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铁论》中御史大夫和贤良文学的王霸之辩

2019-03-05 17:02范美辰
佳木斯大学社会科学学报 2019年6期
关键词:汉武帝儒家文学

范美辰

(辽宁师范大学 文学院,辽宁 大连 116081)

桓宽对于《盐铁论》的创作,超出了一般的对话题散文。对于《盐铁论》中所涉及的主要六个人物所做的脸谱化调整,赋予了更多的政治意味和文化内涵,营造了更多的戏剧冲突。在这里御史大夫桑弘羊所代表的不仅仅是他自己,他代表的是继承自屈原、贾谊、晁错的匡君辅国的文人道统。站在他对面的也绝非身为孔子门人的纯儒,而是口含孔孟,内有奸私的地主阶级利益的代言人。

《盐铁论》记述了御史大夫桑弘羊与贤良文学在盐铁会议上的辩论内容,涉及到政治、经济、军事、社会的方方面面,集中体现了当时社会矛盾和思想变动[1]155-169。本文从阶级论出发,以比较研究的方法通过对御史大夫和贤良文学的比较,揭示儒法合流,刑德兼施的王霸杂用的政治纲领,为我们的社会主义改革提供了历史借鉴。

一、御史大夫:用盐铁专营和平准均输政策维护大一统集权帝国的利益

桑弘羊是商人子弟,出身不高,“弘羊,洛阳贾人之子,以心计年十三侍中”[2]943-992,家庭背景让他对商人这个群体足够了解。在汉武帝的大力支持下,桑弘羊推行了盐铁官营、平准均输、酒榷、币制改革等一系列经济政策,大大地增加了中央政府的财政收入。无论是《史记》还是《汉书》,对于桑弘羊的记载都相当有限[3]33-49。对于《盐铁论》的研究是我们正面了解桑弘羊的重要渠道。同时通过盐铁会议的辩论,我们可以侧面了解后武帝时代的思想状态。

(一)前武帝时代的历史背景

经历了战国风云,秦朝的暴政统治,秦汉之际的诸侯纷争,战乱纷争,国朝震荡,社会经济一直没有得到很好的恢复,民生凋敝。“汉兴,接秦之敝,诸侯并起,民失作业而大饥馑。凡米石五千,人相食,死者过半。”[2]943-992汉统一全国后,实施了无为而治的政策,取消关税,驰山泽之禁,允许私铸铜钱,中央政府的放权促成了社会经济的繁荣,也造成了民间经济的野蛮生长,“非遭遇水旱之灾,民则人给家足,都鄙廪庾皆满,而府库余货财。京师之钱累巨万,贯朽而不可校;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至腐败不可食。”[4]2汉初的几位皇帝多番节省租税,减轻徭役。这些减轻人民负担的政策,实际上养肥了大地主、大商人和诸侯王,加剧了土地兼并,导致了贫富差距悬殊的局面。“孝惠、高后之间,衣食滋殖。文帝即位,躬修俭节,思安百姓。时民近战国,皆背本趋末。”[2]943-992

汉帝国外部面临着匈奴的威胁,匈奴大军甚至几次进逼长安。内部弱势的中央政府不断受到诸侯王的无视和威胁。文帝前元六年,淮南厉王刘长谋反未遂,废徙蜀,道死。景帝前元三年,又爆发了吴楚七国之乱[5]36-44。当时的政论家贾谊曾在《治安策》一文里论及上述两方面的情况。“天下之势方病大瘇,一胫之大几如腰,一指之大几如股,平居不可屈伸。”“天下之势方倒悬”“今匈奴嫚娒侵掠,至不敬也,为天下患,至亡已也,而汉岁金絮采缯以奉之。”从贾谊到晁错,都不断地向中央上书,希望能够在政策层面上缓解土地兼并,重视耕战,以积攒力量,处理内忧外患。

