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立杭州艺专图书馆发展历程

2019-03-18 03:33朱甜张坚
新美术 2019年1期
关键词:艺术院艺专杭州

朱甜 张坚

如果将1928年建立的国立艺术院比作西子湖畔放鹤亭边一株迎风傲立、将艺术的芬芳播撒人间的红梅1李朴园,〈国立艺术院沿革〉,《国立艺术院第一届周年纪念特刊》,国立艺术院出版课,1929年,第1页。,那么国立艺术院图书馆就是这梅树上的一片绿叶。虽然它没有动人的颜色,没有馥郁的芳香,却默默无闻地为红梅的绽放提供着人文和知识的滋养。

2016年初,中国美术学院图书馆在馆长张坚教授带领下,组建了一个专门的工作团队——图书馆民国文献整理团队2团队成员:冯春术、陆波、朱甜、周飞强、刘涟涟、傅燕、梅雨恬、王汇青、张帆影(艺术人文学院博士)。,来重新发掘、整理国立艺术院和国立杭州艺术专科学校时期那些被尘封在备用书库里的书籍、文献,着手梳理这个时期学院图书馆的发展历史,并策划和举办“艺术的文化之光:馆藏国立杭州艺术专科学校美术文献展”,作为向学院90周年校庆的献礼。展览精选了国立艺术院和杭州艺专时期图书馆的藏书220种、共245册,并结合大量的历史文献照片,进行陈列和展示,力图呈现图书馆的历史沿革、文化传承和学术使命,反映学院的文脉和精神理想。

图1 国立杭州艺专本校平面图(红色区域为图书馆所在位置)来源:浙江省图书馆

在两年多的时间中,图书馆民国文献整理团队成员悉心擦去每本书上的尘埃,对脆化发霉的图书进行修补,奔波于浙江省档案馆和浙江省图书馆,查找民国时期的相关档案和资料,一次次地修改和调整方案,在布展场地上加班至深夜,文献展凝结了他们的汗水和辛劳。“艺术的文化之光:馆藏国立杭州艺术专科学校美术文献展”于2018年4月2日在中国美术学院图书馆象山馆区举行,本文作为此次展览的成果之一,也是团队成员通力协作的产物。谨以此文致敬默默付出的图书馆人。

一 图书馆在外西湖校园中的位置

根据浙江图书馆藏国立杭州艺专校园平面图(图1)显示,在1937年学校西迁之前,图书馆位于哈同花园(罗苑)临湖的两层主楼的二楼,共有三个房间,一大两小,楼下为教室和琴房(图2)。学校的先贤们将图书馆设置在湖山望境之间,琴声袅袅之中,展现了他们以美化人,以文育人的教育情怀。

图2 1930年《国立杭州艺术专科学校一览》上刊登的本校临湖侧面照片,中间两层建筑物的二楼为当时图书馆的所在位置

1934年,侯慕彝先生在〈本校沿革校址设备〉3原文载于《亚波罗》杂志,1934年第13期,第9—16页。一文中提到“杭州西湖风景优美甲于全国,适宜于艺术之陶冶,本校择地孤山,所占地为罗苑、三贤祠、照胆台、苏白二公祠、陆宣公祠、启贤祠、朱文公祠、王祠、莲池松舍等处。罗苑为总办公室、图书馆、标本室、石膏模型室、永久成绩陈列室”。李寄僧在〈回顾母校初创时期〉一文中,回忆当时哈同花园(罗苑)的房子只有花厅是作为理论教室,其余是办公室、图书室、会议室、医疗室和校长室,没有多余的房子,教师只能自己解决住房问题。洪士珪在〈杭州艺专音乐系印象〉一文中说道,音乐系教室在白堤靠外西湖一侧,为罗苑中一长方形普通平房,用六角形及圆形拱门隔成三个方块,除中间为通道外,两侧均为琴房,约6、7平方米,进了门,第一个方块的左侧为钢琴课教室兼基本系科教室,第三个方块右后侧有一个突出湖面的湖中亭,为小提琴教室。上课时,亭内琴声悦耳,亭下游艇荡来,艇上游客对于我们能在这样优美的环境中学习音乐叹为仙境。

抗日战争胜利后,国立艺专复员杭州,校园的布局也发生了变化。关于这一时期图书馆在校园中的位置,根据吴山明回忆42018年3月,文献展筹备期间,张坚馆长为此事专门询问了吴山明老师。,当时图书馆已经不在哈同花园中了,而是设置在陈列馆(图3)里面。陈列馆是1935年图案系的外籍教师杜劳设计、监造的罗马式建筑,“大柱子、落地窗,高敞,采光合理”5郑朝著,《国立艺专往事》,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2013年,第89页。图书馆占据了陈列馆三分之一的空间,在陈列馆靠里面的部分。

