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家华
巴尔蒂斯原名巴尔萨泽·克洛索夫斯基。1908年2月29日出生于巴黎,是艺术史家兼画家埃里克·克洛索夫斯基11903年10月这对夫妻在伦敦秘密结婚,并没有征得双方父母的同意,Jean Clair, Balthus, Thames&Hudson, 2001, p.58.[Erich Klossouski]的第二个儿子,他曾以“杜米埃研究”获得艺术史博士学位。同时也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舞台布景设计者。母亲是伊丽莎白·克洛索夫斯基[Elizabetle Klossouski]早年跟随皮埃尔·伯纳尔[Pierre Bonnard]学画。
巴尔蒂斯少年时代的成名作《咪蓄》[Mitsou]是在诗人里尔克的帮助下完成的。他少年时代的艺术启蒙,深深地受到这位德国大诗人的影响。里尔克曾被海德格尔称为能在世界的黑暗时代道说神圣的诗人,以非常惊人的洞察力发现了这个孩子世界中的东方形式。在里尔克的帮助下,巴尔蒂斯阅读了很多中国的艺术文学经典如《庄子》2德国著名宗教思想家马丁·布伯[Martin Buber](1878―1965)。1910年他在因塞尔出版社编辑出版了一部有关庄子的《言论和寓言选集》,并为这本选集写了一篇后记。何兆武、柳卸林主编,《中国印象:外国名人论中国文化》,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2011年,第218页。《唐宋传奇》、以及法国汉学家、诗人维克多·谢阁兰[Victor Segalen]的作品,并获得了一本宋代山水画册。里尔克是第一位对少年巴尔蒂斯的天才感兴趣的人。
其实在巴尔蒂斯创作出《咪蓄》以前,他还曾经以庄子的“鼓盆而歌”画过一系列卡通画给里尔克看。巴尔蒂斯在回忆录中说:“我第一次给里尔克的作品,是根据庄子的故事而创作的旅游卡通画,描绘的是庄子鼓盆而歌的故事”。3Balthus, p.26.巴尔蒂斯的鼓盆而歌的卡通画已经不知所踪,只有《咪蓄》得以流芳百世。画家内心对生活敏感的图解和童稚的表现,从此好像给画家以后的生活及创作蒙上了神秘的面纱。总之,对于东西方传统艺术的研究及融会贯通,更坚定了巴尔蒂斯的艺术理念。
1919年8月,正是在日内瓦,巴尔蒂斯的母亲巴拉迪那与赖内·里尔克[Rainer Rilke]相恋。他几年前在巴黎就和她相识,本来在日内瓦是里尔克系列演讲的最后告别一站,里尔克到达日内瓦的当天就去拜访巴拉迪那,两人的交流炽热而亲密,彼此被对方的神奇魅力所吸引,从此书信来往频繁,产生炽热的爱恋。后来诗人造访了巴尔蒂斯一家在贝腾伯格的住所。
巴尔蒂斯的《咪蓄》(图1)一书的创作经过大致是这样的:1914年,当巴尔蒂斯随父母迁居日内瓦附近的贡什,在尼雍城堡发现了这只小猫,便收留了它,尽管辗转各地,一直带在身边。从此以后,他便与猫相伴终生。猫是叛逆的,从不错失一个逃跑的机会,以至于它最后一次逃跑令巴尔蒂斯记忆深刻。经过几番寻找与逃跑的较量后,后来这只小猫就再也没有找回来,幼小的巴尔蒂斯非常伤心,自己所钟爱的玩伴没有了,使他幼小的心灵第一次体会到伤感的滋味。怀着这种情感,他构思了四十幅连环画,淋漓尽致地表达了一个八岁的儿童的内心世界,也是使他与猫的友谊成为永恒的一种保存方法。
图1 《咪蓄》[Mitsou],1921年
图2 里尔克、巴尔蒂斯、巴拉迪那1922年在贝滕伯格
巴尔蒂斯回忆:“《咪蓄》名字是一个日文单词,意思是光明。我当时的感觉是我的光明消失了。从那时开始,我对猫产生了身份认同。自始至终我的绘画作品中总有猫。”4[意]贡斯坦蒂尼、刘焰译,《巴尔蒂斯对话录》,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0年,第19页。在巴尔蒂斯的这一回忆中,向我们传递了一个重要的信息,那就是巴尔蒂斯这时已经接触到日本的艺术,他和里尔克曾在贝腾伯格一起读日本画家、理论家冈仓天心的《茶之书》。
当里尔克(图2)见到巴尔蒂斯的《咪蓄》时,非常惊讶于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有着如此不可思议的天赋。里尔克开始与巴尔蒂斯通信,当时的里尔克已经是闻名欧洲的大诗人,而他会如此尊重和爱护一个十二岁的少年,也确是常人所难以做到。例如里尔克为此曾经致信当时有一定影响力的伯爵夫人维登布鲁克寻求帮助:“在同一个邮件里,我给您寄来一本小书,它没有忘记描绘几只狗,虽然是拿小猫‘咪蓄’做幌子。是的,书中确实有我的一篇短短的序言,是用法文写的,我这样做是为了讨这个小男孩喜欢……因为他是以一种真切的痛苦结束的,最初的痛苦”5[奥]里尔克著,林克、袁洪敏译,《穆佐书简:里尔克晚期书信集》,华夏出版社,2012年,第50页。。