从汉景帝时期三个月解决七国之乱,到汉武帝时期的酎金夺爵和推恩令,西汉王朝来自于诸侯王的内部威胁已经基本解除。对匈奴作战的胜利,并且实现了反攻,这些都极大地巩固和加强了中央政府的威权。而和匈奴的持续作战给中央政府的财政带来了巨大的压力[6]54。帝国的北疆屯田只能缓解部分压力,无法自给自足,并不能解决问题。汉武帝雄心勃勃,他在位期间动作频频,从东北朝鲜到西南滇国,从匈奴到西域,战争不断。为了实现汉武帝的政治野心,需要强大的物质基础和源源不断的财富。算缗和告缗就是针对大商人,收割大商人的财富。“匈奴背叛不臣,数为寇暴于边鄙。备之则劳中国之士,不备则侵盗不止。先帝哀边人之久患,苦为虏所系获也。故修障塞,伤烽燧,屯戍以备之。边用度不足,故兴盐铁,设酒榷,置均输,蕃货长财,以佐助边费。今议者欲罢之,内空府库之藏,外乏执备之用,使备塞乘城之士饥寒于边,将何以贍之?罢之,不便也。”[7]1-26

(二)盐铁专营和平准均输政策的必要性

平定七国之乱,基本解决了国内诸侯王的问题。汉匈战争成为了大汉帝国的头等大事。无论是白登之围还是和亲之辱,这都是要急于证明自己的汉武帝通过武力来宣告帝王的权威。北方对匈奴的作战,几乎贯穿了整个汉武帝时期。作战的兵员和物资都给国家带来了巨大的压力和负担。在尽量避免剥削自耕农、激化国内矛盾的前提下,将屠刀挥向大地主和大商人就成了必然的选择。而通过汉匈战争来转移国内的矛盾,便使得中央政府能够腾出手来,通过更多的手段来加强中央集权,实现对地方的控制[8]36。比如说盐铁官营,就是通过官营工商业来实现盐铁专卖,以攫取更大的财富。“先帝建铁官以赡农用,开均输以足民财。盐铁均输,万民所戴仰而取给者。罢之,不便也。”[7]1-26“盐铁之利,所以佐百姓之急,足军旅之费,务蓄积以备乏绝,所给甚众,有益于国,无害于人。百姓何苦尔,而文学何忧也?”[7]93-112

依靠汉文帝驰山泽之禁的政策,冶铁和煮盐的巨大利益催生了一大批大商人和强盛的诸侯王。比如说掀起七国之乱的吴王濞,就是通过冶铁和铸钱,积累了巨大的财富,甚至有条件减免吴国治下百姓的赋税,来取得巨大的名望。“夫权利之处,必在深山穷泽之中,非豪民不能通其利。异时盐铁未笼,布衣有朐邴,朐邴人、吴王,皆盐铁初议也。君有吴王专山泽之饶,薄赋其民,赈赡穷乏,以成私威。私威积而逆节之心作[9]49-57。夫不蚤绝其源而忧其末,若决吕梁,沛然,其所伤必多矣。太公曰:‘一家害百家,百家害诸侯,诸侯害天下,王法禁之。’今放民于权利,罢盐铁以资暴强,遂其贪心,众邪群聚,私门成党,则强御日以不制,而并兼之徒奸形成也。”[7]68-77

汉武帝为了获取物质财富无所不用其极。“中产以上商贾大抵遇告破家,国家得民财物数以亿计。”[2]942-992算缗和告缗在实施过程中经过大地主、大商人的转嫁,使得脆弱的自耕农阶层损失惨重,引起了普通民众的激烈反抗,导致民怨沸腾。白鹿币之类货币信用骗局更是透支了国家和政府的信用,留下了汉室皇帝刻薄寡恩的印象。“上与汤既造白鹿皮币,问异。异曰:‘今王侯朝贺以仓璧,直数千,而其皮荐反四十万,本末不相称。’天子不说。”[2]942-992

