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满

巩春林

小满提了一篮子的草从村西头的夕阳里走过，她的脸上带着一丝骄傲。篮子挎在她的臂弯里，沉甸甸的，压得她的手臂生疼。

“小满，要回家吗？”从她后边追上来一个女孩儿，瞅了瞅她的篮子，说，“太阳还没有下山呢！我们一起玩会儿！”

女孩儿也挎着一个篮子，不同的是，里面的草才铺了个底儿。

“真……的吗？你和我玩？”小满有些难以相信。

“当然，走！到小山坡那边，我们去滚草地！”热情的女孩儿拉了小满一把，小满发现自己竟乖乖地跟着走了。

小满感激地看了前面这个女孩儿——三妮一眼。她记得三妮以前没怎么和她说过话。当然，她也不记得村里哪个孩子和她说过很多话。

她们找了一块斜坡，那是一片厚厚的草甸。“我们来滚草地比赛！看谁滚得远！”三妮說。

两个人并排躺下，把身体使劲儿一扭，一起咕噜噜往坡下滚。“啊！小满，你好厉害啊！滚那么远！”当她们停下的时候，小满发现自己在斜坡的尽头，而三妮停在斜坡中间。

“我怎么就比你近这么多？这样吧，我们正式开始比赛，谁滚得远，就赢一把草！”三妮不服。

“好啊！这游戏好玩！”小满一口答应。

没想到，每一次三妮都比她滚得远。眼看着三妮一次次从她的篮子里抓走一大把草，小满觉得自己的心也一点点变空了。当夜色像一块布遮住了村庄，小满的篮子里只剩下了一把草。

三妮瞅了一眼小满的篮子，蹲下来，使劲儿拎起自己的篮子：“小满，回家了。”三妮转身朝着和小满不同的方向走了。

小满拎着空篮子走到家门口，忽然从门里冲出来一个人，紧紧地抱着她：“小满，我饿！”小满推开她：“妈妈，我马上给你做饭。”

妈妈狼吞虎咽的时候，小满忍不住和妈妈说：“妈妈，今天有人和我玩了。她没有叫我是疯婆子的小孩儿，她叫我小满。”妈妈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又扒了一大口饭。

第二天， 小满放学回家的路上又经过那块草坪，她微微笑了一下。她隐约听见小树林那边有人在玩，三妮是不是也在里面呢？她的脚步忍不住往那边跨了两步，但又停下了，因为她听到了几个男孩子的声音，那是李超、刘大壮的声音。

几个女孩儿从树林那边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叫：“我抓住你了！抓住你了！”小满一看，里面竟然有三妮！

她们在她面前停了下来，谁都没有说话。

“三妮，你们在玩什么？”小满问。

听到她这么问，几个女孩子都奇怪地看着三妮，三妮不自然地看了一眼小满，说：“我们在玩追跑。”

“那我还可以和你一起玩吗？”小满问。

“你，三妮，竟然和小疯婆子玩？”一个女孩子说。

这个女孩儿叫春美，春美一直叫她小疯婆子。

小满的脸热了起来。她转身要走。一只羽毛球“啪”地落在她的头上，是从小树林那边飞过来的。

“谁和她玩啦！昨天，我只是看中了她的草而已。”说完这句话，三妮捡起那个羽毛球，赌气似的使劲儿往前一扔，羽毛球“啪”地掉进了前面草甸尽头的小溪，打了个滚，被水冲走了。

小满看着羽毛球的一根羽毛掉落下来，在小溪里打转，然后不见了。

几个男孩子从小树林边跑过来：“谁看见羽毛球了？”

李超上蹦下跳地在草丛里扒拉：“这个球再找不着我们就没得玩了！全丢光了！你们有没有见过？那球明明是飞到这边来的呀！”

“被她扔到小溪里了！”春美说。

春美的手，指着小满。

大家的眼睛一齐朝小满看过来。她吓了一跳：“不是我扔的，不是我。”她继续寻找三妮的眼睛。春美拉了拉三妮，对着小满“哼”了一声，走了。

刘大壮和李超赶忙到小溪边找，看了一眼就回来了——哪还有羽毛球的影子啊！他们站在小满的跟前，气势汹汹。

“真的不是我……”小满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来了。

“那你说，是谁？”刘大壮瞪着眼睛问。

小满没有说话。她不能说是三妮，否则三妮就惨了。

这时，一只脚狠狠地踹在小满的肚子上，她的五脏六腑似乎在肚子里揉成一团。“哎哟！”小满忍不住叫出声来。

“小疯婆子发疯，把我们的羽毛球扔了，还叫！”刘大壮弯下腰，头顶朝着小满，像一头准备战斗的公牛——小满的心颤抖起来，她见过刘大壮的这一招，在一年前，她亲眼看见刘大壮用这个姿势，像百米冲刺一样冲到一个男孩子面前，把他顶倒在地，疼得死去活来。

