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悉尼大学建筑、设计与规划学院,悉尼 2039)
游牧文化是澳大利亚现有公民身份认同的重要来源,而传统的游牧路线与游牧保留地是澳洲游牧文化的重要载体。TSR的主要功能是牲口运输与放牧,游牧路线是用于牲畜行走的运输通道,游牧保留地是沿游牧路线分布的公共牧场。在TSR上的放牧活动不仅包括日常放牧,在干旱时期农场主们也将牲畜放养在水草充足的TSR上躲避自然灾害。TSR网络遍及整个澳洲(图1),但不同州的TSR的创建时间和管理方式差异很大。新州是整个澳洲TSR网络中历史相对悠久、保存较为完整的一部分。新州西部地区(western division)与东、中部地区(eastern and central Division)TSR的差异也很大。西部的游牧路线宽度大都有1~2英里(1英里≈1.61 km),而东、中部地区的游牧路线宽度为400 m左右①原文:20 chains,1 chain≈20.1168 m。。并且几乎所有西部地区的游牧保留地属于农场主的私有土地,而东、中部地区的游牧保留地则属于政府土地(crown land)。所以,牧人使用西部的TSR不需要向政府申请许可,只需向私人农场主缴付相应的牲畜饮水费,而在东、中部地区则须在申请到政府的许可证之后才能使用TSR。本文在此只讨论新州东、中部地区目前属于地方土地机构(local land service,LLS)管辖的TSR,西部地区的TSR不在本文讨论范围之内。
原住民在澳洲大陆开辟的道路系统可追溯至四万年前[1]。由于不同的原住民语言族群之间需要在一些特定的地点进行贸易和宗教仪式,所以他们常常需要从自己的领地中迁徙到指定地点,因此一些通道被开发出来[2]。这些原住民的道路一般离水源不远,而且道路附近的区域便于渔猎,可以为长途跋涉的原住民们提供足够的水源和食物[1]。同时,在这些道路上几乎每5英里就有一处适合休息的露营地(campsite),可供许多原住民家庭在途中夜宿[1]。
自19世纪以来,英国殖民者利用这些已经被原住民开辟出来的传统道路运输牲畜、迁徙与开拓新的殖民地。但原住民的道路体系并没有用地图加以详细记录,而是以一种口口相传的形式将使用这一道路体系的关键知识(诸如如何寻找水源、如何判断植物可否食用、如何利用天文知识判断方向)传递了下来[1]。所以,当英国殖民者使用这些道路长途跋涉时,往往会雇佣一位原住民向导同行。原住民向导不仅可以帮助殖民者顺利到达目的地,而且能有效地避免殖民队伍与原住民族群之间的冲突,因为如果殖民者在旅途中经过不同语言族群的原住民领地而不通告当地原住民族群,就会被认为打破了他们的“法律”[1]。当代澳洲原住民研究者将原住民记忆道路体系的方法称为原住民“头脑中的地图”(mind-map)[1],这些原住民特有的知识具有十分重要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价值。直到20世纪70年代,美国学者Tom Mcknight在新州TSR上做田野调查时,仍然看到有大量原住民被白人牧民雇佣在TSR上放牧[3]。
目前,原住民原有的道路体系基本消失,虽然有学者认为从历史文献中考证出新州南部的部分TSR直接沿袭了原有原住民道路[1],但绝大部分的TSR已无法从文献考证与原住民道路的联系。截至2010年,考古证据显示大约有1 500个原住民遗址(aboriginal heritage Site)位于新州南部的TSR区域中[4],这些遗址中的原住民文物(aboriginal objects)包括各种石器(stone tools)、原住民岩石艺术品(rock art)、原住民构筑物遗存(例如原住民营地、牲口栅栏等)、被原住民刻画过的树(scarred trees)、贝冢(middens)和原住民先祖遗体等[5]。这些考古证据从侧面证明了TSR极大可能沿用了原住民道路,并且目前澳洲学术界和政府的主流观点也相信TSR是与原住民道路体系有紧密联系。
与澳洲其他州的TSR相比,新州的TSR以其合理的管理体系而著称[3]。历史上新州TRS的管理,主要涉及立法、TSR区域划分和档案管理等方面。
