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这么“窝囊”的人，怎么就进了“文学圣殿”？

刘欣声

杜甫一生穷困潦倒，考公务连面试都进不了，做自由撰稿人终于被发掘，给个编制吧又不肯干，三十好几了混了个机关大院看大门的，结果小儿子饿死了，后来遇到战乱到处流亡，妻子儿女相继死去，最后自己也不知是食物中毒还是饿死的，结束了自己“窝囊”的一生。那么问题来了：男人“窝囊”如杜甫怎么就进了“文学圣殿”？

杜甫一生有三次当公务员的机会，第一次机会源自于公务员考试。热血青年杜甫怀揣“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理想积极参与公务员招录考试，当时的宰相李林甫正是主考官。

李林甫担心这些不懂事的读书人批评自己，对自己不利，影响自己的宰相地位，就干脆让所有的考生笔试不合格，面试机会都不给。完了还跑到唐玄宗跟前邀功：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本次考试一个都没中，因为陛下圣明，野无遗贤哪。

杜甫的第二次机会，在四年之后。待业青年、自由撰稿人杜甫因为诗写得好，玄宗破格让他“参列选序”等候面试。

不巧的是李林甫又是主考官，所以杜甫面试没过。当不了公务员的杜甫别无出路，只能困在长安，继续做自己的自由撰稿人。

长安居，大不易，当时的长安不仅是大唐首都，更是国际化大都市，而且通货膨胀得厉害，米价比贞观年间贵了整整一倍。

这一时期的杜甫是过得很惨很窝囊的：“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残羹与冷炙，到处潜悲辛。”这就是他的真实写照，翻译过来就是：大早晨去富人家敲门推销诗歌，天黑了跟在肥马屁股后面吃灰。捡点富人的残羹冷填饱肚子，真的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啊。

自由撰稿人杜甫卖不出诗歌没什么收入，租不起市中心的房子，就从市中心一直往南搬家，最后搬到了长安郊区的郊区，也就是少陵，所以杜甫自称“少陵野老”。

“野”就是在野没当官吗，“老”就是快四十的人了还没个编制，还啃老，连老婆都养不活了，你说杜甫窝囊不窝囊。

杜甫的故事现代版：北漂青年杜甫来到北京考公务员，没考上，于是一边写诗撰稿一边准备考试，稿子没人要，考试没机会，北京房租又贵，只能一步步地往郊区搬，最后都搬到了河北廊坊，于是北漂青年给自己取了个网名自黑：“廊坊野人。”这真是就算别人不觉得窝囊，杜甫自己也觉得窝囊。

四十四岁的杜甫终于迎来了第三次做公务员的机会，朝廷让他去做河西尉（九品），负责衙役捕盗、税收，相当于现在的县公安局长兼税务局局长。但是杜甫嫌官小而且事情烦琐，不肯干，“不作河西尉，凄凉为折腰”。

最后朝廷又让他去做右卫帅府兵曹参军（从八品），负责看管兵器、管理仓库门禁钥匙，这次杜甫从了。

诗人杜甫很穷，除了诗和远方，还要吃饭，还要养家，所以他当了从八品的“右卫率府兵曹参军”，决定做一个会写诗的“看门老大爷”。

这相当于现在的很多大学生毕业后，学生物的回家种地，学电力的专门负责换灯泡，学文学的去帮老板送报纸。杜甫则是一个研究康德哲学的，最后到工地搬砖了。

杜甫肯定在想：你说我一个诗人，怎么就变成看大门的了呢？一路想办法安慰自己的杜甫回到家中，发现小儿子饿死了，“入门闻号眺，幼子饥已卒”。

回顾一下44岁的杜甫的主要人生经历：

雄心勃勃、怀揣文学梦的北漂青年杜甫，来到北京打拼，整整十年没有找到工作，还买不起房子，连房租都付不起，只能寄人籬下;诗写了一沓又一沓，却也不怎么出名，又没有稿费赚，又不像柳永好歹有人买自己的词去当流行歌曲唱唱;北漂青年杜甫就这么寄居在朋友家里，以卖药占卜为生。十年之后终于“奋斗成功”——混了个编制成了看门老大爷，回家探亲却发现自己儿子饿死了。

一个男人，四十好几了，没有正式工作，成天写诗，孩子老婆都养不活。如果你是这样，会觉得自己窝囊吗？

可是窝囊的杜甫立马做了一件不窝囊的事情。因为发现儿子死后，杜甫写了这样一首诗：《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内容大致是这样：我一直忧国忧民，怀揣赈济苍生的理想，却遭到同学们的嘲笑。现在朝廷生活糜烂，百姓苦不堪言，富贵人家酒肉都臭了，路边却多的是冻死的寒骨。我回到家中，听到家人痛苦，发现小儿子饿死了。我还是个小官，不用交租不用服役，连我都过得这么惨，老百姓只有更惨啊！

也许你会说：先养好你自己吧！

可是，你只有知道杜甫有多窝囊，你才能知道他有多伟大。

了解了这些之后再读杜甫，绝对就不一样了。“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即使天崩地裂、风雨飘摇、无路可去、无家可归，诗人心中依然有一方值得誓死守护的净土。

哪怕他再窝囊，哪怕他再“废柴”，只要有悲悯，他也同样能伟大，能成为“诗圣”，“诗圣”是他用一生的“窝囊”——哦，不，“悲悯”——换来的，诗人不幸诗家幸，就是这么回事。

李白的伟大在于反抗，杜甫的伟大在于“即使我都过的这么惨了，我依然要悲悯”，悲天悯人谈何容易啊。

所以只有知道杜甫有多窝囊，你才能知道他写的到底是什么。

你才能知道他作为一个官二代（爷爷杜审言做过宰相、父亲叔叔都做官）为什么写的都是穷人的悲歌。你才能知道一个搞文学的，究竟该为中国人的灵魂负起怎样的责任。

这才是我要告诉你杜甫很窝囊的真正含义。

可是，一个窝囊的人，不会关心天下苍生。一个窝囊的人，不会思考那么多人生哲理。

他只是不得志，他只是不合时宜，他只是生不逢时。

他没有出生在一个靠写诗也能活得很好的时代，他没有出生在一个不做公务员也有路可走的时代，他没有出生在一个人生可以有多重选择的时代。

一个诗人在那个大时代之下，他控制不了任何东西，包括自己的命运。

难能可贵是，他在那么窝囊的境地中，心中也没有生出冷气。要知道，冷气就是否定伟大，否定光明，让努力变得没有意义。

中国历史上从来就不缺乏这样吹冷气的。李林甫、杨国忠过得潇洒，他们本舟就是社会冷空气的一部分。

但中国历史上也从来不缺乏发光的人，如一生窝囊的杜甫。

引用鲁迅先生的一段话：“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杜甫就是那个等不到光却想要做光的人，正是这个做光的想法让他伟大，让他成为“诗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