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100万日本人

2019-03-14 21:48看客insight
华声 2019年2期
关键词:加藤消失日本

看客insight

在日本,一切都具有两面性。它既现代又传统,看似纷繁热闹,却也相当寂寞。

餐馆和酒吧总是人满为患,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大部分顾客都在独自用餐;不论任何时候,从山手线到中央本线,都能看到疲惫不堪的白领。

和这些置身于人潮、拼命活着的社会人不同,在无数个霓虹灯照不到的地方,有一群“失踪人口”,他们从拥挤的社会生活中悄然撤出,终日闭门不出,以一种近乎诡异的方式“调节着日本的平衡”。

“失踪了的100万人口”

在日本生活的半年期间,越南摄影师M a i k a E l a n见到了不少活生生的Hikikomori——蛰居族。

43岁的Shoku Uibori就是“失踪人口”的一员。Maika Elan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7年。偶尔,他会在深夜出门,前往 7-11 购买泡面和啤酒。

他曾是一名商人,拥有过自己的公司。破产后,他整日把自己锁在屋中读书。10平米的房间就像一个当代孤独实验室,尘世的气味被隔绝在外。在这里,一切软弱和不健全都因缺乏参照物而变得无可指摘。

“就像仓鼠爱它的笼子,没有笼子,仓鼠会不知所措。”

Shoku Uibori并不孤单。像他这样的蛰居族,日本大概有100万。据日本厚生劳动省的定义,“蛰居族”有着共同的特征:拒绝参与社会生活,特别是上学或工作;没有任何亲密的社会关系,“失踪”时间超过6个月。而最高记录者,蛰居时间长达40年。

据日本内阁府公布的数据,截至2017年,15到39岁之间的蛰居人数达到54.1万人,其中80%是男性,且大多数人拥有硕士学历。

而研究人员则认为,真实的数字远远不止于此。由于这项调查把40岁以上的人排除在外,蛰居族们又有自我隐藏的特性,九州大学教授、神经精神病学家加藤孝宏推测,目前至少有100万日本人处于“隐居”状态,约占总人口的1%。

“逃避虽可耻但有用”

一百万人“消失”了,不社交,不工作,长达数年渺无音信。情况稍微好一点的,会趁夜晚没人的时候出去溜达一圈,比较严重的,则拒绝走出房门,年迈的父母只能通过食物包装袋来确定他们是否还活着。

“其实他们身体没有什么问题,只是有意识地把自己封闭在家里,每天就是看书、上网、玩游戏。”加藤博士称。

蛰居者喜久井田在《我为什么不停地玩电子游戏》的网络日志中写道:“从7岁开始,我不再上学。洗脸,换衣服,吃饭,做完这几件事,上班族出门上班,学生出门上课,我开始我的游戏。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内心的压力大到足够杀死一只恐龙,但有游戏可玩,我不至于疯掉或者自杀。”

这些人里,有的是遭遇校园暴力后不愿意去上学的孩子;有些则是成年人,因为失业或者求职失败,回到家之后就再也没有勇气出去。

除此之外,父母离异、考试失利、感情创伤,都有可能让他们产生“劣等感”,进而陷入一种“未战先忧败”的死循环之中——“逃避”,便顺理成章地成了抚慰这种情绪最简单直接的方式。

毕竟,逃避虽可耻,但有用。

“我也知道这是不正常的,但我不想改变。这里(房间)感觉很安全。”

“薪资冻涨、未来不明,我们向下沉沦”

英国格拉斯哥大学学者安迪·弗隆,把日本的“蛰居族”现象与日本经济的兴衰联系起来。

早在上世纪60年代之后的“高度经济增长期”,日本社会就出现了大范围的“不登校”现象。及至昭和与平成年号交接的历史时刻,空前繁荣的泡沫经济迎来了破灭。与此同时,1990年,青少年蛰居问题首次见诸报端。

当然,这并非日本社会所独有的现象。自从“双失(失学失业)青年”于2004年在香港被发现之后,在台湾、美国、英国和韩国等地也相继发现“蛰居族”的存在。有研究者称,所有发达社会都会面临这样的情况,经济衰退严重、失业率高的地区更是如此。

但不同的是,日本年轻人遭遇了其他发达国家年轻人不曾经历过的、旷日持久的经济停滞。在安迪·弗隆看来,泡沫经济的破灭切断了“高分数-好大学-好工作”的“传送带”,日本年轻人失去了父辈所拥有的“终身制”工作,转而迎来打短工、打零工的短期就业局面。

如今的日本年轻一代远离了父辈所信奉的一切。泡沫时代积累下来的物质基础,不仅赋予了他们对自由和享乐的想象,同时也带来了垮塌的可能——对于他们而言,像父辈一样努力学习、认真工作“简直是对生命的浪费”。

但绝大多数的情况下,“过自己喜欢的生活”只会让生活变得更艰难——在日本社会,一份稳定的工作和收入仍然是某种铁律般的生存法则,即使它令人倍感压力。而达不到这个标准的人,只能带着耻辱感活着。

调查还显示,“男逃兵”的数量要远高于“女逃兵”,在日本,男性往往从初中起就感受到压力,因为将来的成败很大程度上就取决于这两三年的表现。

另一方面,大多数蛰居族来自相对优渥的中产家庭,他们通常被寄予更高的期望。

“在西方社会,如果一个人窝在家里,他们会被告知要出门。”加藤博士说:“但是,很多时候,日本父母无法狠心切断孩子的经济来源,尽管经济不景气,仍然无限期地赡养他们。”

不光是年轻人,近年来,40岁以上的蛰居人数正在增加,而这往往是从被裁员开始的。在没有收入来源的情况下,生活会变得异常艰难。因此,很多年纪较大又没有父母依靠的蛰居族会在“隐退”之前,上班一段时间来积累生存资本。

与世隔绝的时间越长,蛰居族就越难走出家门。

22岁那年成了蛰居男的Yoshiko,起初还会出门买东西,后来网购的普及,打消了他出门的唯一念头。他现在已经55岁,不再出门。

逃避到极限,就无限趋于死亡,连走路、吃饭、呼吸都困难。

一些本该以天下为己任的“青年志士”在残酷的社会竞争中铩羽而归,隐世而居。这令日本政府深感不安。对于这个世界第三大经济体来说,萎缩的一代,既是经济的危机,也是社会的隐患。

2015年,日本千叶市设立第一所“虚拟高中”。次年年末,首相安倍晋三宣布设立心理咨询中心,以专人登门拜访的方式促进这个国家萎靡的劳动力。

摘編自微信公众号“新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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