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安火炬》及其“变体”始末

2019-03-18 03:34答光明
新美术 2019年1期
关键词:蔡先生火炬素描

答光明

《延安火炬》是蔡亮先生1960年所作的革命历史画。它的创作契机源于1958年革命博物馆和历史博物馆的筹备。在此之前,中宣部曾先后多次组织革命历史题材创作。1959年6月,中宣部再一次向全国借调了23位国内的知名画家、雕塑家进行短期创作,蔡先生就在其中。1959年10月21日,国务院副总理陆定一主持会议,讨论并通过了“陈列修改方案”以及“新增美术作品目录”。从现存国博档案来看,蔡先生主持的题目是《全民欢庆抗日胜利》,也就是后来的蔡先生《〈延安火炬〉创作琐记》(以下简称创作琐记)中所说的《延安庆祝抗日战争胜利》,即大家熟知的《延安火炬》。

关于“八·一五”当夜延安的情形,很多口述资料以及文学作品在当时都能得到。如诗人艾青的《人民的狂欢节》,其中对于“八·一五之夜”延安地区的火把游行庆祝就进行了极具画面性的描述。同时,蔡先生身边也有很多亲身经历过的人,如张自薿先生(以下简称张先生)说到的“罗工柳先生是延安过去的,也给他们讲这些故事。”1张自薿先生访谈,2018年8月,于杭州寓所。如果基于历史事实的图像文本来自于许多经亲身历过的“老同志”,那么,蔡先生自身经历过的陕北地区年节时的秧歌队、北京的“五一”游行等就是蔡先生画面构成的视觉经验——“行进中的队伍”。其中的情感经验则来自于作者亲历的体会。蔡先生自述到:“在构图中总觉得还差一件重要的东西才能把画面组织起来……有一次翻速写,找到在陕南参加炼铁时留下的一张记忆画(图1)。画的是那一个晚上和老乡们到山上运矿石,每人都打着火把行进。当转弯时,回身望见千万个火把联成了一条火龙,照得遍山通明,使我感到人和火,都是在放射着光芒……翻到这张画便记起了当时的感受,同时也想到许多同志对延安庆祝抗日胜利的描述……两种因素有了共鸣,于是想到“火炬”正是这一主题的象征——用“火炬”作为牵动全画的引子。有了这念头以后,觉得好像看到了当年延安那个晚上的情景。”2蔡亮撰,〈《延安火炬》创作琐记〉,载《蔡亮艺术文献集》,吉林美术出版社,2010年,第230页。但“由于时间仓促,不能再到延安去为这张画深入生活收集素材。”所以创作时的图像资源主要依靠蔡先生1958年在陕北的速写。

图1 蔡亮,《大炼钢铁》1958年,速写

图2 蔡亮,《延安火炬 》,1959年,亚麻画布木炭106cm×180cm,中国国家博物馆

图3 蔡亮,《延安火炬》,1960年,布面油画, 164cm×375cm,中国国家博物馆

目前所知的《延安火炬》有四稿,最为人们熟知的是现存中国国家博物馆创作于1960年的油画《延安火炬》(图2)以及1959年创作的素描《延安火炬》(图3),此外,中国美术馆和延安革命纪念馆各藏有一件“变体”的《延安火炬》(八·一五之夜),创作时间分别是1970年和1972年。关于国博所藏两幅《延安火炬》,按照当时主持这次创作活动的蔡若虹先生的说法:“《延安的火炬》这幅油画是作者第二次的修改稿。第一次的创作是在1959年,那是一幅木炭画。”3雷萌(蔡若虹)撰,〈歌颂胜利就是歌颂人民斗争的力量:介绍革命历史画《延安的火炬》〉,载《美术》1960年第Z3期,第31―32、77页。从蔡若虹先生的文字里我们得到两个信息,即1959年的素描和1960年的油画,两幅画是前后相关联的,油画是素描的“修改稿”。第二,1959年的素描《延安火炬》是以素描的形式完成创作,例如同时期为革博所画的素描《南下抗日宣传队》,这件素描与油画《延安火炬》在1962年就被评为革博馆藏一级美术品,由此可见,1959年素描《延安火炬》当时就应当是作为素描形式的创作存在的。

