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 斌 潘丹丹
近年来,在“互联网+”融合语境下,依托传统电视平台和视频网站平台迥异的生产环境,电视剧和网络剧在题材、类型的选择与定位上呈现出逐渐分流的特征;但同时,在电视剧产业结构升级、国家管理政策调整等多重因素作用下,网络剧与电视剧也出现某种类型创作上融合的可能性趋势,显现了中国电视剧越发杂糅、复合的类型生产景观。当下电视剧与网络剧间类型的这种“对话”关系,不仅彰显了新的媒介技术与生态语境给剧集生产带来的新变化,同时也折射出新时代社会文化变迁与电视剧艺术审美转型之间的交相辉映。
作为一种重要的生产观念,类型化在大众艺术生产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但在中国电视剧发展过程中,对类型的认知与吸纳其实经历了长期且复杂的过程,从一开始的无类型意识,到形成题材类型的独特认知,再到对类型生产方式的主动探索与确立普遍性的类型生产观,可以说中国电视剧的发展伴随着类型意识的逐渐萌生与发展成熟。这既是电视剧艺术自身发展的逻辑结果,同时也是电视剧产业发展的必然要求。在学术意义上,源自好莱坞电影生产中的“类型”意指“一种创作和观赏、反应的程式,这实际上就是‘格式塔’:一种整体上的创作和接受、反应心理模式”①。同样,电视剧类型是人们在电视剧欣赏与审美过程中长期形成的一种心理认同经验,是人们对电视剧的一种审美心理的积淀,②这意味着电视剧的类型化创作在生成艺术价值之外,同时也具有摹刻大众内在审美心理的社会性功能。从众多学者对中国电视剧类型演进、发展的考察来看,中国电视剧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存在以题材内容替代类型风格、故事结构移植外来配置的问题。20世纪90年代以来,随着中国大众文化的崛起,作为其主要代表的电视剧也开始在市场化的浪潮中有意识地尝试类型化创作,诞生了诸如《渴望》《我爱我家》等标志性作品。但由于中国电视的大众媒介属性和极为复杂的社会功能,使得电视剧的类型生产并不能真正成为一种独立的艺术观念而充分展开,甚至还与主流意识形态的要求之间存在某种程度的冲突意味。而当中国电视剧面对在新的网络媒介环境中诞生的网络剧时,这种类型生产的混沌就更加明显,并导致其在与网络剧的竞争中日益退步。不过,类型系统“一方面具有相对稳定的结构,另一方面它又是活跃变动的程式”③。新媒体时代急剧变化的媒介融合格局,让电视剧和网络剧都面临着持续拓展类型审美表意空间的可能。
艺术媒介指的是创作理念和艺术思维的根源,直接指导着艺术创作的全过程。④不同的媒介平台有着与之相适宜的完整独立的艺术美学形式。在网络时代还未到来时,不同的艺术媒介就已经通过种种“跨界”方式来更新其美学内涵,如电视电影、游戏电影等。同样,电视剧类型与电影类型观共享了基本的类型规则,在叙事模式上也有一定的承续性。而作为网络的衍生艺术形式,网络剧既有与电视剧相类似的艺术规则,也有明显不同的产销模式和美学差异。在最初的相互排斥性的竞争之后,电视剧与网络剧也开始在表意系统和美学面向上相互借鉴和靠近。近几年陆续播出的《花千骨》《微微一笑很倾城》《全职高手》等具有网络虚拟世界观的电视剧,就反映了电视剧、网络剧、游戏正在生成互融共生的新的艺术图景。这种由平台、生产、营销的浅层融合转向内容创作、审美层面的深度融合,突破了因媒介身份的差异而带来的合法性争论。这意味着在剧集的类型属性上,电视剧和网络剧分别打破了其内部惯性的叙事结构模式、重复演绎的情节主题。更为重要的是,也在扩充“剧”的故事世界之外,延伸着多元文化共存的审美面向。
