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璐
经过十年“文革”的读书禁锢,人们长期压抑的读书热情爆发出来。
1978年3月,为了迅速缓解巨大的社会文化阅读需求与书店无书可售的矛盾,国家出版局曾召集北京、上海、天津等13个省市的出版局(社)和部分中央出版社对“文革”前出版的图书进行审读、修订,紧急重印35种中外文学名著,一次投放1500万册,很快销售一空。
那年“五一”节期间,读者在北京、上海等大中城市的新华书店门前排起长队,等待这些书的统一发售,《子夜》《家》《春》《秋》《悲惨世界》《哈姆雷特》等曾遭封禁的文学名著,再度走进寻常百姓家。平反复出的张扬的《第二次握手》,以430万册的发行量排名第二,仅次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发行量最大的《红岩》(超700万册)。
“禁”与“解禁”的转换,成就了一次历史性的反弹。狂热的文学阅读,成为大多数人心理深层的精神需求。1979年,《读书》杂志提出“读书无禁区”,震动了中国读书界。
全民读书的疯狂是今天的读者难以想象的。书店每有新书到货,半夜排长队购书的场景经常出现。想买到心仪的书得“找关系”。小县城的书店里都摆满了最新的各种国内外文学书籍,并且被大量读者购买。
陈平原曾回忆自己的大学阅读。他1977年考入中山大学,大学期间,恰逢“美学热”起步。“李泽厚是我们那一代大学生的‘偶像,一本《美的历程》、一本《中国近代思想史论》几乎是人见人爱。”
与此同时,在校园里“手持一册港台版的萨特或加缪的书,是一种重要的‘象征资本——既代表眼界开阔、思想深邃,也暗示着某种社会地位”。这类书,图书馆偶有收藏,但不外借,只限馆内阅读,若想看得排长队。
一部专业教材《政治经济学概论》(第一版)能累计发行超过300万册。这种旺盛的需求拉动着中国图书市场的迅速扩张。到1985年,中国出版社的总数已由1977年的82家猛增到500家,年图书出版总数连续九年以年均5000种的速度递增。
文学启蒙之后,20世纪90年代,大众通过阅读寻找思想启蒙和新的世界观。
新時期的人性和人道主义思潮再次兴起于知识界……几乎所有西方现代理论、方法和概念,一夜之间席卷大学图书馆。
血气方刚的大学生们,在静悄悄的图书馆里判断东西方文化资源的现代价值时,仍是以激进的方式。这时候的大学生怀抱着关注社会改革的热情,以及关注自己的现实出路,阅读转向西学、国学和社会、经济类的社科类书籍。
学者杨雄认为,这种阅读走向是因为“上世纪80年代中期后,改革开放不再是初期的势如破竹,相反遇到了效益和公平、社会期望和实际结果、短期阵痛和从长计议等各种矛盾。部分大学生试图从书本中寻找解决的答案”。
大众阅读的书单里,有《第三次浪潮》《情爱论》《自我论》《梦的释义》《存在与虚无》等,他们也把热情给了《古代文史名著选译丛书》《中国历史名著全译丛书》等书,受大学生青睐的经济、社科类书包括《增长、短缺与效率》《发展的主题》《凯恩斯理论与中国经济》等。
1992年,时为宁夏文联主席的张贤亮把贺兰山下的一片荒地镇北堡改造成西部影城,开始“出卖荒凉”。在后来发表的文章《文化型商人宣言》中,张贤亮说:“中国的文化人只有参与了经济生活才能干预社会生活……我们应该自信自己是强有力的,我们的手腕将会粗壮起来,我们要把中国的市场骑在胯下,在上面展开优美的‘托马斯全旋。”他和他的这番话,成了那个年代的一个小小注脚。文化人要想“干预社会生活”,不再是通过自己的笔和话语,而是要参与经济生活。
就在那一年,整个中国在“改革开放步子再大一点”的指引下,迈开了大步。
企业家的传记广为流传,经济管理、励志类图书的畅销,展示着人们为应对生活挑战而进行的功利性阅读的一面。与此同时,金庸的武侠作品以翻版盗印本的形式流传,琼瑶的小说成了众多少男少女人手一册的“口袋书”。王朔京味小说的大行其道,苏童、余华、莫言等先锋文学的时尚出街,都引来一时风潮。
进入新世纪,经济的腾飞将阅读习惯推向了两个极端:实用主义和个性主义。大众的阅读目的越来越趋向功利,文化分层的趋势越来越明显。
2001年冬,美国作家斯宾塞·约翰逊的《谁动了我的奶酪》一书登陆中国,并掀起一股强劲的冲击波。该书通过一个有趣的寓言,讲述了变化以及如何应对变化。自《奶酪》后,《穷爸爸,富爸爸》《孙悟空是个好员工》《细节决定成败》《蓝海战略》等经管励志类书成为职场人的主要充电读物,这些畅销书中总结的职场概念成为办公室法则。
与此同时,随着个性的解放,大众的阅读越来越多元化、个性化——青春、言情、财经、励志、名人、小资、卡通、网络、魔幻等此起彼伏。
“如果说,90年代的大众阅读还是一个模糊的概念,那么,进入新世纪之后,文化分层的趋势越来越清楚和明显。每一种类型的阅读都有明晰的阅读圈子,原来那种不考虑消费者需求的文化生产模式已经过时。”学者陶东风总结道。
与此同时,随着网络书店、连锁、数字出版成为书业的关键词,种种形式的电子书,各级在建的“网络图书馆”,开始让传统书业受到极大冲击,知识生产体系已经迈入一场亘古未有的巨大变革之中。
越来越多元化的阅读主题,越来越碎片化的阅读方式,越来越多介质的阅读工具和信息获取方式——对于新时代的读者而言,精神生活和社会生活,谁走在谁的前边,这个问题值得探究。
(吕丽妮荐自七一网/《文史博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