《羊痂病法案》(Scab in Sheep Act 1832)对新州牲畜的检验检疫和TSR区域的土地区划都有里程碑式的意义。很有可能英国人最初带到澳洲的羊群就已经携带羊痂病②羊痂病:寄生疥癣虫羊痒螨 (Psoroptes communis var. ovis) 在绵羊皮肤表面产卵,导致绵羊产生强烈的皮肤刺激。患有羊痂病的绵羊便会到处乱蹭,导致羊毛脱落。并且羊痂病具有传染性,通常一只羊患病便可传染给跟它接触过的所有羊。(sheep scab),但早期澳洲的绵羊主要是肉用,羊毛业尚未形成规模,于是新州政府并未采取相应措施应对羊痂病[6]。但自19世纪20年代开始,由于英国本土大量进口世界各地的羊毛用于纺织业,仅1821年一年就从全世界进口1 500万磅(1 lbs = 0.45 kg)[7],因此羊毛开始成为澳洲殖民地出口英国的大宗商品。所以新州政府开始正视羊痂病对羊毛产量的影响,并于1832年颁布了《羊痂病法案》。
《羊痂病法案》规定农场主们不能使用“羊道”(Sheep Walks,可能是游牧路线的前身)运输患病的羊群,也不可以在羊道上丢弃病羊,否则会被罚款。更加重要的是,新州在1864年通过了《羊痂病法案》修正案(The Amendment of the Scab Act 1864),该修正案将新州划分为29个“羊痂病区”(Scab Districts),并在每个羊痂病区中设置了5名“羊群主管”(Sheep Directors)管理区域内羊群的羊痂病状况[6]。羊痂病区的划分便是TSR分区管理的滥觞,其后区域划分的沿革如表1所示。
表1 TSR区域划分沿革
1860年以后,新州的畜牧业疾速成长[7],新州政府逐渐意识到建立TSR档案的必要。据考证已有的新州殖民地政府文件,最早登记在册的TSR档案是在1873年到1874年之间建立的[6]。在1875年左右,新州殖民地政府组织了相关人员对新州所有TSR进行了测绘,并于1880年公布测绘成果《新州游牧路线地图》(Map of New South Wales Stock Routes)[10]。此后,新州政府也多次进行了新州TSR的测绘与统计工作(图3),最近的测绘、统计成果是在2010年RLPB发布的《新州TSR目录》(a directory of travelling stock routes and reserves in new south wales)[11]。目前,几乎所有登记在册的TSR的历史变迁(包括TSR的新增、撤销、变卖、改道和建设牲畜饮水设施等活动)都可以在政府日志(government gazette)和教区地图(parish map)等政府档案中查找。至今仍有约227万公顷的TSR登记在册,并且有相当数量的TSR仍然用于畜牧业。
在1896年,所有东、中部地区的TSR总占地面积约1 254 570 hm2[3]。到2017年,东、中部地区所有TSR总占地面积仅剩约461 414 hm2[9]。新州TSR迅速减少的原因主要有城市化和交通现代化。
二战之后澳洲城市化对土地的需求也迫使很多游牧路线被废除或改道,许多游牧保留地被城市化吞并或卖给农场主。尤其是1951年《牧场保护法修正案》(Pasture Protection (Amendment Act) 1951)的发布,该法案授予新州农业部部长(Minister for Agriculture)废除一些TSR的权力。此后,大量TSR被注销、改道或变卖。自2008年,在LHPA管理新州TSR期间,大量经济效益不好的TSR土地被占用和租售,并且也允许在TSR区域内伐木、樵采等破坏生态的行为[12]。同时,在二战之后,卡车与火车成为主流交通运输工具,高速公路与铁路开始逐渐取代TSR的运输功能。根据澳洲农业经济局(The Bureau of Agricultural Economics)对新州与昆士兰州的活牛贸易的统计数据,在1955到1956年期间,60%以上的活牛通过TSR在两州之间运输,而到了1963年,这一数据下降到了43%。到1970年以后,新州绝大部分的TSR几乎不再使用[4]。
目前东部地区的游牧路线旧址已经难以寻找,仅少量游牧保留地还登记在册,最严重的是在东部的悉尼地区(The Greater Sydney Region),TSR几乎不存在了。虽然中部地区的TSR也在城市化和现代交通的冲击下大量被注销,但至今仍然保留了相当密集的TSR。