具体而言,当下中国网络剧以极具“网感”的类型创作意识,用越发复合、极化的生产特征填补了中国电视剧长久以来的类型经验缺失;反之,电视剧面对网络剧的激烈竞争也吸纳了其中流行的类型风格元素,提升了电视剧一以贯之的“精品化”创作追求。电视剧与网络剧在新的媒介融合语境下进行着类型之间的深入“对话”。这种“对话”背后反映出的是不同媒介平台、制作主体与观众主体之间的双向乃至多向互动形成的多维类型景观。
视频网站因差异化的媒介属性和传播观念,赋予电视剧以全新的题材取向和美学形态。平台间的竞合态势为电视剧和网络剧在类型模式上的“破壁”与“对话”创造了可能性,进而推动产生了丰富的类型景观,促进了电视剧类型的创新。
传统电视台在与视频网站争夺电视剧市场的过程中,其单向、封闭、线性的播放模式在遭遇到互联网碎片化、互动型的传播方式后弊端日益凸显。近十几年中,传统电视剧一直保持着年产400—500部、1.5万余集的水平。2015年国家出台的“一剧两星”政策,使电视剧生产总量有所下降,但电视剧整体集数仍处于供大于求的市场饱和状态。而拥有庞大剧集贮备量的传统电视机构并没有处理好电视剧质量和数量的供给关系。此外,在电视剧的生产过程中,对题材内容重复的衍生和类型意识的持续忽略,都造成传统电视剧的整体发展存在“外热内虚”的结构不平衡现象。
图1 2017年年度播放量前50位的剧集类型数量占比数据来源:艺恩视频智库⑤
如果说“题材,是作品中构成艺术形象和故事情节的具体材料。属于文艺作品内容范畴”⑥,它具备“神话素”的稳定功能,那么类型则是在不同题材基础之上形成的系统性规则,是作为故事演进与创新的重要变量。从艺恩数据统计的关于 2017年年度播放量TOP50剧集类型数量占比的划分方式来看,大数据平台以都市/爱情、古装、剧情等这类范围宽广、笼统模糊的题材划分标准去统计电视剧的年度类型数量。显然,这种划分方式来自于对电视剧题材认识和类型观念的不足,因而无法细致精确地统计不同题材内部变动的类型元素。具体来说,其一,这几年的电视剧类型创作分布仍然处于失衡状态,其中以都市/爱情、古装、剧情等传统类型剧集占比最大;其二,个别题材的独大是以“老瓶装新酒”的方式对同一类型风格进行野蛮地复制与衍生,题材内容压制着类型风格的突破。以都市/爱情类型来看,“都市”与“爱情”原属于不同的类别,但二者组合后预示着都市剧以单一的“爱情”元素叙事布局。这几年一批“现象级”都市剧《好先生》《欢乐颂》《我的前半生》《猎场》等热播后,导致电视剧市场热衷于对都市题材的挖掘和生产,都市剧大热的背后是题材的同质化、类型的僵化,同时在伪现实主义装饰下的浮华若梦中,故事情节与角色始终围绕着最终能被都市接纳、认可的叙事动机而展开的人物励志奋斗史。除此之外,玄幻、悬疑等类型题材依旧相对冷门;其三,就电视剧类型更新情况而言,传统电视台没有积极尝试开拓新的题材样式。在图表中TOP50的剧集题材中,并没有出现新颖、独特的类型样式。个别“现象级”电视剧作品的出现,引发电视剧市场的盲目跟风,反而加速了电视剧创作的同质化趋势。IP改编电视剧《步步惊心》《甄嬛传》《如懿传》将时空穿越、宫廷争斗等类型元素注入古装历史剧,造成大批相似类型作品管涌般的出现,结果“现象级”电视剧不再是类型的创新引擎,而成为类型故事不断繁殖的衍生品。我们可以通过观察2008—2018年“白玉兰奖”与“金鹰奖”两大全国性权威的电视艺术大奖近十年多届的获奖电视剧名单,从中或许能够洞悉获奖电视剧与专业内部认同和观众的喜爱程度以及收视率间错综复杂的关系。
