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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3-10 13:59安石榴
安徽文学 2019年2期
关键词:兄弟二人烤饼骨灰盒

安石榴

老王有两个儿子。两个儿子不太一样。王一高壮,大臉盘,大骨架,大高个。老王有时候盯着王一看,不错眼珠好一会儿,哈哈大笑,说:你这也太不藏事儿了是吧?明晃晃全长身上啦!这里面有个小故事。老王老婆在居委会被服厂工作,一个工作间十几个女人,想想吧,每个女人一台缝纫机,叽叽喳喳,哒哒哒哒,场面相当火爆。王一小学五年级那年暑假的一天午后,找妈妈来了,说饿。女人们就全停了机器静静观察。王一妈妈还没开口,女人们轰的一声,七嘴八舌嚷嚷开了,让王一去吃烤饼。王一妈妈本来想赶走他,中午吃过饭了嘛。可女人们一呛呛,她就不好意思了,只好拿出一元钱,告诉王一买五个烤饼(两毛钱一个)。她这样想的,王一吃两个,剩下三个,晚上父子三人一人一个正好。王一转身出去,不大会儿,捧着五个香喷喷的烤饼又回来了,坐在工作间一把闲置的椅子上开吃,几口一个,几口一个,五个全干掉啦!

王二清清秀秀的。有一张兄弟二人小时候的合照,王二穿着小连衣裙,扎两条冲天小羊角辫儿,美美的一枚小姑娘——必是老王两口子喜欢的样子。可长大了,一点儿女人气也没有,有一段时间也总是爱问那句著名的话,“你瞅啥?”

看起来兄弟二人差异很大,其实也有相同之处。比如,街上忽然传来打斗声,只要一个不在,另一个必定停下自己的事情,哪怕正在蹲厕,立马恶虎一样冲出去,并不问青红皂白。这个例子可能举得不好,可它是事实。普通人有一套自己的活法,这时候通行的教科书没用了,虽然它是正确的知识,然而没用了。俩兄弟就这样长大,各自先成家,后下岗,分别去当临时工,轮流照顾生病的父母。然后,到了1991年,他们安葬了父亲,2018年秋天,他们决定将母亲和父亲合葬。

现在,老王的房子王一住着。他有辆工具车,N手金杯。王一把车开到楼下,王二就捧着母亲的骨灰盒下来了。恰巧遇到要上楼的老张。老张从前和老王一个国营大厂,干同一工种,电工。老王六级,老张八级。老张一直压着老王半头。老张没事儿爱挤对老王:怎么样?你得服哇!一说这个,老王就气得不行,老张爱看老王生气,他乐呵。老王去世,让老张好一阵寂寞难耐。眼下,老张一看王二那架势就明白了,灵机一动,他说:我跟你们去吧,看看你爸爸。

王二看着八十三岁的老张,笑着说:大爷,能行吗?有一段山路走呢。

老张挥挥胳膊上的肌肉块子——他退休后一直练肌肉,直接上车去了。

老王的葬处在萨尔浒市郊距小区三十五公里的山上,山下便是浩浩荡荡的牡丹江水。野水,没有堤坝,没有人烟,只有满目的绿水青山。此处并未设有公墓,这个地界也真让俩兄弟当时好个找。老张站定一看,连声叫好。但心下里这个老顽童还有个别的鬼心思,他想看看老王的狼狈相。山是个好山,原始森林,古木参天,针阔叶林交织密布。地上厚厚腐殖,兴许已然积了千万年。老张想,老王啊,你被埋在这里二十七年了,雨雪风霜,外加腐殖酸土,指不定稀泥汤子一塌糊涂,把你泡得骨灰匣子散了花,骨头渣子都剩不下几粒了,哈哈。

兄弟二人拿了铁锹铁镐开启墓穴,老张上前一打眼就看得个清清楚楚,他愣住了。小小墓穴,也就长八十厘米宽六十厘米那样吧,规规矩矩的长方形,挨着土的五个面码了红砖,一色儿水泥勾缝,底上铺一层细沙。老王的骨灰盒端坐在左侧,右侧的空位显然是预留的。这不必多说。就说这小小墓穴,哪里像是二十七年前做的?红砖灰缝,崭新如昨,连老王骨灰盒上的红布都像是上一分钟刚盖上去的。这时,俩兄弟把母亲的骨灰盒放进去了,两个并排一起,看起来有一种无法轻松说出口,只适合在心里赞颂的舒适和庄重。老张看呆了,看了好一阵儿,突然蹲下去,伸手抓了一把沙子,就跟看到的一样干净,又摸了摸砖壁和水泥勾缝,也和看到的一样凉丝丝,干干爽爽。老王敲了下旁边放着的水泥板墓穴盖,王二像是明白他的意思,说,里面加钢筋的。老王站了起来,问:谁干的呀?

王二说,我们哥俩。

老张激动了,嘟嘟囔囔半天才嚷出来:这俩兄弟——这俩兄弟——

直到晚上,老张让老伴给倒了一杯酒,二两六十度的“北大荒”下肚之后,老张才把后半句话补齐了:——了不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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