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2019-03-02 02:17韩志柏
关键词:朵花工笔抒情

韩志柏

如果你要向别人介绍一朵花,却不知道这朵花的名称,不知道这朵花的内部结构,不知道这朵看似简单的花的内部有着“花柄”“花托”“花萼”“花蕊”等复杂的构成,更不知道“花蕊”还有“雄蕊”“雌蕊”之分,不知道“雄蕊”的内部还有“花药”和“花丝”两部分,也不知道“雌蕊”的内部又有“花柱”“柱头”“子房”,当然肯定也不知道“子房”的内部还有“子房壁”和“胚珠”两部分,如果你不知道这一切,你对这些已被前人命名了的名称一无所知,那在向别人介绍这朵花的时候,你就只能说:“这朵花嘛,哈、哈、哈……”了。此外,如果我们要赏析这朵花,却没有准确的词语描摹出每个部分的形态,没有准确的词语描摹出每个部分的色彩,无法在众多的花朵中感受到“这一朵”与“那一朵”的不同,在比较中感受到“这一朵”的特别的美来,我们赏析一朵花,也就只能是“哇,这朵花好美啊”的空泛的感叹了。所以,你要是能详细地介绍一朵花,要是能精准地赏析一朵花的美,你就得用上帝的视角用俯瞰的视角来看待这朵花,来观察这朵花,来赏析这朵花。

所谓用上帝的视角来看待这朵花,就是像上帝造它那样了然于这朵花的结构,就是要给这朵花及这朵花的各部分命名,并在命名中确定这朵花各部分之间的关系,以及由此建构起来的秩序。当然,我们不是上帝,所以这些名称与秩序先于我们的经验存在于这个世界,我们得把它们作为“知识”来学习。也就是认识这朵花的名称,认识哪一部分是“花柄”“花托”“花萼”“花瓣”“花蕊”,认识“雄蕊”“雌蕊”,认识“花药”和“花丝”,认识“花柱”“柱头”“子房”,认识“子房壁”和“胚珠”,认识那些用以表述它们形态,表述它们色彩的词语。我们不是上帝,但是经过这样的学习,我们便学會了从上帝的视角看待事物,这个视角也就是俯瞰这朵花的视角。

赏析一朵花如此,赏析古代诗词虽然复杂一些,其原理当然也是这样。因而,学习赏析古代诗歌的有关知识也就成了我们赏析古代诗歌前的必要的准备。

那么,赏析古代诗歌需要做哪些必要的准备呢?总的来说,大概需要三个层次的准备:第一是,赏析一首诗的内容和技巧所需要的“专业”知识;第二是,与古代诗人生活与情感特点相关的历史、文化知识;第三是,基于对“人性人情”的深刻认知的人文知识。这一讲,我们将主要介绍第一个层次中的内容。第二、第三层次的内容我们将在以后的各讲中结合具体诗词再作介绍。

下面,我们就从上帝的视角来俯瞰我们要学习的古代诗词。俯瞰文学(文章)的天下,我们知道:诗歌是与小说、散文、戏剧并生的一种文学体裁,这一体裁与其他体裁最显著的区别在于其抒情性。从诗词的这一特征出发,我们首先要做的事,就是把握一首诗的情感内容。如何把握一首诗的情感内容呢?这当然可以从“诗是抒情的”开始进行分析:诗人是抒情的主体;抒情得有抒情的对象;抒情对象一旦明确,就明确了诗人与其抒情对象间的关系;抒情时处于怎样的情境中;诗人在这一情境中抒情时,又涉及了哪些人和事,诗人对这些人和事又有着怎样的情感态度。以上就是先于我们的经验或显或隐地存在于一首诗中的知识,也是一种结构和秩序,它为我们以上帝的视角俯瞰人的情感所知晓:诗人不能凭空抒情,所以不能没有抒情的对象;诗人与抒情对象的关系,则会基本上决定情感的褒贬、强弱;即便是同一个对象,不同的情境又会引起不同的情感体验;而每一个情境则可能有不同的背景,被不同的人和事所牵制着,遇到这些,诗人又会不由自主地表达出情感倾向。这些,从先于我们已有经验的那种存在看,它们是诗的要素,是诗的结构,是诗的秩序;而从我们学习的角度看,它体现出一种思路,当然这种思路是由诗歌本身决定的。如果我们平时的阅读都像这样把对诗歌所表达的情感的赏析纳入到这样的秩序结构里,我们的分析能力一定会得到比较明显的提升。

明确赏析诗歌的情感内容的宏观思路之后,接下来我们看看赏析诗歌的艺术手法的有关内容,也就是有关诗歌是怎样抒发情感的问题。

如果说,诗歌所表达的情感内容毕竟是一种人所共有的情感体验,因而表达其情感内容的词语多是日常语言的话,那么诗歌的艺术手法则是诗人及鉴赏家对诗歌创作的概括与总结,因而对这些手法的概括则多具有“术语”的特质,而一系列的艺术手法其内在的秩序也就更严谨,因此,我们更需要上帝的俯瞰视角。