从表1可以看出,一方面最近十几年来,两大电视节的最佳电视剧奖项均颁给现实题材的作品,可以看出中国观众一直偏爱于都市生活、抗战和谍战等剧集,其中《闯关东》《潜伏》《北平无战事》等被普遍认为是这几年国产电视剧中的佳作;另一方面需注意的是,相比于前些年最佳电视剧收视率与观众认可度较统一的情况,近几年获奖的一些电视剧在播出时的收视率并不尽如人意。2017年播出的电视剧《白鹿原》在豆瓣评分高达9.2,但收视却表现平平;《芈月传》的大女主成长逆袭套路也无法成功延续《甄嬛传》的收视奇迹。历史剧、都市职场剧、谍战剧等题材类型的霸屏掩盖了电视剧类型与题材创新开拓的需求,导致电视剧生产者无法有效地捕捉市场的类型创作趋势,进一步加剧了电视剧题材类型的单一、封闭。简言之,传统电视剧在叙事表达上与当下网络流行文化之间出现认知维度的壁垒,或许仍能保持“精品化”的目标追求,但这种“精品化”也日益朝着高度同质化的倾向发展,出现高收视率与高质量电视剧间的错位,从而导致能引起全民关注讨论的“现象级”作品越来越乏善可陈。
表1 “白玉兰奖”与“金鹰奖”最佳电视剧剧目
网络剧作为传统电视剧与新媒体平台结合下诞生的新形态,其类型风格与传统电视剧有明显区别。虽然“2017年全网共有网络剧295部,相比2016年的349部,减少15.5%,相比2015年的379部,更是减少22.2%”,不过,“2017年的网络剧类型却比过去两年更丰富、更多元”⑦。网络剧数量的激增,并没有形成某一类型绝对集中的生产趋势,相反,数量增加的同时,网络剧的类型却逐渐朝着极化与复合并行的态势发展。进一步说,各大视频平台差异化的市场定位和对内容题材的精耕细作,为网络剧类型的极化提供了物质平台;同时在跨媒体语境的外部环境下,庞大的网络“IP”资源为不同媒介文本间的题材置换提供了某种可能性。这种情况下,网络剧类型的创新动力不再局限于相似题材间的拼贴,而转向于不同类型间风格元素的相互借鉴,从而形成了互动、多元的创作生态。
图2 2016、2017年网络自制剧各类型数量情况
数据来源:骨朵数据⑧
如图2所示,2017年无疑是网络剧集中爆发的一年,各大视频平台制作生产了《河神》《白夜追凶》《大军师司马懿之军师联盟》《春风十里不如你》《双世宠妃》《你好,旧时光》等20部不同类型题材的作品,远超2017年传统电视剧的类型样式。其中颇有意味的是,从2016和2017年网络自制剧各类型数量的对比来看,其统计的方式区别于艺恩数据对传统电视剧的统计样式。“侦探推理”“幽默搞笑”“奇妙幻想”等细致具象化的词汇成为某一类型的表达术语。这种划分维度的不同,很大程度上是由于网络剧在题材相对稳定的情况下,着重于放大题材内部的类型元素。例如,青春校园剧作为较为内部统一、外部稳定的题材样式,但《你好旧时光》的怀旧共鸣、《致我们单纯的小美好》的蠢萌治愈、《快把我哥带走》的中二搞笑,在不同角度实现了对青春校园剧的类型突破。相似的校园内容背景,但迥异的创作叙事风格,都在剥离中国电视剧长期存在的类型与题材二者间混杂的认知概念。