盐铁专卖的作用就是通过控制盐铁的制取和销售来管控盐铁的一部分利润,再补贴国家财政的同时,也削弱了地方的财源。平准均输政策更是在调整物价,加强宏观调控的同时,实现了控制地方的目的[10]157-152。“铁器兵刃,天下之大用也,非庶众所宜事也。往者,豪强大家,得管山海之利,采铁石鼓铸、煮盐。一家聚众,或至千余人,大抵尽收放流人民也。远去乡里,弃坟墓,依倚大家,聚深山穷泽之中,成奸伪之业,遂朋党之权,其轻为非亦大矣。今者,广进贤之途,练择守尉,不待去盐、铁而安民也。”[7]78-92

(三) 桑弘羊的学术倾向和政治立场

汉武帝对于国内政局始终采取高压态势。其手下既有张汤这种典型的法家官僚,也有王温舒之流的酷吏。桑弘羊自身的法家色彩不是那么浓厚,而桓宽本人倾向儒家,所以说《盐铁论》本身的立场是偏向于儒家思想的。桑弘羊和贤良文学的辩论中引经据典,引用了60多种古籍,其中儒家经典占1/3以上,儒家五经、《春秋繁露》之类的著作出现频率尤为之高。也就是说尽管桑弘羊出身商人阶层,但他还是一个政治上偏近于法家的儒生。

桑弘羊的政治立场,集中体现在对秦国和商鞅的观点上。自秦二世而亡之后,对于秦国的政策,大家是支持还是反对各派一直争论不休。特别是执行秦国变法的商鞅,对于他的评价一直是两极分化的[11]135-143。桑弘羊肯定了商鞅变法的成果和秦国的政策。“昔商君相秦也,内立法度,严刑罚,饬政教,奸伪无所容。外设百倍之利,收山泽之税,国富民强,器械完饰,蓄积有余。是以征敌伐国,攘地斥境,不赋百姓而师以赡。故利用不竭而民不知,地尽西河而民不苦。”[7]93-112相反地贤良文学一直在宣扬秦国的暴政,并以秦二世而亡作为秦国暴政的范例。

事实上,大汉建国基本继承了前朝秦国的典籍制度。汉高祖刘邦攻入咸阳时,萧何取走了咸阳城内的规章典籍,又经过了几代汉朝皇帝的胡乱修改,形成了现在的汉家制度。在汉武帝时代,对匈奴作战成为了帝国的主旋律。在这个大背景下,商鞅变法的核心——鼓励耕战和军功爵制度的重要性就体现出来了,它能够鼓舞军心民心,挖掘出帝国的战争潜力,让整个国家为战争服务。桑弘羊一直在鼓吹商鞅所留下的政治遗产,鼓励耕战是封建国家经济运行的重要保证,而军功爵田宅制度是对外作战不竭的动力源泉。尽管这个时候的军功爵制度已经被汉武帝玩坏了。出于中央集权、控制地方的目的,汉武帝废黜了大量的地方诸侯王和高级贵族,加之对于外戚的大肆封赏,军功爵制度正在逐渐失去它原本的意义。但至少在当时,军功爵制度对于动员北地边疆的兵源作战仍然发挥着巨大作用。

(四)桑弘羊的义利观

桑弘羊是一个典型的功利主义者。盐铁会议重要的一个辩题就是义利之辩。针对贤良文学继承自孟子的重义轻利的观点,桑弘羊孑然否认。桑弘羊把追求功利看做是人的本性,认为每一个人都有追求功名富贵的欲望。在这里桑弘羊引用了司马迁在《史记》里“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话,认为社会上每一个阶层都有自己所追求的欲望,只不过具体的表现形式不同罢了,从根本上否认了儒家道义至上的观念。在选材取士方面,桑弘羊重视个人的实际价值,认为工商业者、农民、官僚都可以实现个人的社会价值,而儒生儒学并不能做出实际的贡献,否认了儒学的实际价值。对于贤良文学所认为的,孔孟之所以没有实现他们的政治诉求是因为没有得到统治者重用的说法,桑弘羊对此嗤之以鼻。