从1959年这一稿可以看出画面核心人物设置是高举火炬的青年战士,一年后的“修改稿”中增加了一组人物,核心人物设置则转向新增人物中的白发老者。老人被搀扶、簇拥着,显然在画面叙事中占据重要位置,为什么设置了这样一组人物?按照蔡若虹先生的说法是“作者对自己的作品抱有不满足的态度,他下决心重新制作,修改了构图”。对于画面来说人物的增加丰富了画面构成,那么,增加的“老人”又是谁?有没有特定所指?在《创作琐记》里有这样一个信息,即“许多戎冠秀式的好妈妈”。从图像的比对上来看无法得出画面中的老者就是戎冠秀,但依照时间节点,1959年戎冠秀参先后加了第二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全国烈军属和残废转业军人积极分子大会、全国劳模大会等并获许多奖章。作为全国劳动模范、拥军模范,受到毛泽东主席13次接见的英雄人物戎冠秀当时被广为宣传,可以相信戎冠秀在当时是可以被当做人物原型的,但是,图像的比对并不能将两者有效关联。抗战胜利时,戎冠秀只有49岁,蔡先生创作《延安火炬》时戎冠秀已经64岁,这其中有一个时间差。若果按照客观历史时间描绘,则会使中心人物陷入画面,无法突出,所以1960年这一稿的“戎冠秀”应当更贴近蔡亮先生所说的“戎冠秀式”的“子弟兵母亲”群体的代表,白发老者的形象不仅可以拓宽画面人物年龄层,同时也让画面更加柔软、赋予温度。如果从1960年这一稿中的图像比对无法让人信服“老人”就是戎冠秀,那么以1970年以及1972年的《延安火炬》中的形象做图像比对,可以明确中心人物就是戎冠秀(图4、5)。

第三次“创作”《延安火炬》是在1969―1970年,这一年美协西安分会解散,蔡先生被遣送至南泥湾“五七干校”劳动改造,当时延安地委书记土金章将蔡先生调至延安革命纪念馆历史画创作组进行美术创作,这个创作组就是后来被熟知的“秦文美”4“秦文美”创作组是由1968年延安革命纪念馆的陈列任务而成立的延安美术创作组而来,集合了当时陕西地区知名画家、雕塑家,存在时间1968―1975年。。文革前蔡先生即被标记“控制使用”,时值文革,遭遇可以想象。据张先生口述:“北京已经有人贴大字报,污蔑这张画表现的是刘少奇的和平民主新阶段,因为在画上没有枪,这代表马放南山,刀枪入库,于是就说这是‘大毒草’。”5李华撰,《特殊时期的美术创作》,西安美术学院2016年博士学位毕业论文。1970年的《延安火炬》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创作的,由于当时创作主题是围绕“毛主席在延安十三年”,所以这张画在队伍最前端增加了抬毛主席像的动态组合,毛主席像的图像资源来自摄影师郑景康拍摄的毛泽东与延安炮校朱瑞的合影剪辑,此外,画面另一个显著变化就是加上了诸多“刀枪”,其他人物动态基本与1960年版相同,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稿创作是有很多当地模特参与的。这幅画作为国家一级文物被延安革命纪念馆宝藏在仓库中,公开出版物中也很少见,见图6。

图4 《延安火炬》1970年局部

图5 戎冠秀,图片:新华社

图6 蔡亮,《延安火炬》(变体画),1970年 ,布面油画164cm×375cm,延安革命纪念馆

图7 蔡亮,《延安火炬》(变体画),1972年,布面油画164cm×375cm,中国美术馆

图8 《延安火炬》印刷品,1973年,陕西人民美术出版社

最后一次“创作”《延安火炬》是在1972年,就是现存于中国美术馆的这一稿。为了1972年纪念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的讲话》30周年全国美展,1971年,“陕西省革委会文化组”将美术组借调回西安为这个展览做准备,创作主题基本沿袭延安创作组。蔡先生在延安这一稿《延安火炬》的基础上再次画了一稿,构图基本与延安馆藏的一致,个别人物动态及服饰有所调整,笔触较之前轻松。从现有资料来看,1972年这一稿(图7)在送去北京前是有所改动的,陕西人民美术出版社于1973年出版的印刷品上,远处山形以及宝塔山上的火把是有明显差异的,见图8。

“美术的历史中从来贯穿着两条线,一条是艺术作品所反映的大历史的线索。把握这一线索,我们得以认识历史,切近那一个个时代的真相。另一条是艺术作品自身所构成的历史线索。这种历史线索往往超越特定的大历史框架,在人性隐秘的深处,勾连起最为深刻的心灵踪迹。”6许江撰,〈活在追怀的世界中〉,载《中国美术馆》,2010年第10期,第92―103页。《延安火炬》作为经典,承载着全民族的抗战记忆,它的意义已经超越了“图像证史”以及绘画本身。这四稿《延安火炬》不仅是作为经典作品自身的存在,它们彼此之间的牵连在历史中标记着自身,也在这牵连中言说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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