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梆
不外出的话,我每天都会收听英国广播公司(BBC)4台早上10点到11点的“女性时空”节目——一边做家务,一边聆听它,就像二战后最早的那拨女性听众一样。
时常听着听着,我就会忘了手中的碗碟或针线,注意力不由自主地转移到声音上。那些声音是女性的真实声音,未经PS, 除去广告腔,实在太有感染力了。
但1946年“女性时空”刚播出时,人们还不太听得到女性的真实声音。因为它早期的宗旨是:“给置身于钩针、缝纫、烫衣等家务的女人鼓舞和激励。”
当时的播音时间是午后2点,因为此时大多数家庭主妇完成了洗刷扫擦烫,终于可以坐在椅子上给自己泡一杯茶,边做针线活,边等孩子们放学。第一个播音员也不是女性,而是Alan lvimey,英国记者和前英国空军情报员,之所以被选中,是因为他“擅长写女性话题,也深谙和女人说话的技巧”。当年,BBC的老板们认为,“女人才不会忍受其他女人的教诲呢!男播音说的话她们才会言听计从”——于是,节目的登场围绕着“妈妈的午餐”,“怎样挂老公的西装”,或“女人如何拥有一张精心修饰的脸”之类,就不足为奇了。
当时的节目制作者竭力绕过“专家”这个词,因为它不存在于家务和烹调之中;涉及女性生殖健康的话题也是禁忌。BBC当年的老板之一John McMilan说:“在收音机里听到有人大谈女人更年期潮热、卵巢疾病、子宫切除的可能性什么的,简直让人无地自容!”1946年,“阴道”一词被该节目首次提及,几乎引起全民激愤,以至于节目组不得不迅速将其改为“产道”。
经历了1960年代的性解放革命,这堵砌在“女性时空”上的石墙终于显露出开裂的迹象。1973年,它正式被BBC 4台收编。4台是一个综合电台,有那么点儿像《卫报》或《伦敦书评周刊》的有声版,中间偏左,不會像《太阳报》或《每日邮报》一样充满移民、种族和性别歧视。细想起来,英国的电台广播,文化渗透性非常强大,约会时谈论自己听哪些台,喜欢什么节目,比身上的衣装还重要——搭错衫可以重新再搭,听“错”台,几乎是一锤定音,很难再有下次了。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女性时空”的播音员已差不多是清一色的女性。大半个世纪以来,节目讨论的话题几乎囊括了关于性别平等的一切:圣经中的女人,神话中的女人,第一个参与解放运动的女人,包豪斯女性,好莱坞的猎女巫现象,女性和佛教经文,中国的剩女现象,100位对世界格局影响深远的女性,1970年代同工同酬的奋战,女性贫困的成因,女性疾病和治疗,反性侵和职场性骚扰,产后带薪权……从本土到国际,从政治到文化,从民俗到法律,从爱情到性爱,无论是重大事件还是边角碎料,只要和性别相关,就都不会漏过。
以近年来的女性夜出安全隐患为例,“女性时空”并没有苦口婆心地劝女生们夜晚不要外出,而是在一期节目中邀请了Bryong Beynon——女性夜行权的维护者——和英国说唱诗人Vanessa Kisuule,请她俩讲述女性夜晚外出的必要性,以及如何呼吁全社会尊重女性,联合起来抵抗性侵。
不过,翻看一下BBC 4的在线档案库就知道,女性夜行权的话题简直不知道被“女性时空”反反复复谈了多少遍,从战后一直谈到2018年。它到达终点站了吗?又或许,根本就没有终点?好比英国女性从1832年开始声张选举权,直到1928年才获得胜利,但拿到选举权就是终点了么?人类周而复始的嗜睡症,注定了一次不经意的妥协便可使先前的努力功亏一篑。
尽管如此,“女性时空”仍在跑,有规律,有作息,有计划,持之以恒,还带动了370万听众,其中40%为男性,60%为女性。回顾半个世纪以来英国社会女性地位和生存状况的显著变化,它算得上功高不赏。
摘自荷兰广播电台谈性说爱中国频道,公众号:lovematterschi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