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衡 吴国梁
潮州有韩公祠,祠依山临水而建,气势雄伟。祠后有山曰韩山,祠前有水名韩江。当地人说此皆因韩愈而名。我大惑不解,韩愈一介书生,怎么会在这天涯海角霸得一块山水,享千秋之祀呢?
原來有这样一段故事。唐代有个宪宗皇帝十分迷信佛教,搞了一次大规模的迎佛骨活动,劳民伤财,一场闹剧。韩愈对这件事有看法,在上书前思想好一番斗争,最后还是大义战胜了私心,终于实现了勇敢的“一递”,谁知奏折一递,就惹来了大祸;而大祸又引来了一连串的故事,成就了他的身后名。
当他到了潮州后,发现当地的情况比他的心境还要坏。就气候水土而言这里条件不坏,但由于地处偏僻,文化落后,弊政陋习极多极重。农耕方式原始,乡村学校不兴。当时在北方早已告别了奴隶制,这里却还在买卖人口,有钱人养奴成风。其习俗又多崇鬼神,有病不求药,杀鸡杀狗,求神显灵。见此情景韩愈大吃一惊,比之于北方的先进文明,这里简直就是茹毛饮血,同为大唐圣土,同为大唐子民,何忍遗此一隅,视而不救呢?按照当时的规矩,贬臣如罪人服刑,老老实实磨时间,等机会便是,决不会主动参政。但韩愈还是忍不住,他觉得自己的知识、能力还能为地方百姓做点事,觉得比之百姓之苦,自己的这点冤、这点苦反倒算不了什么。于是他到任之后,就如新官上任一般,连续干了四件事。一是驱除鳄鱼。当时鳄鱼为害甚烈,当地人又迷信,只知投牲畜以祭,韩愈“选材技吏民,操强弓毒矢”,大除其害。二是兴修水利,推广北方先进耕作技术。三是赎放奴婢。他下令奴婢可以工钱抵债,钱债相抵就给人自由,不抵者可用钱赎,以后不得蓄奴。四是兴办教育,请先生,建学校,甚至还“以正音为潮人语”。不可想象,从他贬潮州到再离潮而贬袁州,八个月就干了这四件事。
一个人为文不说空话,为官不说假话,为政务求实绩,这在封建时代难能可贵。他出身小户,考进士三次落第,第四次才中进士,在考官时又三次碰壁,乌纱帽得来不易,按说他该惜官如命,但是他两次犯上直言,被贬后又继续尽其所能为民办事。这是中国知识分子的传统,以国为任,以民为本,不违心,不费时,不浪费生命。他又倡导古文运动,领导了一场文章革命,他要求“文以载道”、“陈言务去”,开一代文章先河,砍掉了骈文这个重形式求华丽的节外之枝,而直承秦汉。所以苏东坡说他:“文起八代之衰,道济天下之溺。”他既立业又立言,全面实践了儒家道德。
人生的逆境大约可分四种。一曰生活之苦,饥寒交迫;二曰心境之苦,怀才不遇;三曰事业受阻,功败垂成;四曰存亡之危,身处绝境。处逆境之心也分四种。一是心灰意冷,逆来顺受;二是怨天尤人,牢骚满腹;三是见心明志,直言疾呼;四是泰然处之,尽力有为。韩愈是处在第二、第三种逆境,而选择了后两种心态,既见心明志,著文倡道,又脚踏实地,尽力去为。只这一点他比屈原、李白就要多一层高明,没有只停留在蜀道叹难、江畔沉吟上。他不辞海隅之小,不求其功之显,只是奉献于民,求成于心。一个人不管你有多大的委屈,历史绝不会陪你哭泣,而它只认你的贡献。悲壮二字,无壮便无以言悲。这宏伟的韩公祠,还有这韩山韩水,不是纪念韩愈的冤屈,而是纪念他的功绩。
韩愈一个罪臣,在海边一块蛮夷之地施政八月,这里就忽然山河易姓了。历朝历代有多少人希望不朽,或刻碑勒石,或建庙建祠,但哪一块碑哪一座庙能大过高山,永如江河呢?
经典解读:河北唐山一中 吴国梁
韩愈,唐宋散文八大家之首,但文章的重点没有放在韩愈的文学成就上,而是从“社会责任”“勇气担当”“经世济民”“面对逆境”“实干践行”等角度来谈他的影响力。
宪宗要迎佛骨,这本是皇家的事,在“家天下”的封建时代,欲求富贵,奉迎皇帝还来不及呢,但韩愈偏偏要反对。他并不是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轻则遭罢黜,重则丢性命,然而他在“大义”与“私心”之间,毅然选择了“大义”!“义者,宜也”,在他的心目中,“民安”的思想要大于“君欢”,这体现了他强烈的社会责任感,而这种社会责任感,是中国传统文章中儒家思想在他身上的集中体现。
韩愈被贬,自然是非常痛苦的,不然也不会写下《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这首诗,然而,庆幸的是,痛苦终究没有将韩愈变成消沉、激愤与玩世不恭。梁衡独树一帜地将人生的逆境分为四种:“一曰生活之苦,饥寒交迫;二曰心境之苦,怀才不遇;三曰事业受阻,功败垂成;四曰存亡之危,身处绝境。”我们仔细想想,这种对痛苦的辩证全面分析令人叹服,而配套的是处于逆境的人的种种心态,也是四种:“一是心灰意冷,逆来顺受;二是怨天尤人,牢骚满腹;三是见心明志,直言疾呼;四是泰然处之,尽力有为。”明显地将人的境界分了层次,并且点出韩愈的可贵之处:“处在第二、第三种逆境,而选择了后两种心态,既见心明志,著文倡道,又脚踏实地,尽力去为”。韩愈在苦难逆境中,脚踏实地,尽力而为,将自己的人生价值与百姓苍生的需要结合,让自己的生命在人民与历史之处升华,已远远超过了一个“文学家”的范畴,这就是一个人人生价值的最高处。
作文片段一:
被苏轼评价为“文起八代之衰,道济天下之溺”的韩愈,在骈文畅行、佛老兴盛的当时,朝谏迎佛骨,夕贬路八千。但是謇朝谇而夕替又怎样?被排挤又怎样?都挡不住韩愈想要改变现状的赤诚之心,作为儒士,他始终不曾忘记自己对文化的责任,虽历经千辛万苦,仍拨开文言的阴霾。责任和担当,让他日后成为百世师,他年成为天下法。
——河北唐山一中 白如水《先忧之忧,后乐之乐》
作文片段二:
杯具,就注定是悲剧吗?
我忆起了“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可以说,是悲剧,历练出铮铮铁骨;是悲剧,铸造了千古圣贤;是悲剧,激起了壮志豪情。正如作家梁衡在《读韩愈》一文中所说的:“一个人不管你有多大的委屈,历史绝不会陪你哭泣,而它只认你的贡献。悲壮二字,无壮便无以言悲!”——这句话说得好极了,所谓的悲剧,也正是如此——无壮则无以言悲!
——河北唐山一中 武晓晨《杯具?悲剧?》
(编辑:于智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