诗人的情感总是要建立在一个场景之上的,这是我们理解诗歌的艺术手法的起点。在这个层次上,人们通常用“即景抒情”“触景生情”“借古讽今”“托物言志”这些“术语”来表达。所谓“即景抒情”,其中的“景”多指生活场景,如孟郊的《游子吟》中的慈母为临行的游子缝衣的场景;所谓“触景生情”,其中的“景”多指自然景象,如李白的《静夜思》中的“月光”这一自然景象;所谓“借古讽今”,只不过是那“景”变成了古迹,如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所谓的“托物言志”,也就是其中的“景”由一个“物”所构成,如陆游的《卜算子·咏梅》。这是最宏观的视角。从诗人的写作角度看,想象诗人绞尽脑汁地寻找灵感的触发点的景象,我们可以把这些“术语”所表达的称作“写作的策略”。

接下来的是“抒情方式”,其意思是指一首诗所运用的主要的抒情手段。这主要有三种:直抒胸臆、寓情于景、借景抒情。“直抒胸臆”也就是“直接抒情”,如《游子吟》中的“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寓情于景”也就是间接抒情,如李白的《送孟浩然之广陵》,全诗无一字言明感情,诗人的感情需要读者在“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的景中去体会;“借景抒情”介于前面两种抒情方式之间,没有直抒胸臆的句子,却也点明了诗歌的感情色彩,其中的场景既不像《游子吟》中那样是抒情的必要铺垫,也不像《送孟浩然之广陵》那样需要读者的体味,其中的“景”只不过是要增加感情的浓度,如柳永的《雨霖铃》,“多情自古伤离别”点明情感,而词的上片的“景”只不过是增加了“伤”的浓度。有必要指出的是,这些“抒情方式”与我们在其他所有文体中所学习到的“表达方式”是相对应的,我们有必要打通之间的联系:直抒胸臆对应“议论”与“抒情”;寓情于景中的“景”对应“描写”。诗歌中还会使用必要的“叙述(记叙)”,诗歌中极少用到的“说明”,虽不对应“抒情方式”,我们也应对其有所认识。

直抒胸臆的抒情与议论语言简约且语意明确,所以就艺术手法而言,“描写”便成为其主要内容。“描写”是由“寓情于景”和“借景抒情”中的“景”延展出来的,所以在介绍“描写”这一表达方式之前,得了解“情”与“景”的关系。这种关系王国维称之为“一切景语皆情语”,用我们今天的话说则是,“景”是为情服务的;用赏析的术语则是,“景”是用来衬托渲染感情的。这种衬托还可分为“正衬”和“反衬”。“正衬”一般直言为“衬托”,“反衬”有时会被称之为“乐景衬哀情”。

“描写”是一个内涵丰富的表达方式,它一般包含三个方面。一是描写的内容:描写的带有感情色彩的物,人们称之为“意象”;由这些物所构成的画面景象,人们称之为“意境”,赏析时我们需要用准确的词语来概括这个“意境”的特征。二是描写的角度:①虚实结合(当以虚写的内容为主时,人们称之为运用“想象”和“联想”;我们还需要区别“想象”和“联想”的不同:想象是人在头脑里对已储存的表象进行加工改造形成新形象的心理过程,联想则是由某人、某事物或某种概念引起的由此及彼的对相关内容的回忆)。②视、听、嗅等多感官结合。③动静结合(当整体意境具有“宁静”的特征时,便表述为“以动衬静”)。④多视角的结合,比如,“由远及近”“由高到低”“由点及面”等。三是描写的方法:①细节描写;②白描;③工笔;④渲染。这些方法得在相互间的比较中,才能逐渐对其有所认识,并得以确认。“细节描写”相对于“白描”“工笔”“渲染”,是对“局部的”“某一细部的”描写;“白描”“工笔”“渲染”都是对事物场景作整体的描写,其中“白描”相对于“工笔”“渲染”,是一种概括的、“写意”的描写;“工笔”“渲染”则是详细的描写,“工笔”强调其详尽,而“渲染”则在于多方面多角度的反复。

接着,我们还得赏析诗词中所运用的修辞手法。以俯瞰的视角,我们从全诗所表达的思想情感这一整体,到把思想情感与艺术手法分开的两部分,再到表达方式的细部,最后要赏析的是诗词中的最小单位句子。修辞手法是以句子作为单位呈现的,这部分的内容因为是我们熟知的常识,这里就只列一下常见的修辞格:比喻、拟人、借代、对比、对偶、排比、夸张、引用(用典)、通感、互文等。当然,这里有必要介绍一种在古人看来很重要的修辞方法——“炼字”。“炼字”是从诗人的写作角度命名的,从我们读者的角度则是这个字的“为人称道”。对这样的“字”的赏析,一般有三个维度:①准确,②生动形象,③意蕴丰富。所谓“准确”,是从“抒情”的角度来说的,是从为“抒情”服务的角度说的;所谓“生动形象”,其表现形式多是运用了比拟等修辞手法;所谓“意蕴丰富”,其表现形式则是这个“字”可以在多层次上解释出不同的意义。

这一讲,我们从上帝的视角介绍了先于我们的经验而存在的诗歌理論,对我们已经有所了解的“术语”进行系统的整理,这种系统化的内在于诗歌赏析理论中的秩序,外显后便是我们赏析的思路。虽不免空洞些,但却是必需的。至于怎样具体呈现这样的思路,那将是我们以后各讲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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