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云
敦煌,在很多人心中,是闻名于世的历史文化圣地,也是旅游勝地。这座跨越了1600多年,拥有735个洞窟的艺术宝库,容纳了2000多尊彩塑和45000平方米的壁画,其艺术价值无与伦比。然而,说到敦煌,就不得不提到一对为中国留住1700年文化遗产的夫妇——樊锦诗、彭金章。
阴差阳错,敦煌情难舍
樊锦诗,一个柔弱瘦小的江南女子,在1963年自北京大学考古专业毕业后远赴敦煌莫高窟,开始了她一生都为之奋斗的莫高窟保护之旅。
1962年,即将毕业的樊锦诗来到敦煌莫高窟实习,那是她第一次接触到莫高窟。然而,艰苦的生活环境让从小生活条件优越的她数度不适:没有电灯,水又咸又苦,黄沙漫天飞扬,她的人生走过了24年,从没有想过,在北京、上海之外,居然还有这样的一个世界。生活条件艰苦,再加上水土不服,樊锦诗整个人一下子就虚了。好不容易坚持到实习结束回到北京,她心里想:再也不要回到这里来了。此时的樊锦诗没有想到,正是因为这次的短暂相逢,便注定了她与敦煌的一世渊源。
大漠中原,情侣两相离
1963年,樊锦诗和彭金章毕业了。彭金章被分配到了武汉大学。然而敦煌研究院写信到北大要人:当初一起的四个实习生全部都要。樊锦诗的父亲一下急了,他给学校写了一封长信,让樊锦诗转给领导。没想到的是樊锦诗却默默地拦下了那封信。因为她还记得初见敦煌时,仿佛听到千里之外的召唤让她去保护敦煌。她说:同意去敦煌。
同样学考古,这个彭金章深爱的姑娘他自然理解,也就默默支持了她的决定。不过二人约定,三年之后她就去武汉与他会合。学校也答应了她三年之后安排新人去换她。一年后,好不容易等到假期,彭金章赶忙千里迢迢奔赴敦煌去见他心爱的姑娘。但他怎么都无法相信眼前这个“野姑娘”,是昔日那个一口吴侬软语、婀娜婉约的江南才女。西北狂风的野、漫天沙砾的土,就像刻在她身上一般。他满是心疼,却只能恋恋不舍地回到武汉等着她的归来。日复一日在思念中煎熬,好不容易熬到三年,他们约定的日子终于到了。可阴差阳错,事与愿违,1966年,文化大革命爆发,没有人来换她了。樊锦诗不得不留在这茫茫大漠。
何日才是归期?谁也不知。这个憨厚的男孩坚实笃定:我等她。1967年,终于有了两三年才一次的探亲假。只有20天,樊锦诗奔赴武汉。在珞珈山下,他和她终于成婚。没几天,她便匆匆赶回敦煌。1968年,樊锦诗有了孩子,本想到武汉生产,没想到孩子早产了。接到电报后,彭金章辗转两千多公里,等他到的时候孩子已经出生快一周了。从小衣食无忧,初为人母的她看到彭金章禁不住号啕大哭。他满是心酸,可孩子没满月他就不得不赶回武汉,中国的夏商周文明考古正在等着他。再后来,他们有了第二个孩子,但两人因繁忙的工作根本无暇好好照顾孩子,彭金章又把孩子送到河北农村的姐姐家。漫长的时间,一家四口分居三地,思念与日俱增却又遥不可及。
千年敦煌,莫高窟下永相守
1986年,大概领导也不忍心一个弱女子守在大漠,终于批准樊锦诗可以离开。23年前的约定整整迟到了20年。然而樊锦诗却犹豫了,因为莫高窟“病”了,墙上的壁画一点点脱落,照这么下去,没多久莫高窟就会被彻底毁掉。这是中国人历经十个朝代花了千年建设的全世界的古文明博物馆!她在这里守了23年,她的整个青春、全部的梦想都在这里了。
她说:倘若敦煌毁了,那我便是历史的罪人。她小心翼翼地向他倾诉心声,没想到他没有生气,只回了一句:看来我得过去跟你腻在敦煌了。此时,他一手建立的武大考古系已经良好运转,他不在,也能行。虽然他擅长的是夏商周,但他仍然决定前往敦煌。他笑说:人们都说她是敦煌的女儿,那我就是敦煌的女婿。