二、贤良文学:从政治和文化上维护地主阶级利益

盐铁会议所召集的贤良文学都是所谓的纯儒,高举为民做主的旗帜,指责盐铁政策与民争利,要求废除盐铁政策。

(一)“贤良”“文学”的由来以及盐铁会议上“贤良文学”的身份

贤良一科是西汉王朝选拔封建统治工具的重要手段之一。汉武帝认为凡是思想上不符合封建统治的需要,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都是不能入选的。参加这次会议的贤良全是由三辅、太常举拔而来的,太常所掌控的各个陵园都是由迁徙天下的豪强富民所充实组成的,从地界上归属与三辅。他们选中三辅、太常的贤良都是天下豪富民,是他们最理想的代言人。

和贤良一样,文学也是当时地主阶级知识分子向上爬的阶梯。自从孔丘私设四科来传授门徒,其中就有文学这一科,这是专门为研究儒家经典系所谓“经术”而设立的。春秋末期以来,奴隶制日益崩溃,封建制日益兴起。自从有了文学,即后世之所谓儒家,其人、其书、其术之上就贴上了文学的标签。由于秦代的焚书坑儒,出现了“秦之时,羞文学,好武勇,贱仁义之士,贵治狱之吏”[2]1810的局面。在尖锐复杂的斗争中形成的代表奴隶主阶级利益的儒家和代表新兴地主阶级的法家,这两家在政治思想路线上“各引一端,譬如水火”[2]1351-1400。

参加这次会议的贤良文学,他们都是祖述仲尼的儒生。除了心不离周公,口不离孔孟之外,还宣扬当时推明孔氏的董仲舒的学术思想。董仲舒是被当时推之为为世纯儒,为世儒宗的[12]28。董仲舒是向汉武帝建议要盐铁皆归于民的始作俑者。他攻击秦“用商鞅之法,改帝王之制”,“田租,口赋,盐,铁之利二十倍于古”[2]943-992。他在对策时,宣扬“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的儒家说教,反对与民争利,认为“亦皆不得兼小利,与民争利业,乃天理也”,但他所谓民并不是一般的老百姓,而是指的是豪门贵族和富商大贾。

汉高祖刘邦建立西汉封建政权之后,基本上承袭了秦朝的制度。班固说汉高祖不修文学,文学即是后世之所谓的治经。文学专攻儒家经典,这是毋庸置疑的。汉武帝刘彻在平定淮南,衡山叛乱之后,总结这次叛乱是由于修文学,流货赂[13]32。换言之,即诸侯王搞叛乱是由破坏经济基础和占领文化阵地入手的。这件事在《盐铁论》里也有所反映。由此观之,所谓修文学不是一般的学术问题,而是被提高到政治高度。因此在当时出现了不爱文学,以文学获罪的历史现象。在此次会议中,桑弘羊舌战群儒时也严峻提出,“今文学言治则称尧、舜,道行则言孔、墨,授之政则不达,怀古道而不能行,言直而行枉,道是而情非,衣冠有以殊于乡曲,而实无以异于凡人。诸生所谓中直者,遭时蒙幸,备数适然耳。殆非明举所谓,固未可与论治也。”[7]253-270

(二)儒家努力地向政治权力中心靠拢

秦始皇建立起了大一统的中央集权制帝国。但是秦二世而亡,秦都城咸阳对于整个帝国的统治是相当脆弱的。特别是对于广大的关东地区,六国余孽不断作乱,六国的统治基础依然存在[14]27-31。宗法分封制瓦解之后,位于分封制集团最下层的士大夫阶层,转而以地主阶级的形态继续存在下去。刘汉帝国全面继承了嬴秦帝国的统治,皇帝的统治几乎仅限于关中地区,关东地区被刘姓诸侯王所统治,几乎不接受中央的号令。儒学的大本营在鲁地,在关东,汉高祖刘邦曾经公开地侮辱儒生,鲁国的士子也曾经大义凛然地要为项羽守节,关东儒家和汉室的关系就显得那么尴尬。

