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翠萍
没有零食的年代,四时鲜果就是最好的佳肴。小时候,最爱的就是外婆家。“外孙是姥娘家的狗,吃不了拿着走。”从开春的桑葚开始,我们就一趟趟地往外婆家跑。可桑葚来得快去得也快,半个月一过,树上就空空如也,只剩了肥大的桑叶迎风招展。这时就要等端午了。
“粽子香,香厨房。艾叶香,香满堂。桃枝插在大门上,出门一望麦儿黄。这儿端阳,那儿端阳,处处都端阳。”歌谣响起,端午又到了。
循州一带,山多地少,耕作辛苦,闺中无暇,偏重三节。三节,即春节、端午节、七月节。在这三个节日,客家地区出嫁的女儿是一定要携儿带女回一趟娘家的。
为什么偏爱这三个节日?大概跟农事有关。端午小麦新收,瓜果初熟,带点礼物,回娘家小住几天,为接下来的三伏农事积蓄力量。而六月收禾、插秧、种番薯、种豆子……一番忙碌下来,已是天气微凉,秋风渐起,带上禾梨(一种花果介于海棠与山楂之间,功效与山楂相似的野果)等水果,割几斤猪肉,回娘家走走,互相慰劳,也是一大乐事。
客家端午的粽子,是有名的灰水粽。将牡荆、秸秆等烧灰,柴灰反复滤水,制成碱水。先用碱水将糯米浸泡透,使糯米染上淡淡的黄色,再用蕉叶包成四方形扁粽,扎紧。煮熟剥开的粽子,有蕉叶的清香,黄澄澄的糯米晶莹、饱满、圆润,粒粒分明又互相渗透黏连,放凉了,撒上白糖,切成小块,吃起来清凉解渴。
客家端午的宴席,少不了炒豆角、酿三宝。清早从自己菜园里带露采摘,纯天然无污染,豆角的清甜、苦瓜的回甘、茄子的软糯,菜椒的微辣划破猪肉的油腻,令人回味无穷。
然而,对于幼小的我来说,端午回外婆家最大的诱惑,是可以无拘无束地爬树摘桃。
那时没有鹰嘴桃,有的都是农家自留的猪屎桃、红心桃、白番桃。“桃三李四橄榄七”,桃树从小苗到开花结果至少要三年工夫,尔后春来必开得热闹欢腾,满树满枝的粉色花繁盛馥郁,“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让人有种盛世的慨叹。从立春到端午,那累累果实由绿转红,果皮上偶尔还有如雀斑的点点,就像娃儿粉扑扑的脸蛋,美得不输它的花朵。靠山的人家,往往随意种上几棵,做房前屋后的点缀,顺便给孩子当零嘴。
我家靠河,靠大路,怕招贼,桃梅李果一律不栽,可苦了小孩填不饱的肚肠。幸好外婆家靠山,十几户人家住一个山湾,山脚菜园围着一口古井,沿着青石板拾级而上,半腰是人家,桑树、李树、桃树都是成片地种,山顶松树、杉树遮出一片荫凉。
我們都特爱这片桃林,才春节就常到树下转悠,背课文一样默诵哪棵树的花红一些,哪一棵的花淡一些,据说花越红果越甜。看着看着,恨不得把红的都标上记号,待到端午好摘。可又不敢,生怕别人也知道,毕竟四邻八方小孩也不少,摘了吃到嘴里才是真。
好不容易盼到端午,来到外婆家,顾不上寒暄,唿哨一声四散跑开,各自选定一棵爬上去,猴子般攀在树上吃个够。运气好的,选到白番桃,果大,端正的心形,果肉白里透红,又甜又粉,越吃越爱吃。运气一般的,选到红心桃,果小,歪嘴,肉是醪糟红,甜中带酸,汁水多,倒也不坏。最惨的是遇到猪屎桃呀,桃小,果身上密布黑色小点,咬一口,又苦又涩,慌得吐个不停,赶紧跳下树来,跑到白番桃树下,姐姐长哥哥短甜甜地叫个不停,讨几个祭祭五脏庙。实在不解馋,只好耐着性子等到下午,摘桃的人都吃饱下树了,再爬上去,一棵棵仔细搜寻漏网之鱼。
记得有一次,我在表哥摘过的一棵桃树上,发现一个巨大的桃子,坠在一根小指粗的树尖上,不顾外婆的千劝万劝,表哥替我摘也不肯,一定要亲自颤巍巍地爬上去,底下的人看得气也不敢喘。摘下来一看,桃子有小碗大,近四两重,用刀切开,果肉雪白,绕果核一圈鲜红,香气袭人,果核一掰即脱,大概是我有生以来吃过最美味的桃子。想来王母娘娘的蟠桃也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