从图表可以看出,一方面,与2016年相比,2017年网络自制剧的各题材数量都在保持同比增长的态势,其中“悬疑推理”“玄幻修真”“奇幻妙想”等类型的良好增长态势是对电视剧类型结构稀缺、不平衡现状的调适与扩充;另一方面,在题材相对丰富的同时,呈现出类型风格越加极化的生产格局。就侦探推理类型来说,《河神》《白夜追凶》《无证之罪》《法医秦明》等剧集都可纳入其中,但《河神》加入“点烟辨冤”的东方玄幻色彩、《白夜追凶》侧重于双生人物的逻辑铺陈、《无证之罪》《法医秦明》则热衷描绘冷峻现实的探案过程,这些悬疑探案剧,在同一题材属性中,通过对叙事结构、类型要素的分层挖掘与更新,树立了网络剧类型的极化发展趋向。此外,网络剧不同类型间元素的相互借鉴、互渗,呈现出类型复合、杂糅的创作状态。如“偶像+科幻+悬疑”的网络剧《颤抖吧,阿部》《双世宠妃》《青春最好时》《我与你光年的距离》;“悬疑+涉案”的网络剧《美人为馅》《寒武纪》《无证之罪》等。网络剧类型极化与复合的创作特征赋予其充盈的叙事修辞能力,同时也缝合了网生代“新观众”的观看期待与审美需求。
就传统电视台和视频网站而言,“题材”的不断衍生以及同题材间的互相征用,是为了提高剧集市场的供给速度,稳定各自在电视剧产业中的资源配比与收视份额。在此基础之上,视频网站在题材提供的故事原材料中,用多元的讲述形式巩固了“讲故事”的能力,提升了网络剧的类型气质与叙事风格。在网络剧日益“精品化”的发展态势之下,传统电视台对电视剧类型题材的逐步创新与改革,促使电视剧与网络剧在故事主题上有了审美层面的相似性。
康德将审美判断理解为“审美的快感就是对于这种心理状态的肯定,它可以说对于对象形式与主体的认识功能的内外契合”⑨。显然,这牵扯到将审美能力建立在人的“共同感觉力”的预设关系上。对电视剧而言,它承载了观众群体对社会现实中关于美的共同性感知与经验性总结,因此在电视剧的外部类型的经验惯例与内部故事的主题立意上,都需完成社会群体对现实的共同想象。对电视剧来说,它以传递主流意识形态与共同价值观、弘扬传统道德体系为追求,以至于在创作理念上,多采取保守的类型模式去描绘社会群体的遭遇性体验,传递共通性的审美观念。对照当下,《甄嬛传》《琅琊榜》《人民的名义》等热门剧集都以二元对立的叙事母题传达正义战胜邪恶的传统价值导向,用典型的人物形象与情节结构叙述故事事件,传递积极向上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而诞生于互联网开放、多元生态中的网络剧,则以个性标新立异,追求刺激、新颖的故事原型以及对传统故事情节的突破与重构,热衷于呈现主流审美文化下的亚文化生态。《太子妃升职记》《河神》《盗墓笔记》等剧集用后现代的创作手法描绘当下的世俗图景,以颠覆性的故事线索与人物性格迎合年轻市场的审美需求,同时使用外部的互动形式加以凸显文本的交互性特质。以上两种不同的类型审美模式在新旧平台竞争之初尚具阐释力,但在媒介融合、台网联动以及国家政策引导等因素作用下,这种二元对立的模式经验正被“网感”+“精品化”的复合生产观念所替代,破除了新旧平台间盲目扩张的竞争现状,显现为电视剧与网络剧二者不同类型生产模式间的“破壁”与“对话”。
“网感”始终是网络剧类型具备的内在美学特性,是商业资本捕捉到网络观众审美旨趣后的主动创作追求;而“精品化”是相对于网络剧来说的,是在丰富的平台资源、国家政策的扶持和监管下,电视剧一直贯彻的类型生产策略与目标。“网感”+“精品化”的可能性,意味着电视剧生产者必须将传统电视剧连续性故事的讲述能力、高质量的制作水准与网络剧所具备的互动式叙事功能、流行文化元素融汇于一部电视剧之中。显然,这不仅重塑了传统电视剧与网络剧间的类型区分与定位,更为重要的是,在媒体融合的态势之下,电视剧艺术形态必须以复合型的类型创作方法去调适审美日益碎片化的社会现状。“网感”与“精品化”的共通,使得电视台与视频网站在类型题材的选择与审美情趣的表现上更加自由与宽泛。