黄老之学无为而治的思想,一直是西汉初期的统治思想。初登大位的汉武帝,为了对抗信奉黄老之学的外戚集团,儒家很快就进入了他的视线。但是汉武帝在儒家士子帮助下所掀起的建元新政很快就被窦太后所扑灭,儒家想要进入统治阶级中心的幻想又破灭了。儒家曾经一直积极地想向皇帝靠拢,法家色彩浓郁的晁错就是以尚书传人伏生弟子的身份成为五经博士,辕固生因为惹恼了窦太后被强迫进入兽圈与老虎搏斗[15]90-94。最得汉武帝心意的就是董仲舒了。刘邦成功打破了春秋战国贵族封建统治的格局,大泽乡的怒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造成了后来的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这仿佛是悬在汉室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历代汉室皇帝都在不断寻找着刘汉的统治依据。从汉乃尧后,到刘邦立黑帝,是皇帝对前朝制度的践踏,也是在不断地树立皇权的权威。董仲舒“君权神授、天人合一”的思想恰恰为封建王朝的统治提供了理论依据。

(三)贤良文学的政治立场

我们需要理解所谓纯儒的性质和立场。“夫为君者法三王,为相者法周公,为术者法孔子,此百世不易之道也。”贤良文学在这次会议上大演董仲舒借尸还魂的鬼戏,凡举这次会议议题所涉及的范围,哪怕千头万绪、错综复杂,都有千丝万缕的内在联系。其内在核心便是董仲舒贩卖的一套封建神学唯心主义思想体系,这为封建统治永恒性提供了理论根据,也为儒家思想定于一尊打好了基础,是长期束缚中国人民的极大绳索,虽然延长了封建主义的统治,却严重地阻碍了社会发展的进程。

(四)盐铁会议反映的学术冲突和经书流传

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文化统一政策,从表面上看将诸子百家扫进了故纸堆里,但从《盐铁论》的引书来看,诸子典籍和思想依然在传承,战汉诸子尚用、说理的文学传统被很好的继承。《盐铁论》的引文并不限于儒家经典,内容上也不只是空洞的说理,蕴含着基于实践的理性的思辨。

董仲舒“天人合一,君权神授”的思想,很符合汉武帝的需要。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文化政策是政治对学术的直接干涉,这开了一个坏头,暂且不论。政治对学术界的入侵是肤浅,而且是有限的。焚书坑儒对学术界的破坏并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大,或者说战争进一步加剧了学术界的混乱。从《汉书·艺文志》来看诸子百家依然有着自己的传承,所谓的焚书坑儒,只是造成了学术界短暂的真空期。

学术界内部的争端和冲突,也不是政治可以解决的。董仲舒的思想被汉武帝所采纳,但是董仲舒本人并没有在政治上得到重用。董仲舒出为江都相,这是在政治上远离核心的标志。而以白衣的身份成为丞相的是公孙弘。公孙弘是董仲舒的同门胡毋生的弟子。虽然同样研究《公羊春秋》,但是双方的学术观点完全相反。而且公孙弘和董仲舒性格不合,双方的矛盾从学术领域的争端延伸到政治上。孔子之后,儒分为八,儒家内部山头林立,不单单诸子百家冲突不断,儒家内部也是矛盾重重,甚至于贤良文学之间也是略有差异,代表的不同的态度,地主阶级内部不同的利益团体[16]166-169。

得利的大概只有公羊春秋一家,大一统、大复仇的理论为汉匈战争和中央集权提供了理论依据和舆论基础。相比而言,谷梁春秋亲亲相隐的思想,更贴近血缘家庭的关东地主的利益诉求,这反映在汉武帝后期政治格局的变化中,表现为太子据身边盘踞着大量的谷梁士子。这反映出政局变化下公羊和谷梁的升降关系。《盐铁论》双方的辩论中,曾经大量地引用《诗经》,但是有多处和现行毛诗本不同。由此我们可以分析观察到齐鲁韩三家诗在关东地区的流传。

(五)御史大夫与贤良文学的深层矛盾以及在文学上的反映

双方矛盾的中心不仅仅是利益的冲突,还有价值观的对立。封建官僚试图利用功利主义和机械主义构建一个高效运转的官僚系统,用以完成对整个封建帝国的控制。而春秋战国以来,地主阶级试图利用礼仪道德来完成对家庭的统治,实现以家庭为枢纽的控制力[17]26。这种对抗和协调贯穿于春秋战国的各次变法和运动当中,具体地表现为中央和地方的对抗,官僚和士族的对抗。