二 藏书荟聚与损毁

图书馆作为高校教学、科研和创作的信息服务中心,其馆藏资源的建设始终以学校的办学方针为指导,以满足学科建设发展和学生实际需求为目标。国立艺术院作为中国最早的国立艺术高等学府之一,在建立初期便明确了以“培养专门艺术人才,倡导艺术运动,促进社会美育”为办学宗旨,以“介绍西洋艺术、整理中国艺术、调和中西艺术、创造时代艺术”为办学理念。国立艺术院和杭州艺专图书馆在馆藏资源的购置上也体现了学校的办学方针,在经费并不充足的情况下,通过多种渠道购买中外艺术图书,为艺术学子参考研究、为学科发展提供有力的文献保障。

图3 1936年国立杭州艺专学生在学校陈列馆门口合影(来源于中国美术学院校史馆)

艺专教务长兼西洋美术史教授林文铮在〈为西湖艺院贡献一点意见〉一文中提道:“应当特别注重图书、石膏模型教具。谁也知道办学唯一的要素除了教授以外就是图书和教具,否则华而不实,徒然一个空筐子而已!国内各大学图书馆关于科学的图书尚有一点收藏,唯有艺术一类的图书简直凤毛麟角。艺院既为全国艺术最高学府,对于中外艺术图书尤宜特别收罗以备学子之参考及研究。”

1928年,国立艺术院图书课(馆)全年的购书经费为555余元6〈国立艺术院十七年全年岁出决算报告书〉,《国立艺术院周刊》,1929年第32期,第15页。同时期中国国内图书报刊类的物价情况:一份报纸的零售价为3分,一本《新俄画选》(版画画册,上海光华书局出版)的零售价4角,一本精装版《西洋美术史》(丰子恺著,开明书局出版)的零售价为2元。,在建校初期,办学经费紧张的情况下,这样的经费投入足见学校对图书资源建设的重视。通过图书馆人多年的努力,至1933年,馆藏的中文书籍已达5000册,外文书籍2000册,画册百余卷,杂志百余种,并从法国购得石膏模型172件,各种标本300件;到1935年,藏书已达2113种,14456册,阅览室座位可达全校学生数一半,其中美术类书籍占据图书总额的三分之一(图4)。另外,学校还在在照胆台建造了一座动物园,采购各种珍贵兽禽百余种供师生写生,这也是杭州最早的动物园。

当时,学校的驻欧代表王子云专门负责购买石膏模型教具和图书资料,欧洲最时新的艺术图书和画册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国内,开阔了艺专学子的国际视野。吴冠中曾在自传中提到:“校图书馆里画册及期刊也是法国的最多,塞尚、梵高、高更、马蒂斯、毕加索……我们早就爱上了这些完全不为中国人民所知的西方现代美术大师。”7吴冠中撰,〈出了象牙塔〉,《吴冠中文集 (第三卷生平自述)》,文汇出版社,1998年,第33页。

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学校被迫西迁,开始了9年颠沛流离的迁移。1938年,在湖南沅陵,杭州艺专和北平艺专合并,改称国立艺术专科学校。1939年夏,在从安江村迁移至重庆璧山时,因为师生走得匆忙,丢下了好多箱图书和校产,这是国立艺专馆藏图书资料第一次比较大的损失。有关安江村遗留图书教具的情况,吴冠中在〈出了象牙之塔〉中有论及,他曾在20世纪90年代回访安江村时,为此事而询问当地老乡。老乡说,你们走得匆忙,留下好多大木箱,厚本厚本的书,还有猴子、老鹰,直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还保存着一些。此外,校友陈明在〈抗日战争艺专地下党的活动〉中也说道这件事情,从安江村到璧山,生活有了很大改善,但是,图书还是放在安江村。滕固也说道,教育部不给他钱,图书大多放在安江村,没有运出来,我对不起你们学生了。

图书馆的另外一次图书资料的毁损是在抗日战争胜利复员期间。1946年秋季,学校迁返杭州,据《浙江美术学院图书馆简志》载:“当时因交通工具十分困难,学校全部图书、教具和财物,只能雇佣船舶运输,由于装卸拆运前后历时数月之久,期间备受风雨侵袭,致使船舶破漏,所载校产均遭水浸霉烂,因而使原已破旧残缺存数有限之图书,又遭受一次浩劫,到杭州后,经清点,全部藏书仅存7394册,其中,美术类图书只剩下757册”。到1949年5月杭州解放,学校图书馆全部藏书为10000册,其中《万有文库》和《丛书集成》两套书就有4000册。