过去两年的中国传统电视剧市场,除了《人民的名义》《白鹿原》《我的前半生》《那年花开月正圆》等现实主义类型“爆款”外,其他时间段内观众都被“IP”文学改编的电视剧包围着。其中,《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大军师司马懿之军师联盟》《南方有乔木》《悲伤逆流成河》等剧名和故事内容皆浸染了强烈的网络气息。《那年花开月正圆》更是将原著《大秦义商》改名为《那年花开月正圆》。这些由传统电视台主动迎合网络流行文化后出现的一系列电视剧“新气象”,都在表明“网感”正渗透于传统电视剧的创作生产环节,两者之间的“水土不服现象”正在消失。同时,网络剧市场也由追求作品数量转变为提高内容质量,《白夜追凶》《河神》《你好,旧时光》《无证之罪》等网络剧以“超级剧集”打造“精品化”的剧集概念,大幅度提升了网络剧的审美表现力,接合不同受众的艺术审美需求。“在整个从透明的社会再肯定到不透明的自我反射的类型演化中,在叙事重点上有一个从社会价值到形式美学的逐渐转移。”⑩“网感”与“精品化”概念之前分属于网络剧与传统电视剧,但在新媒体强大的融合重塑机制下,观众对剧集的观看诉求由单一的视觉满足上升为复合的美学期待。《他来了,请闭眼》《大军师司马懿之军师联盟》等类型剧集能够实现台网同步播出,意味着“网感”+“精品化”的类型创作意识,将驻扎在不同媒介平台的观众群体以共通的审美认同实现观看的自由“跨越”。这种审美观念和审美形式的统一过程,使得审美对象的原型更加丰富,审美主体的认知逐渐充沛,从而促使电视剧、网络剧类型观念互相借鉴、审美体验日益趋合。
电视媒介作为讲述中国故事最好的艺术载体,在新媒体时代下,仍然面临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现状,无法满足人们日益增长的对精神文化生活的需求,也难以满足中国文化走出去的实际需求。因而推动电视剧、网络剧供给侧改革,通过提升内容供给的质量,通过电视剧、网络剧类型的更新实现故事世界的创造、艺术表达的创新、审美文化的共生,将是新时代解决电视剧“千篇一律”“机械化生产”等突出矛盾的重要途径。
中国电视剧60年历程中一直都在讲述中国故事,区别是,在不同的历史时期,面对“库存庞大”的素材资源,我们选取的故事内容以及相应的创作方式存在较大差异。新时期以来,中国电视剧主要聚焦于革命历史题材、古代历史题材以及都市现实题材。这种较为固定的类型观念制约了故事世界的开拓与建构。
在融媒体时代下,媒介文化的交互性加速了类型动态的意义生产,类型的意识形态功能更多地被转化为构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的集体化共同心愿。就类型的根本属性而言,它是“文化工业为迎合、满足人们的欲望心理有意制造的‘人工制品’”,这表明,类型具有推动在群体的共同文化诉求与个体的审美需求之间创造更多形态故事世界的潜在可能。当下的电视剧与网络剧都呈现出类型杂糅和复合的演变态势,这意味着类型是一个相对静态又时刻活跃的程式系统。电视剧类型系统追求的叙事结构和语法惯例,通常体现着大众文化谱系的物质性、客观化、在地感,是现实题材剧、古装历史剧、青春偶像剧都遵循的普遍创作价值规律;但诞生于虚拟网络媒介中的网络剧,其每一种类型剧集都烙印着鲜明的网络文化属性。造成电视剧、网络剧两种艺术形式类型杂糅、复合景观的局面,是不同艺术媒介创作观念互渗的结果。类型的演变包括了内在的(形式的)和外在的(文化的、主题的)两方面因素,这种外在文化、科技的变迁与发展,将随之体现在某一类型元素的“解构”与再生。但类型在演变的历史“阶段”中,仍然保持着它的特质和身份。电视剧与网络剧间类型系统的“对话”与“共生”,引发不同类型剧的故事世界产生共通的类型符码,又保持高度统一的基本叙事特征。