刘大壮往后蹬了蹬脚，开始发力。小满闭上了眼睛。连李超都忍不住用双手掩住了嘴巴，怕自己待会儿要尖叫起来，丢了面子。刘大壮狠狠地冲了过来。小满吓得大叫一声，迅速闪了一下身子。

李超叫了一声：“哎呀！”

小满睁开眼睛，朝李超所在的方向看过去：刘大壮竟冲到小溪里去了。

当李超和小满竭尽全力将刘大壮从溪里拔出来的时候，小满发现刘大壮的身子微微地发抖，她忍不住轻轻拍了拍刘大壮的后背。她记得，在屋子外面打雷的时候，妈妈也是这样拍着吓得发抖的她入睡的。

“啊！你的脸上挂花了！”李超又大叫起来，他似乎也惊魂未定。

小满看见，刘大壮的脸上果然有一道血痕，应该是不小心被溪边的那几棵小小的杨树的枝条刮了一下。

刘大壮不敢去摸脸：“我是不是毁容了？”

“不会的，只是划伤而已，过几天就好了。”小满说。

这种伤口在她爬树折枯树枝、进油菜地摘油菜叶的时候常常有，不算什么。

刘大壮似乎这下才感觉到她的存在，狠狠地推开她的手，站了起来：“都是你害的！离我远点儿！”

“疯婆子，还有那个小疯婆子，给我出来！”

当小满和妈妈在家吃着晚饭的时候，外面有人在叫。

小满和妈妈走出门去，看见刘大壮和他的爸爸妈妈一起站在门口。刘大壮的妈妈双手叉腰，爸爸阴沉着脸，刘大壮脸上的那道伤口已经被涂了药水，又红又长的一道，显得更加恐怖。

“今天我非把你这小疯婆子的脸也划一道不可！”刘大壮的妈妈眼睛直盯着小满的脸。

小满感觉自己的脸都被盯得烫烫的。她看了妈妈一眼，说：“是他自己摔的。”

妈妈看着她点点头，用一只手紧紧地抱住了她。

“我家小满从来不会欺负人，你知道的。”妈妈说得很笃定。

刘大壮的妈妈愣了一下，看了刘大壮一眼。“壮壮，把你在家里说的和这个疯婆子再说一遍！你不是说小满把你推到小溪里去的吗？有爸爸在呢！你别怕这疯婆子发疯！”刘大壮爸爸粗声粗气地说。

好几户邻居走出来看热闹。

小满咬咬牙，直视着刘大壮，说：“刘大壮，今天你是怎么掉到小溪里去的？是我推的吗？老师说过，我们小孩子不能撒谎，你的个子这么大，我的个子这么小，我能把你推到小溪里去吗？”

“这疯婆子的女儿说得有道理啊！”

“你们不知道，这疯婆子的女儿读书好着呢，听说在镇上小学里是那个班的班长，和这刘家的孩子一个班。”

邻居互相谈论着，虽然声音不大，但刘大壮一家也听见了。

“你快点儿说啊！是不是小满推的你？”劉大壮妈妈着急了。

“哎呀！我都记不得了！反正和小满有关系！妈妈，我头有点儿晕。”刘大壮一听小满讲到了刘老师，头晕了，他不敢乱说。

“孩子头晕，快点儿回去让他躺着。”一个邻居和刘大壮爸爸说。

刘大壮爸爸背起儿子：“我们回家！等好了再找这疯婆子算账！”

一下子，门口就变得安静下来了。妈妈拍拍小满的背：“我们吃饭吧！”“嗯！”小满转身准备回屋。

“小满。”后面有人叫。

小满一看，月色中站着的是三妮。

小满有些高兴：“三妮，找我有什么事吗？”

三妮抓了抓衣角：“没什么事。就是路上碰到李超，他把事情都告诉我了。我是刚路过这儿。”

小满的眼睛亮了一下。

“还有，那天我和你比赛赌草，就是……就是为了你的草。你明明知道的，重的人滚得远对不对？”三妮低着头说。

小满笑了：“那是我自己运气差！要不明天再去滚一次草甸？”

“好啊！”三妮笑了。

“饭都凉啦！”妈妈在里屋叫。

小满朝三妮吐了吐舌头，几颗星星从云层里蹦出来，朝她们眨了眨眼。一个清凉的夏季，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