这种对抗在政治关系上体现为国与民的关系流转,在文学上体现出文风的浩荡与蔓延。盛唐气象,养不出魏晋的名士风流,秦汉制度也写不出明清的八股文章[18]97-103。战国诸子已经显现出对比喻等修辞手法的应用,以及通过华美的文字修饰和铺陈排比加强说理。这种华丽的语言和考究的说理在《孟子》《庄子》《荀子》等著作中都有体现。这种文风,我们可以在《过秦论》和《论贵粟疏》里找到。社会经济的发展,豢养出一种奢靡之风,这种奢靡之风,从社会经济领域延伸到了文学领域。铺陈排比,辞藻华丽,堆砌名物,再加上诸子散文长短句相结合的格式,这些都是汉大赋的特点。从《盐铁论》的语言里,我们可以深刻地了解到诸子散文到汉大赋过渡的特征。

三、盐铁会议背后的王霸之争以及前汉政治道路的选择

盐铁会议是王道与霸道面对面斗争的会议,即儒家内部纯儒与杂儒斗争的会议,并提出了“宜修孝文时政”的口号。西汉王朝要推行王道之争的都提出这个口号,这也正是这次会议的要害所在[19]87-90。在盐铁会议上贤良文学把矛头直接指向汉武帝,他们的手法是,第一,抬高汉文帝,贬低汉武帝,“昔文帝之时,无盐、铁之利而民富;今有之而百姓困乏,未见利之所利也,而见其害也。”[7]93-112第二,直接攻击汉武帝,将他说的一无是处,对汉武帝进行了全面攻击,“孝武皇帝攘九夷,平百越,师旅数起,粮食不足。故立田官,置钱,入谷射官,救急赡不给。”[7]78-92这里桑弘羊在针锋相对的评论文帝之政的同时,还对症下药,指出政权统一的根本问题。盐铁是国家经济的命脉,政治是经济的集中表现。桑弘羊一再强调,“总一盐、铁”,“总盐、铁,一其用”,对汉武帝的施政方针作了权威性的说明。

在这之后,一般都将汉文帝和汉景帝联系到一起,将汉武帝和汉宣帝联系到一起,认为文景和武宣是判若两途的。汉宣帝直言不讳地指出,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这一个“杂”字道出了问题关键之所在,就是说西汉王朝从汉高祖到汉宣帝,不是纯用王道,也不是纯用霸道,而是二者杂用,只不过有所倚轻倚重,从而呈现出差别罢了。西汉王朝从汉高祖到汉宣帝,基本上是霸道占统治地位,政治路线相同,而政治艺术各异,因而政治生活呈现出来差别[20]67-72。王霸之分,自来就是统治阶级内部政治斗争的集中表现。西汉时期,王霸之争在政治生活中做了此起彼伏的拉锯战表演。王霸之争是西汉时期政治生活中的严峻现实,从而后世讨论汉代政治,一般都抓住这一要害来表达其对汉代统治阶级的看法。也就是说,汉家推行的是儒法合流,刑德兼施的王霸杂用政治纲领。

四、结语

任何历史事件都应该被置于其历史背景下去考察;对文学作品的分析也要尽可能地剥离作者的意识形态和主观情感,客观公正地看待文本内容。王充《论衡·案书篇》写到,两刃相割,利钝乃知;二论相订,是非乃见:韩非之《四难》、桓宽之《盐铁》、君山《新论》之类也。我们认为是非是有鲜明的阶级性的,在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的两论相订的论证中,唇枪舌剑,往返皆有理性,刀光剑影,令人目光缭乱,只有用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和方法去观察。你才能透过现象看本质,才能把大是大非问题弄得一清二楚,才能把这些地主阶级应用文人的伪善面孔揭穿[21]52-54。让他们一个个地“儒不隐迹,墨无遁形”,才能把那些攻击桑弘羊是什么“蛊汉”、“剥汉”,是什么“御史大夫民贼,贤良、文学吾师”这一类的谰言彻底澄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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