一点点熟悉这个地方后,彭金章发现莫高窟的北区在学术研究上竟然是一片荒漠,因为难出成果。缺了北边怎么能算完整的莫高窟呢?于是,他拿出了自己带队考古的看家本领,像个民工头一样开始带人地毯式清理洞窟。这千年的无人洞窟尘土厚到干净衣服进去分分钟就变成泥人。就这样,他筛遍了北区的每一寸沙土,把有编号的洞窟从492个增加到735个。他挖出了景教十字架、波斯银币、回鹘文木活字……其中,回鹘文木活字是世界上现存最早的木活字实物。石窟中出土了大量汉文、西夏文、蒙文、藏文、回鹘文、梵文、叙利亚文的文书,这些中国的古文明很多早已失传。他说:这是完整意义上的敦煌遗书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从繁华都市到大漠敦煌,本是为她而来,没想到他却意外爱上了这里,也踏上了他人生中最辉煌的旅程。
与此同时,樊锦诗的人生也开启了新的阶段。1998年,60岁的她从前任院长手中接过担子,成为敦煌研究院的院长,彭金章自然是全力支持她。
年近古稀,10年建数字化敦煌
樊锦诗在任期间,首提国际合作,利用先进技术进行洞窟环境监测,抵御沙漠侵袭,改善研究院住宿条件,为研究人员家庭团聚四处奔波,为年轻人争取出国进修的机会。而她最值得说道的当属数字化敦煌的建设。随着莫高窟的对外开放,一年数十万游客参观,令狭小的洞窟和脆弱的壁画不堪重负,可是不让看是不行的,看坏了也是不行的。她夜夜难眠,真担心有一天从梦里醒来时,莫高窟就不见了。2003年,研究院正在搞数字化,樊锦诗也在琢磨,莫高窟能不能数字化让游客在洞外看?但是当时技术是远远达不到的。然而,这个地处戈壁荒漠的敦煌研究院拥有的博士生数量在全国文物保护界位列第一!10年的探索与坚持,莫高窟数字展示中心竣工,推出《千年莫高》和立体球幕《梦幻佛宫》两部电影,以仿真电影和实地参观相结合的方式,减少参观时间,提高洞窟承载量。
然而就像人会老去一样,即使莫高窟修建了一千年,即使它是人类的艺术宝库,它也终将消逝且永不再来。为了能将莫高窟更好地保存下来,这个年近八旬的小老太太产生了一个伟大构想:为每一个洞窟、每一幅壁画、每一尊彩塑建立数字档案,利用数字技术让莫高窟“容颜永驻”。而彭金章自然是带着欣赏,全力辅助。
2016年4月,网站“数字敦煌”上线了。30个经典洞窟,4430平方米壁画。而今全世界的人们只要点击鼠标,就可以进入洞窟全景漫游体验,每一尊佛像、每一根线条都清晰得仿若人就在现场。敦煌莫高窟,我们民族的文化瑰宝,它在一分一秒消逝,我们无法也无力阻挡。而他和她却拼着命也要赋予莫高窟新的生命,以影像的方式送到我们的子孙后代面前。
淡泊身外事,只重敦煌
樊锦诗身上有着老一辈学者才有的学术范儿,生活琐事毫不讲究,对学术怀着一种单纯的执着。对于她来说,这世界上只有两件事:敦煌和其他。2009年她被评为100位新中国成立以来感动中国人物之一,她诧异,“我怎么就感动中国了?”她被评为双百人物,却摇摇手说,我哪有资格!《朗读者》节目组曾很多次邀请樊锦诗,但是她都拒绝了。她说自己很忙,她说她不喜欢接受采访。她总说:“我的故事很简单,不要写我,多写点敦煌!”
可是有一天编导极其兴奋地说樊锦诗答应了,董卿问为什么,编导说:据说樊院长的爱人喜欢看我们这个节目。敦煌研究院院长,一辈子要强的樊锦诗,在一旁重重地点头:他在电视里看见可能高兴。
也许是完成了最后的夙愿,就在节目播出后不久,2017年7月29日彭金章离世了。在他去世的前一晚,首届飞天摇滚音乐节在敦煌举办。火树银花不夜天,那一晚,绚烂的烟火照亮了整个沙漠。那似乎是对他一生成果的肯定,也似乎是在暗示着这场告别。他在她背后低调了一生。这最后一次他依然选择低调,遵其生前遗愿:一切从简。敦煌研究院未发任何讣告。千万人在难过,敦煌在难过,而最难过的大概是她。
相恋在未名湖,相爱在珞珈山,相守在莫高窟,他们共同走过了人生的58年。不仅成就了一段旷世奇恋,还用生命守护住了中华民族的千年敦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