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根币说明CEO杰米错了吗？

曹辉宁

摩根大通（JP Morgan Chase）CEO杰米·戴蒙（Jamie Dimon）曾因批评比特币是“欺诈行为”而令人侧目。在之后的采访中，杰米的态度有所缓和，但他仍然预测说，任何加密数字货币最终都不会被主流采纳，因为全球政府都不会允许这件事发生。一年之后，2月14日，摩根大通宣布发行自己的数字货币摩根币（JPM Coin），成为第一家引入自己的数字货币用于实际使用的主要美国银行。这个意外的举措引起广泛关注，被视为华尔街迈向区块链技术的里程碑事件。

摩根币可以1比1地兑换摩根大通持有的法定货币，目前仅针对美元。摩根币的工作过程是，摩根大通的客户将存款提交到指定账户并转换成相同金额的摩根币。之后，通过区块链网络与其他摩根大通客户进行交易，比如转账汇款或者证券交易中的支付。最后，摩根币的持有人在摩根大通兑换美元，结束交易。它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降低客户的交易和结算风险，降低资本要求并实现即时的价值转移。

摩根币推出的同时，摩根大通阐述了自己对数字货币的官方态度：“我们一直相信区块链技术的潜力，只要它们得到适当的控制和监管，我们就支持加密货币。”这个表态和CEO的言论几乎背道而驰，是杰米错了还是摩根大通改主意了？其实，可以说杰米错了也可以说杰米没错。因为摩根币是稳定币，和比特币有本质的区别。所谓稳定币是基于法币的数字货币，而比特币是没有任何资产支撑的纯粹的虚拟货币。

区块链最大的应用是在金融行业，特別是跨境金融。摩根大通为大约80%的财富500强公司提供银行服务，这些跨国公司的每一笔银行业务都有可能是跨境的。在这个意义上，摩根币的推出虽是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

在中国，虽然发币是一件敏感的事情，但是在区块链的应用上中国并不落后，甚至相当超前。比如，蚂蚁金服的区块链跨境汇款服务可以让在香港的菲律宾工作者、在马来西亚的巴基斯坦人，在手机上汇款到菲律宾和巴基斯坦，资金可以秒到账。而摩根币目前只是一个处于测试阶段的原型，仅仅为企业对企业资金流动而设计，还没有向个人开放。

虽然蚂蚁金服在区块链技术的落地上已经相当领先，但是它和摩根大通在银行体系中的地位和作用是截然不同，也不可同日而语的。如果美国金融监管当局足够开放，容许摩根大通从目前的仅针对企业客户拓展到未来面向个人消费者，这会树立起美元在全球区块链的影响力，是极具战略性的一步。

用于支付是摩根币看得见的价值，另一层看不见的价值在于，摩根大通是一家有着极高信誉的托管银行。对于数字货币的生态系统来说，托管银行的技术能力到位之后，面向个人消费者的银行比如高盛，进入区块链就方便很多。当然，在这个过程中，金融机构和监管部门的磨合还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说到底，区块链这项技术到底能在华尔街里面掀起多大的风浪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在于监管。如果监管部门对区块链能够持一种放开的态度，区块链蕴育着巨大的机遇。

信用是金融的生命线。为什么华尔街的高管们能够拿到匪夷所思的薪水？因为整个社会运行当中离不开信任。金融机构通过长久的资本积累，或者通过它的名声来充当信任机制，并且从中抽取高额利润。举个例子，两家公司想结算股票期权，但是谁都不信任对方，于是他们聘请第三方证券交易所进行交易并支付费用。如果我们现在通过区块链也能够产生信任机制，对华尔街的影响是巨大的。

全球加密货币总市值在2月底已经突破1400亿美元，比特币的价格突破4100美元。但其实，没有实物支撑的虚拟货币，除了比特币和以太币以外，其他的最后很难成功，甚至连比特币和以太币最终都有可能失败。因为它们是纯粹的价值传递物，类似于黄金，而黄金只有也只能有一种。能生存下来的应该是某种形式的稳定币。

