谌婉如
我站在这条街上,痴傻着。满街的樱树溢出流光,氤氲在空气中的樱香争先恐后地钻入我的鼻腔。一片烟粉似的云飘散着,那是刚落下的枝垂樱。风卷起一抹樱粉,抚向朝霞般纯净的湖面,这儿已经是一条樱街。吧嗒吧嗒,一场阵雨沿着傍晚的时光落下,敲打着粉红的花湖。
一把赤红的油纸伞叫住了我向着屋檐的步伐,是一个穿着绯樱和服的少女。我的思绪如游离的氢气球呜呜向上,却被她的声音一下子拽住了连接的细线:“在这种天淋雨可不行呢。”我怔了怔,望向了她。她的眼眸如同京都的夜,又像荒地中的深色丁香,寂静而深邃。
“跟我来吧。”她的声音好似宇宙漩涡中的熟悉星球。我没有回答,任凭那种莫名的熟悉感驅使我前行。脚下踏着残樱,屋根瓦上的落雨滴在伞上咚咚地响。她和服上的绯樱叫嚣着,在雨中开得触目惊心。“盯着我做什么?”她似笑非笑的表情让我有些心慌。“只是觉得你像我的一个故人。”湖蓝色的天憋住了眼泪,两旁的樱树余着雨痕,泛出了好看的颜色。她随手摘下朵樱花,别在了我的发间。“怎么可能呢。”她有些僵硬地笑出了声。也许吧……大概是你们都喜欢绯樱的缘故。她咬了咬嘴唇:“那你跟我说说她吧。”“樱井她……是我小时候的朋友,但她早就离开了,我已经记不太清了。”这样拙劣的谎言大概比小孩的气球更容易戳破,其实那只是两个女生之间的痛。
她收了伞,笑道:“烟火大会马上就要开始了,一起吧。”一团樱瓣牵住手,飞舞着,像是在欢庆什么。夜色厚重,庙会的灯火取代了夕阳,很是喧闹,商摊上章鱼烧和糖葫芦的香味停住了流动的时间,这条樱街上仿佛只有我们这两个女孩。她还在前面走着,木屐踏着未干的石板,湿漉漉的声响动人极了。我伸出手拉了拉她的衣袖,道:“你要去哪。”“一个看烟火的地方。”她的步子迈得更大了,可能是我的错觉。身旁纷扰的景色如同一盘快结束的磁带,变化得很快,内容却是少了许多。
“到了。”我应声抬头,不知不觉,我们已冲出喧闹,到了街的尽头。那儿有一棵樱树——寒绯樱。野生的树干像位老科学家,沧桑又贵重,枝上的绯花瓣也宣告着它的稀缺度,绯樱的红在夜的光泽下好似那朱砂痣,十分感人。那份说不上来的熟悉感,再次席卷了我。她一只手捂住我的眼,一只手搂抱着我。这奇怪的拥抱,像一件买错码数的宽大衣裳挂在身上,空荡荡的,没有真实感。“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要知道,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闹市里的一阵呢喃,如夜莺的歌声,响彻长夜。此刻的情景,勾得记忆的弦嗡嗡发振。我紧紧握着这位陌生朋友的手,不由感叹:“所有的久别重逢,必定是人生最美的相遇。”
这时,蓄势已久的烟火像流星陨落,红了绯樱,又点燃了浓稠的夜色。此时的天空,像是明亮在日本海上的渔火,成了夕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