近几年出现的玄幻剧、穿越剧、科幻悬疑剧等新的电视剧类型所创造的崭新故事世界,在某种程度上正是电视剧、网络剧类型良性“对话”后的结果。类型杂糅后出现的“玄幻剧”与“穿越剧”,它们的世界搭建多起源于中国的神话传说,但与神话剧、古装剧的差异在于,故事的程式系统混合了网络游戏的情节元素,人物的塑造带有明显的后现代审美特质,因而成功缝合了电视剧市场“年轻化”类型的结构缺口,某种程度上这类“玄幻剧”“穿越剧”是借鉴、拼贴众多类型剧元素“合成”后的神话剧、古装历史剧,它们具备了神话剧、古装历史剧相似的故事世界和认知逻辑,同时也增添了其他类型剧甚至跨媒介的美学特质,它们是否仍属于神话剧、古装历史剧的类型范畴尚值得商榷,但却生成了多元又统一的故事世界模型。除此之外,近几年大热的悬疑剧则迎合了网络文化寻求刺激、暴力的审美需求,讲述不为人知的奇闻异事,但又沿袭了公安剧对现实社会问题症候的聚焦与思考,实现了真情实感与观看快感并存的类型极化的艺术追求。电视剧与网络剧的类型化生产不仅开拓了故事题材的表现疆域,促进了电视剧、网络剧类型的纵向发展,又以固定的叙事惯例承载富有意味的社会价值体系,展现社会的多元文化景象,维系了大众的社会情感认同。
类型在创造故事世界的同时,也做到了对艺术表达方式的革新。在类型的自身演变过程中,不同的类型经常会被融为一体以产生一种具有新意的共鸣,丰富人物形象,创造出富于变化的情绪和情感。由此在类型的进阶过程中更新了自身的艺术表达方式,填补了故事世界与现实世界间的区隔。自媒介融合时代以来,视频平台打造的网络剧不断突破我们对电视剧类型的认知。在叙事探索上,不同类型电视剧的杂糅、复合是当下电视剧创作的主要趋势。“超级剧集”的概念无疑将类型杂糅化进一步推向类型精品化的表征,其共同的叙事特征就是以非线性叙事打破此类题材以往的线性叙事惯例,结合风格化叙事类型元素营造全新的观看体验。如《河神》中每集开头都以故事外的说书人(上帝)视角进行前情提要,串联起故事内容与主旨要义。同时,精巧的章回体叙事、夸张血腥的“僵尸”场面,都能够辨认出悬疑烧脑剧对自身类型叙事经验的突破性尝试。从情感表达上来看,当下一批现实题材剧,《生逢灿烂的日子》《鸡毛飞上天》《小别离》等,依靠新时代下生动的故事素材和直击心灵深处的共通情感,在现实主义美学描绘的粗粝人生之上,更饱含一种浪漫主义美学的精神导向。
“类型是文化的一个范畴,它超越媒介文本之间的界限,并且在工业、受众和文化实践中运作”。当下电视剧与网络类型美学的“共生”语境,是现实各种文化间广泛驳杂的审美镜像。如果说电视剧记录的是一代又一代人的文化成长故事,那么网络剧的出现,则是宣告“网生代”草根群体的崛起与急切的身份证明,审美主体的时代更迭牵扯的是媒介现实与日常现实的相互渗透关系,在后现代网络环境下隐现着感性主体的回归和多元主体的确立。当下的电视剧与网络剧在吸收彼此的类型美学特质后,呈现出的情节叙事、人物形象既迎合当下视觉转向的审美偏好,同时又以日常生活的认同性叙事满足多元主体的审美需求。就青春剧来说,“小鲜肉”“暖男”“萌妹”是国产青春剧人物形象的必备硬件设置,无疑,这是青春剧类型叙事的显性风格与元素,也是对后现代社会视觉消费的呼应。但是近几年网络青春剧在经历“伤感怀旧”“都市虐恋”的网络审美症候后,逐渐树立“精品化”的类型生产意识,叙述了一系列“当下性”的校园故事、刻画了一群具有现实存在感的青年形象。媒介融合语境下,电视剧与网络剧的类型创作在保持艺术形式独立性的同时,更要生产面向审美主体多元共通的优秀作品。
