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津

《论语》是孔子及其弟子的语录结集。如果说，有人想在这本儒家经典中，选出一个“反派”，那么恐怕非阳货莫属。

阳货是鲁国的“高级管理层”。不过史书上没有什么关于他的身世记载，可见他的出身不怎么好。目前唯一明确的，就是此人曾是季孙氏家臣。

季孙氏是鲁国的一个家族，和叔孙氏、孟孙氏一起被称为“三桓”，掌握鲁国的实权，季孙氏就是三桓之首。而在龙盘虎踞的季孙氏中，阳货能够“C位出道”，完全是凭借自身强硬又善于钻营的的手段。他抓住了季孙氏内部权力交接的空子，通过掌握季孙氏家政，进一步控制了鲁国政权。

等到大权在握之后，阳货又想到提高自己的声誉，可自己一没有编制，二没有靠山，只能用“提拔寒门出身的名人贤士”的方式了。这时，他便把目光投向了孔子。

孔子的祖上是殷商王室的后裔、宋国的贵族，父亲不仅做过陬邑大夫，还是鲁国有名的勇士，但他在孔子三岁时就去世了。此后，孔子家道中落，吃了不少苦头。好在孔子勤奋努力，年轻时就博闻强识。但当他想参加季孙氏举办的士人筵席，重回士族时，却被拒之门外，当年拒绝他的人正是阳货。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对于这位野心家递来的橄榄枝，崇尚周礼的孔子敬谢不敏。眼见孔子对自己避而不见，阳货想到一个办法。既然孔子那么注重礼节，他便赠送孔子一头烤猪，等着孔子来拜谢他。

孔子看穿了阳货的伎俩，他打听好时间，想趁阳货不在家时上门拜谢，谁想到在半路上与阳货不期而遇。阳货见到孔子也没什么废话，开门见山地问：“把自己的本领藏起来而听任国家迷乱，这叫‘仁吗？喜欢参与政事而又屡次错过机会，这是‘智吗？”最后他还添一句：“时间一天天过去了，年岁是不等人的。”

孔子一直对天下大事非常关注，希望能在“礼崩乐坏”的社会中复兴周道，尊崇周礼。他一直在等待机遇施展抱负，尽管这份执着有时连他的学生都理解不了，但阳货却能看出孔子的雄心。

不得不说，有时候最了解你的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对手。

在季孙氏的封地费邑，长官叫做公山弗扰。和他的名字相反的是，他的地盘频繁被人打扰，不断发生叛乱，所以他想聘请孔子为他出谋划策。

虽然公山弗扰和阳货都是季孙氏的家臣，但是不接受阳货的孔子却愿意接受公山弗扰的邀请。孔子的弟子子路不高兴，问：“如果无处可去就算了，为什么一定要去公山弗扰那里呢？”孔子答：“他召唤我去，难道只是一句空话吗？周文王、周武王起于丰、镐之地而称王天下，费邑虽小，或许也有希望吧！若是有人用我，我就打算在东方复兴周礼，建一个东方的西周。”

然而，费邑之行并没有成行。但是好在孔子后来终于受到重用，被鲁定公任命为中都宰，步步擢升为大司寇。拥有了实权的孔子开始实行自己的政治抱负，采取一系列措施，抑私家、强公室，并计划通过“堕三都”打击三桓的势力。

在孔子治下，鲁国不仅在国力上颇有起色，在外交上也取得了一些成绩。公元前500年，齐景公邀鲁定公在齐鲁交界的夹谷会盟。孔子凭借自己的智慧，帮助鲁国在外交上取得胜利，又促使齐景公归还了侵占鲁国的几块土地。处于大国之间的鲁国形势一片大好，而这种“崛起”引起了齐人警惧。在齐国的设计下，鲁定公开始沉溺于玩乐，不问朝政。孔子大失所望，最终离开鲁国，周游列国去了。

有一天，孔子迷了路，不知車子应该往哪边走。他让子路去问路（问津）。子路见田地里有两个人正在耕田，便走上前探询。这两个耕田者一个叫长沮，另一个叫桀溺。长沮问：“驾车人是谁？”子路答：“是孔丘。”“是鲁国孔丘吗？”他又问。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长沮却说：“他本就应该知道渡口在哪里。”

子路无奈，只好再问桀溺。桀溺说：“你是谁？”“我是仲由（字子路）。”“是鲁国孔丘的学生吗？”子路答：“是。”

却不想，桀溺讥讽道：“天下到处局势混乱，你们能改变什么呢？你与其跟随政见不同的孔子四处漂泊，还不如跟随避世的我们呢。”

子路把这些话告诉孔子，孔子叹了口气说：“人不能和鸟兽同群，我不同人打交道而同谁打交道呢？如果天下太平，我就用不着提倡改革了。”

孔子崇尚“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的太平盛世，却身处“礼崩乐坏”的世界。他想通过改革恢复周礼，期待明主采用自己的主张，却在不同的国家之间辗转，还曾穷于商周，围于陈蔡，受屈于季氏，见辱于阳货。孔子的政治理想与当时寻求霸业的社会风潮并不相符，很多君王只是将他奉为座上宾，却未采取他的主张。孔子最终对仕途失望，潜心教学著说。

在孔子去世前，他的弟子子贡来拜见他。草色烟光的残照中，古稀之年的孔子柱杖倚于门前，叹息着泰山将要坍塌，梁柱将要腐朽折断，哲人将要如同草木一样枯萎腐烂了。

他流下眼泪：“天下无道已经很久很久了，没有人肯采纳我的主张。夏朝的人死时在东阶殡殓，周朝的人死时在西阶殡殓，殷商的人死时在两个楹柱之间。昨天黄昏，我梦见自己坐在两楹之间祭奠，我的祖先就是殷商人啊。”

不久之后，这位出众的哲学家、教育家与世长辞。虽然在生前，他宏伟的理想无法实现，满腹的才华无法施展;虽然他饱经风霜，经历过险象，看到过“苛政猛于虎”的世道，也叹息过“吾道非邪？吾何为于此”，但他开坛讲学，以诗、书、礼、乐教，门下有弟子三千，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这些人才成为各国的股肱栋梁。他开创的儒学思想影响千年之久，组成了中国的文化血脉。在他千年之后，中华民族风鹏正举，文明闪耀世界。

孔子追寻的“礼乐人和”的梦想，终以另一种形态实现。

——整理自《论语》《史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