稳定币并不见得一定与美元或者法定货币挂钩，也可以资产或者金融产品为标的，这就是广义的稳定币。广义的稳定币是有一定的实物资产作为对照物的，和实际生活中的某些特定需求一一对应。借用互联网时代的术语，可以称之为垂直行业的区块链应用。在互联网时代，实体经济有一个互联网加的过程，在区块链时代，资产在区块链上数字化的过程叫做通证化（Tokenize）。

无币区块链的生命力很弱，仅能作为一种数据库使用，不能产生很大的社会效果。比特币等虚拟货币仅仅是一种新的聚集财富的方法：通过高耗能转移到了大矿主手里面、通过高交易费转移到交易所的手里面。只有通证才真正有生命力，因为它带来激励、流动性和信息流，同时也能够让区块链技术产生信任，对我们现实生活有很大的帮助。稳定币是通证经济的一种流通币。

对区块链的商业落地来说，将线上金融产品和线下消费权利相结合，才能让区块链技术真正对实业产生作用，才真正能够增加它的信用。比如现在的商业模式里面，消费者购买的所有优惠券、储值卡都是不能流通的。通证化就是让这些线下实物可以在区块链上流通。如果在美国出差的时候，我买了一家餐馆的优惠券通证，半年之后我回中国了，对我来说这个通证就没有用了。怎么办？通过区块链我可以把通证转送给我的朋友，或者干脆在交易所里面把它卖掉。这样就使得通证在全世界具备了良好的流动性。这个变化看起来无足轻重，但其实它会影响所有的商业模式。

除了线下的实物，个人的时间、信用全部可以通证化并在全球流通。比如奥巴马可以把自己的时间通证捐给慈善机构，慈善机构再把这些通证卖给一些商家，商家可以把这个通证买来要求奥巴马做演讲等等。虽然这些想法很有现实意义，但是到底什么样的商业模式才能够成功，还在摸索之中。

当我们把所有可以确权的产品，比如票据承诺或者消费权利，全部通证化之后，整个市场就会真正达到经济学里面讲的完备市场，这对全球的消费都会有很大的帮助。现在全世界都在关注的一个热点问题是全球化出现了倒退的势头，今年的达沃斯上大家都很悲观，都认为全球化导致了贫富分化的加剧。但是通过区块链技术，有可能把这个倒退的势头逆转，让全球化更加方便。

区块链的本质是一种信用工具，因此它往往是和钱连在一起的。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区块链技术就是一个非常敏感的技术。如果没有一定的监管，有可能会出很大的乱子，比如庞氏骗局。庞氏骗局的欺骗性在于它可以持续很长的时间。美国有史以来最大的庞氏骗局就是麦道夫诈骗案，500多亿美元的庞氏骗局持续繁荣了20多年，直到全球金融危机期间才爆发出来。所以，一时的成功不一定就不是庞氏骗局，还要通过时间来检验，更重要的是要看它的逻辑。

在过去的一年，比特币等加密货币的崩溃令人心惊肉跳，区块链的技术落地也有些缓慢。到目前为止，区块链并没能解决社会性能的痛点，但这也是新生事物发展的必然规律。今天的区块链，类似于20年前的互联网。正如20年前我们无法预见到今天的互联网一样，20年后区块链的应用可能也是我们现在还无法看到的。

从CEO对比特币的反感到今天诞生的摩根币，过去两年中摩根大通对区块链技术的认识上发生了彻彻底底的转变。这反映出人们对区块链的认知正在逐步走入正轨。值得庆幸的是，在看清了区块链的真正价值之后，摩根大通最终勇敢地成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可以预期，以摩根币为起点，全球银行业对数字资产的采用将逐步展开。一个以稳定币的崛起为标志的区块链时代正在来的路上，中国对此也志在必得。

在这个意义上，一枚小小的摩根币意义非凡。

（作者为长江商学院金融学教授，金融系创始主任，耶鲁大学博士， Usechain 全球第一隐身镜像链创始人兼CEO；编辑：袁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