我们知道在当时要出版一本书籍有各方面的困难。首先是资金的匮乏,本来生活就艰难,里尔克也是依靠社会上的名媛及成功商人的帮助下生活,可是他为了巴尔蒂斯,可以说奋不顾身了,四处为巴尔蒂斯游说,希望引起社会名流的注意来帮助他。为了《咪蓄》的出版他在信中又说道:“从一开始我的小朋友压根儿就没想到出版。现在你们两位不仅受命充当这些画页的观赏者,而且对巴尔蒂斯和我而言,这是很有价值的……仿佛出自一座不自觉的、童真的造型之宝库”6同注5,第51页。。由于信的内容很长,在这里节选了部分,信中里尔克很仔细地讲述了小巴尔蒂斯的作品,说他“压根儿就没有想到出版”,这的确也是,一个儿童的卡通画,在当时那个年代十分少见。
终于在1921年,由瑞士一家出版社罗道弗·艾兰巴赫[Rotapfel Erlenbach]出版了巴尔蒂斯的四十幅连环画册《咪蓄》。这四十幅精彩的图画,寄托着他对丢失的咪蓄的思念。从小与猫结缘,也许正如巴尔蒂斯自己也经常坦言的宿命,“但是我相信命运,奥古斯丁大帝所说的宿命。”7[美] 拉尔夫·费里德曼著,周晓阳、杨建国译,《里尔克:一个诗人》,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5页。巴尔蒂斯之相遇里尔克,因此命运也大为改变。通过现存的《咪蓄》画册,我们能预想到庄子鼓盆而歌的故事必定描绘的更为精彩,想象到那线条的粗细变化及构图上的巧妙安排。以至于出版社的编辑柯特·沃尔佛[Kurt Wolff]在给里尔克的信中写道:“这个孩子能如此巧妙地用线条表达感情,叫人无法置信,甚至害怕”。8同注4,第23页。
就像在西方美术史上,人们耳熟能详的契马布埃[Cimablle Giovanni]巧遇乔托的故事。巴尔蒂斯之奇遇里尔克,是另一种境域下的传奇。正是里尔克把他推向艺术的舞台,并指导如何成就自己的志业。美国作家拉尔夫·费里德曼[Ralph Freedman]在最近出版的里尔克一书中写到:“1921年圣诞节,里尔克用法语为巴尔蒂斯的流浪猫画册所撰写的序言同画册同时出版。里尔克知道,自己必须写这篇序言,唯有如此孩子辛辛苦苦画的画才能化为成人世界正式接受的作品。”9同注7,第654页。
图3 《咪蓄》内页
图4 《咪蓄》内页
图5 《咪蓄》内页
这也道出了里尔克内心深处的关爱和秘密。里尔克自己也感觉到必须写这篇序言,“孩子辛辛苦苦画的画才能化为成人世界正式接受的作品”。这才是里尔克写这篇序言真正的目的,既像是导师又像父亲对儿子一样的爱;他对巴尔蒂斯的爱完全是无私的、纯粹的,甚至也可以说是伟大的。我们可以欣赏几幅巴尔蒂斯的第一次创作作品,以便了解巴尔蒂斯对线条的熟练掌握及粗壮的线条近似于木刻的质感(图3)。巴尔蒂斯描绘了他与咪蓄第一次相遇。这只流浪猫在公园的椅子上,被巴尔蒂斯发现,便带它回家,然后,抱着这只猫随父母奔波各地,安居下来。这只猫曾经逃跑过,又被找了回来,然后,脖子上被加上了绳子;还有咪蓄被从桌子上赶走,只是因为它偷吃了一点面包,夜晚,咪蓄陪伴着主人在灯下看书。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咪蓄是夜晚在巴尔蒂斯的窗户上逃走的,夜晚,妈妈来到巴尔蒂斯的房间,陪伴着他睡下,这时的咪蓄也在巴尔蒂斯的枕头上方睡着了。这也许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夜晚了(图4),可是,一觉醒来,咪蓄不见了,接着,妈妈进来房间,尤其是他的枕头上方重重的画了几笔,提醒着人们的注意。巴尔蒂斯担心地对母亲诉说着,这个情节交代的非常清晰,特别是在床底下寻找什么,这是儿童独特的心里习惯,作为成年人,又有谁没有这样的记忆呢?这些都是生活中感人的小镜头,也真切地表达了一个儿童的世界,也正是这点点滴滴的细小事情组成生活的一幕幕生动的画面。将近尾声时有三幅画描绘的是巴尔蒂斯手持蜡烛在房间里、在地窖里、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寻找他的光明——咪蓄,最后是孤独的巴尔蒂斯独自一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流下大滴大滴黑色的眼泪(图5)。
可以说没有里尔克就没有以后的巴尔蒂斯。更为重要的是《咪蓄》能够出版,这对巴尔蒂斯的艺术生涯产生了重大的影响。当别人问及他对著名诗人的印象时,巴尔蒂斯回忆道:“我记得他态度很和蔼,他跟我说话的时候,完全把我当成一个成年人。他就是有这个本事,把小孩当作成年人对话。我一点也不奇怪他能写出《亲爱的上帝》,这是一组‘大人说给孩子们的故事’。”10同注4,第20页。终其一生,里尔克对巴尔蒂斯的艺术与生活都打上了深深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