1949年以后,学校对艺专留存下来的图书进行了甄别,总体上,学校对于那些被认为政治上不正确的或反动的和颓废的图书,采取封存或限制流通的做法,但也明确规定是不允许进行销毁的。1954年的〈中央美术学院华东分院图书清理工作计划〉中,“本院图书馆虽然做过初步清理工作,但由于对这项工作重视不够,图书清理比较草率,同时图书馆领导上存在着错误的观点,认为反动书籍刊物也有研究和参考的价值。”8学院档案室藏〈中央美术学院华东分院图书清理工作计划〉(卷宗号1954―1―23.0002)。这个计划举了一些具体的例子,比如,“黄色小说《失恋后恋》等仍在进步小说中间,自由出借,资产阶级形式主义画刊书报及外文书籍中也有不适合公开陈列的图书,这些书籍在同学中散布有害影响,应该从图书馆清理出去”。被清理出来的书在1954年10月编成了《中央美术学院华东分院图书馆保存反动颓废书籍及仅供参考限制出借半封闭图书清册》。其中反动书籍320册,限制出借431册,外文版的新派画单列出来,归入限制出借类别,共75册9学院档案室藏〈中央美术学院华东分院图书馆保存反动颓废书籍及仅供参考限制出借半封闭图书清册〉(卷宗号1954―1―23.0002)。。

不过,期间也发生了一些因封存不当引发的图书毁损的情况。1952年,中央美术学院华东分院刘开渠、倪贻德签署的有关处理解放前留存下来的反动和颓废书籍不当的事件报告中指出,1951年4月,学校封存了一批反动和颓废的书刊,这些书刊经过整理后,被装入大木箱中。1952年10月,倪焕之调任图书馆长之后,为彻底查清封存图书状况,发现封存于该木箱中的图书已为白蚁和虫蛀,原因是木箱放置在墙角处,木板被白蚁蛀空,蔓延入箱内,又因加钉封存,未经曝晒,导致大量书籍损坏,虫蛀霉烂者有443册,破损可修复者64册,完整者209册10学校档案室藏〈为报告学院图书馆封存反动颓废书刊、虫蛀霉烂情刊(附呈检讨及清册)〉(卷宗号1952―1)。。此外,在1952年全国艺术院校院系调整时,学院应用美术系调往中央美术学院,随系而去的应用美术方面的图书共161册。

1966年至1972年“文革”期间,学院图书馆经历了一系列离乱,首先是大部分书籍都被封存,1969年,因战备疏散,馆藏的珍贵画册运输到绍兴漓渚,又至嵊县一所中学,于1970年撤回杭州。1970年,学校成立“教学连”,前往桐庐分水;1972年,教学连撤销,回杭州,发现留在杭州的大量图书资料,因无人照管,遭雨水侵淋霉烂,又发现书库被盗多次,损失达数千册。

三 藏书的学术特色与品质

国立艺术院和国立杭州艺术专科学校时期,学校在图书资料建设上,不惜重金投入,在办学经费紧张情况下,仍然采购了一大批当时海外出版的印刷精美的大型美术展览、文物考古、历史遗址以及历代名画名作画册和图谱,如:常盘大定《中国文化史迹》《波士顿美术博物馆所藏中国画帖》《参加伦敦中国艺术展览会出品图录》《南画大成》《唐宋元明名画大观》《世界美术全集》和《中国山水画史附图》《书道全集》《中华民国教育部美术展览会日本出品画册》等。学校采购这类图书时,比较注重包含单幅画作的大型画册,以便于教学和创作参考所用。

其次,图书馆所选择购藏的图书中,外文原版书比重较大,学术品质高。根据国立艺专1935年编印馆藏西文和日文美术类书籍统计表11根据李朴园主持编印的《国立杭州艺术专科学校圕一览》(1935年由国立杭州艺术专科学校图书出版课出版)所登记的馆藏图书目录统计。,在西文美术类书中,以法文居多,共189种,841册。学校的前辈充分了解国际艺术创作和学术研究的前沿思潮和动向,而作为当时的一所国家级高等艺术院校,在图书资料建设上,是以世界一流的艺术创作和学术研究为对标的。