“互联网+”语境下的电视剧类型化生产借助IP的跨媒介属性,进一步推进了主流文化与青年亚文化的联结与转换,形成了主流文化向亚文化“借用”文化资源、亚文化“反哺”主流文化的双向互动关系。网络亚文化在受众黏性高的类型剧中作为鲜活、跳动的文化基因被“标签化”套用,构成类型新的叙事增生空间。换言之,正是因类型风格突出的电视剧给予“新观众”以足够的类型期待,才能充分调动其主动参与电视剧文本再生产的热情。电视“新观众”随着新媒体的繁荣而不断崛起,该群体天然的具有青年亚文化的基因属性,以网络传播平台作为发言、表达、讨论的主要阵地,因此又被称为“网生代”观众。
就电视剧而言,网络IP改编的电视剧大多经过网络环境的浸染而具备明显的网感气息,深受“网生代”观众的推崇。《延禧攻略》在爱奇艺上线时,一开始主要受到原著网络小说粉丝的关注,他们以弹幕和微博等形式主动宣传、参与讨论;同时,电视剧版还增添了以往传统清宫剧不太鲜明的女性意识,逐渐激发起大众的讨论热情,最后形成全民观剧的热潮。粉丝与普通观众结成剧迷阵营,在剧情基础之上进行个性化的想象,其中观众对“卫龙”“傅璎”等几组剧中的CP人物角色关系的再定义与加工,以及对原文本中细枝末节的关注,刺激和拓宽了该剧的传播空间。同时,粉丝将剧中“皇帝”和“皇后”的性格样貌冠以“大猪蹄子”与“白月光”等网络流行词汇,映射了现代社会群体的流行价值判断与文化认同。这种“拉扯其边界以包裹自己的思考,将其中人物重新抟捏以符合他们的需求”,通过叙事事件与社会事件的混合,也提供给粉丝想象式的参与快感。
除此之外,IP的跨媒介功能实现了不同文本共同叙事的可能性,通过对IP内容的不断挖掘和重新阐释,可以形成不同电视剧间的互文性体验,“粉丝喜爱文本间阅读不亚于阅读本身,将某个所爱的电视剧和其他文化材料的文本幷置正是他们的乐趣所在”。《延禧攻略》的剧迷粉丝们,就将与该剧叙述历史相近的其他电视剧,如《还珠格格》《甄嬛传》《如懿传》等故事文本进行叙事串联。这种对相同历史素材所进行的故事“交叉转换”的行为,还原了更加立体的人物关系图谱和清晰明朗的历史原貌地形图,刺激了文化形态之间的互动融合。网络时代下的参与式文化冲破了先前的定义边界,媒介平台融合下的“‘参与’指的是成为共享的社会实践的一部分,而不仅仅是参与网络平台或网络内容”。电视剧与网络剧类型系统的“对话”与“共生”,不仅拓展了“网生代”观众互动的参与空间,同时也破除了电视剧与网络剧不同观看群体的交流屏障,形成了不同文化群体之间更加丰富有效的文化参与交流机制。因此,类型更新不但打破了不同次元之间的文化壁垒,也大大促进了不同区域和民族受众之间的文化交流沟通。近几年,《甄嬛传》《延禧攻略》《白夜追凶》等剧集在亚洲和全球引发的粉丝效应正是这一状况的生动写照。这为我们在新时代推动电视剧“走出去”提供了新的思路。
总之,在新时代中国电视剧产业仍存在不充分、不平衡的发展现状和对外传播吸引力不够等问题。我们需要进一步破除传统类型的经验惯例,着力推进供给侧的类型改革,进一步深化类型生产的创新力度。通过树立不断更新的类型观念,提升题材的艺术表现力,提高电视剧、网络剧的文化感染力,从而更好地讲述和传播中国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