自LLS 2008年接管TSR以来,保护与复合利用(multiple use)TSR成为主要的管理理念。
除上述两项主要功能之外,政府也在规划中提出了合理开发TSR的其他潜在用途,如娱乐用途(recreational uses)、教育用途(educational uses)和经济用途(income-generating uses)[13]等。娱乐用途包括允许人们在TSR区域内进行政府允许的娱乐活动或旅游业项目,例如钓鱼、骑马、野炊、露营等;教育用途是将TSR内的各种资源(如濒危动植物群、历史遗迹、土地等资源)用于科研与教学;经济用途主要是指政府将TSR区域租给牧民或农场主用以放牧,同时一些养蜂场(apiaries site)也建立在游牧保留地区域。但目前这些保护与复合利用的理念往往因管理不便、资金短缺、人力资源不够等原因而无法落实。
达博地区(Dubbo Region)是新州Central West辖区内的重要牲口运输枢纽,也是连接新州与维多利亚州(Victoria)和昆士兰州(Queensland)的重要牲口贸易中转站。达博地区的地形一马平川,而且有麦考瑞河(Macquaire River)充沛的水资源为牲畜提供饮水。无论在旱季还是雨季,在达博地区进行放牧或牲口运输活动都十分顺利,因此被称为“最安全”的游牧区域[3],历史上许多牧民都青睐经过达博的游牧路线。笔者在达博地区的调查路线如下(图4),共观察了6个游牧保留地和一些游牧路线旧址,并采访了10位与TSR有关系的人(包括农场主、牧民和LLS政府官员),完成了20份问卷的发放与回收。达博地区TSR的遗产包含了建筑遗产、工业遗产、个人藏品、自然遗产和非物质文化遗产等种类,但这些遗产并没有得到地方政府和州政府应有的关注。
TSR附近区域的田宅具有成为建筑遗产的潜力,并且居民家中有与TSR有关的丰富个人藏品。例如在采访农场主Harry Bartlay时,笔者参观了他的田宅(Homestead)。据Harry介绍,他的田宅大约有60到70年的历史(图5),周围还有一些与田宅年代相仿的木屋。同时,Harry的农场里还有两个用于畜牧业生产的棚子(shed),旧棚子是大约70年前所建,新棚子大约建于20年前,棚子里停放的一辆旧式的卡车购买于1972年(图6)。除此之外,Harry还有一个杂物室专门贮藏他过去几十年从事畜牧业使用过的物件,笔者在其中发现了一台旧的晶体管收音机(图7)。类似的,笔者在采访Conin Keat的时候,他也向笔者展示了在1910年左右他祖父、祖母③据Conin Keat说,他的祖父、祖母是在TSR上以放牧为生的牧人。曾经在TSR上使用过的铁锅(图8)。显然,TSR附近的农场可能蕴含丰富的遗产,这些建筑物、构筑物与个人藏品反映了该地区从事畜牧业的居民在20世纪生活的变迁。
TSR内的牲畜饮水系统是十分优秀的工业遗产,尤其是风车。笔者在实地调查R 3095(Reserve 3095,第3095号游牧保留地)的时候发现了一整套由风车、水井和水塔组成的牲畜饮水系统,据LLS工作人员介绍,该口水井深度大约有9 m④原文为30英尺。,风车利用风力将水井中的水抽到水塔中,牧民便可将水塔中的水放到牲口饮水槽中(图9,图10)。但位于R 3095的该风车已经损毁,从仍在原地的残骸上可看到有“Southern”字样(图11),所以笔者推测该风车可能是南十字星风车(southern cross windmill)。南十字星风车是图文巴铸造厂(toowoomba foundry)于1903年开始生产、销售的一款纪念性风车,除了抽水的功能外,该款风车在澳洲农村地区往往还具有纪念物(monument)的功能,用以纪念历史上的拓荒者们所经历的艰难,并且赞美他们的开创精神[14]。在2003年,一座位于昆士兰州图文巴(Toowoomba)地区的Southern Cross风车已成功地被澳洲工程遗产组织昆士兰分部(Engineering Heritage Australia,Queensland Division)列入历史工程标志(Historic Engineering Marker)名录[15]。类似的风车也时常出现在达博地区其他TSR区域或私人农场中,虽然绝大部分风车的构件都保存完好,但处于停用或损坏状态,只有少量风车尚在使用(图12)。据LLS工作人员说,出现这种状况的原因是修复风车的费用极贵,而且懂得修复老旧风车技术工人十分难寻,所以现在人们更愿意使用人工水池作为牲畜饮水点了。目前位于达博地区的风车尚未有权威的历史断代,也没有全面的文化重要性和真实性评估,所以相应的遗产保护工作无法正常开展。
