的美拥有万般风情……

十一

那天，我在肖尔布拉克沐浴柔软的阳光。白杨树刚发出嫩芽，小草从低矮处钻出泥土，绿茸茸的一片，充满生机。仿佛我也早就远离了寒冷，远离那些已被孤寂裹挟的冷漠。所以，我还继续朝前走，继续沿着巩乃斯河两岸醒来的草地，放飞情思。但梦是隆起的山岗，万物都在自己的轨道上运行，当然，春天也不会例外。作为一种延续，秩序和传统拥有不可抗拒的力量。

这既是一种根的传承，也是命运抵达彼岸所依附的载体。可我只想到了这些——不远处，一个哈萨克汉子正在追赶马群。尽管湿润的空气让我迷恋，但忽然到来的风却让我打了个冷颤。这时候，仿佛时光已经隐去了锋芒。

十二

即便如此，我也没有停下脚步。已经无路可走了，可我要寻找的那个天湖仍毫无踪影。前边有一大片乱石滩，我猜测这就是季节河吧？每当春季，或者暴雨不断的盛夏，这里肯定山洪暴发，浊浪滔天……但眼前，裸露的鹅卵石在烈日下发出沉重的喘息。峭壁，直上云端的峭壁，阴森恐怖，是牢笼，也是地狱——啊，就这么胡思乱想着，便发现天空出现了乌云。

是的，这些云终于还是来了！它们越过雪峰，不断腾挪、聚集，仿佛遮蔽了半边天空。我知道，一场暴雨很快就要降临。并且，这场雨来势凶猛，以致山谷还没来得及做好准备。但是，这些暴雨毕竟已经来了。瞧啊，整个山谷中，大雨倾盆，铺天盖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