四 图书馆的在学校组织架构中的位置

学校的创办人蔡元培先生积极倡导“大学自治,教授治校”的大学管理体制,推动大学的民主管理和学术自由。从1930年刊登在〈国立杭州艺术专科学校一览〉(以下简称〈一览〉)上的学校组织机构系统表(图5)上可以看到当时学校整个架构是校长下辖三个部门:负责思想政治和学生管理工作的训导处、负责行政事务的秘书处和负责教学的教务处。而图书课在整个学校的管理体系中是一个科级单位,行政上隶属于秘书处,但是由于出版课、图书课、教具课和注册课与教学密切相关,所以也接受教务处的管理。在图书课之下,设有图书室、教具课之下的动物园、标本室和石膏室同级。〈一览〉中对图书课课长的职责表述为:“本课课长出席事务会议商承教务长秘书长处理本课一切进行事项”,这充分地体现了图书馆的工作紧密围绕教学活动和学术研究开展的价值重心。

图5 1930年〈国立杭州艺术专科学校一览〉上刊登的国立杭州艺专学校组织系统表

民国时期,高校图书馆在学校管理系统中的设置在一定程度上是反映了大学的办学理念的。民国元年颁布的《大学令》,主要受蔡元培的教授治校的思想影响,采用评议制度,由教授评议决定办学事项,至1929年国民政府颁布《大学组织法》,更加注重高校的行政管理效能,突出校长及其聘任的中层行政主管如总务处长、教务处长和秘书处长的行政权力12王晓军、陈华,〈民国时期大学图书馆行政地位相关因素研究〉,《图书情报知》,2013年第4期,第10―18页。。国立杭州艺术专科学校的管理系统是按照《大学组织法》的原则所确立的。

在民国时期,图书馆的组织隶属关系可分为三种情况,一是图书馆负责人直接隶属校长,是学校校务会议的当然代表。1932年〈北京大学组织大纲〉就规定图书馆长为校务会议当然会员。第二种情况是隶属部处中层部门,是部处会议的当然代表,比如1932年浙江大学,图书馆主任列入由教务处长为主席的教务会议当然会员,以及由秘书长负责的秘书处处务会议的主要组成人员。第三种情况,图书馆在行政隶属关系上直属校长或隶属部处,但并没有在校务会议或处务会议人员中被明确列为当然成员,通过调动校务会议下属专业委员会的职能,形成了一个在校长和图书馆之间的由各学科专家组成的图书馆委员会,这个制度使得校务会议在图书馆委员会议决的基础上做出决策,并在一定范围内授权图书委员会议直接行使校务会议的决定权。此外,美术学院图书馆有其特殊性,教具、石膏、动物园和标本室都是重要的教学资料,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是图书馆的分支。国立杭州艺专时期图书馆的组织结构,对当前学校图书馆如何应对新时代的挑战,加强复合化功能,为教学、科研和创作服务带来了启迪。

五 结语

图书馆的历史与学院的历史、与中国近代社会所经历的诸多战火离乱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在这样一个救亡图存的时代里,学校的图书馆人与教师、学生一起,守护着人文与艺术的薪火。国立杭州艺专图书馆的建设和发展的历史集中体现了这个学校最初确立的办学思想:介绍西洋艺术,整理中国艺术,调和中西艺术,创造时代艺术。从幸存下来的藏书中,我们可以窥测这所学校从一开始就具有一种以世界一流为标杆的学术视野、趋向和品格。通过梳理图书馆的历史,我们也逐渐形成了一些对艺术图书馆的建设、发展以及功能设置等方面问题的专门认识,比如艺术图书的分类编目,图书馆如何与标本、石膏雕塑展示空间建设相协调,都有值得总结的经验,为我们探索中国的艺术图书馆学提供了一些重要的实践先例。

时间如白驹过隙,国立杭州艺专时期图书馆这些珍贵的图书资料或已发黄破损,或已散页缺角,有些被焚毁于熊熊的战火,有些遗失在西迁的途中,有些在复员的路上受风侵雨蚀,留存下的来仅有1万余册。但正是这些已经泛黄的书刊,静静地陪伴着学院的成长发展,并慢慢地蜕变为学院最为瑰丽的知识宝库,它的文化之光,照亮了学院90年名师荟萃、人才辈出的光辉发展历史。

猜你喜欢
艺术院艺专杭州
徐州艺术专科学校研究
杭州
莫忘初业第一程
——早期北平艺专的国画课堂
老艺术家的待遇问题:齐白石为“加薪”上书中央
G20 映像杭州的“取胜之钥”
杭州
展览 Exhibitions
杭州旧影
喜迎新年
——文化部直属艺术院团赴遵义春节慰问演出
去坚若磐石 铿锵呈豪迈——访中国篆刻艺术院院长骆芃芃(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