达博地区TSR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包括集体记忆和游牧技术(pastoral technology)。TSR是达博地区居民集体记忆十分重要的一部分,综合分析20份已回收的问卷和采访,几乎所有被访问的农场主们和牧人们都继承了祖辈曾从事的畜牧业,在TSR上的游牧生活是他们自小就熟悉的生活方式,他们也见证了TSR被现代交通逐渐取代的过程。例如,在ConinKeat记忆中他曾见过他父亲使用TSR将牲畜从达博运送到纳拉宾(Narrabeen)⑤新南威尔士州中部城市。,行程大约500 km;但他父亲在一、二战之间的时期(interwar period)却开始经常使用火车将羊群从瑞福利纳(Riverina)⑥新南威尔士州南部城市。运送到悉尼。另外,牧人Tim Gibson从13岁(1981年)开始就跟随父亲在TSR上放牧,至今仍然延续着父亲的职业。同时,没有从事畜牧业的被访问者也都或多或少知道一些关于TSR的信息,了解TSR对畜牧业十分重要,他们希望政府能够出于发展畜牧业、旅游业、生态环境等目的保护TSR。虽然目前极少有被访者从文化遗产价值角度看待TSR,但在所有被访者的记忆中TSR都是十分重要的一部分。
TSR上所使用的游牧技术也是十分重要的非物质文化遗产。Australia ICOMOS在1995年出版的《Pastoral Technology and Nation Estate》记录了全澳洲范围内具有遗产价值的游牧技术,包括牲畜饮水设施建造、牲畜围栏建造、防虫、防火、训练牧犬等。在本次田野调查中,笔者在达博地区发现的游牧技术主要包括风车、水井等牲畜饮水设施的建造技术,和牧人训练牧犬的技术。风车、水井的原有建造技术尚未有大规模用于修复,但牧人Tim Gibson目前仍使用他训练过的牧犬帮他牧牛与牧羊。
T S R区域内蕴含大量的濒危生态群落(Endangered Ecological Community,EEC)和美丽的牧场景观(图13),使TSR具有相当高的自然遗产的价值。根据新州环境、气候与水文部在2010年发布的数据,位于达博TSR区域内的濒危生态群落统计如下(表2)[9]。截至2010年,达博地区共有147片游牧保留地,其中116片拥有小叶桉林地群落、22片有垂枝相思树林地群落、67片有混合桉树林地群落,还26片有其他稀有桉树群落。
表2 达博地区TSR内濒危生态群落
将新州TSR正视列入文化遗产名录的想法由来已久。2011年,国家公园协会新州分会(National Park Association of NSW)提出新州TSR已具备成为澳洲国家级遗产的条件。2014年,Jane Lennon认为大量游牧路线应该被列入文化路线(cultural routes)名录,并且一些游牧保留地应该被列入文化景观(cultural landscape)名录[16]。基于达博地区的田野调查,笔者认为新州TSR整体具有成为世界文化和自然混合遗产的潜力,其突出普遍价值总结如下(表3)。同时,根据ICOMOS 2008年公布的《文化路线宪章》(The ICOMOS Charter on Cultural Routes)对文化路线的定义,TSR也具有文化路线的属性(表4)。但是,不同区域的TSR所具有的文化重要性差异可能很大,对此应该进一步将TSR的遗产价值进行细致的分级,并根据分级授予相应级别的遗产保护单位进行管理。
表4 新州TSR的文化路线属性
笔者在达博地区田野调查期间没有能够采访到原住民居民,也没有直接在实地调查中接触到原住民文化遗产,这是本文的缺漏。但潜在的原住民文化遗产肯定是TSR遗产价值不可忽略的组成部分,因此应该鼓励考古工作人员进行TSR区域内原住民遗产的发掘与研究。
通过对达博地区TSR游牧遗产的一瞥,可以窥见新州TSR蕴含着大量的潜在遗产。TSR的遗产价值研究仍然是一片处女地,大量有价值的历史信息尚未被发掘。如此辽阔而陌生的TSR,应该引起遗产研究者与爱好者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