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堆儿的事常见,可说闲话的堆儿,常常群分,男女老少,各成一堆儿,有趣的还是老人堆和小孩儿堆。老人的闲话,有盐没醋,嘴里说着80岁老汉砍黄蒿,一天不死要柴烧哇,像是叫苦,却是乐天。虽说是桑树上打一棍,柳树上去块皮,落了一地梧桐叶,好像也没啥问题。
小孩儿的闲话,话是闲的,语气却是着急的,天一句,地一句,不知天高也不知地厚,正是可爱的地方,一个说太平洋是我爸挖的,一个说死海是我爸杀的,一个说珠穆朗玛是我爸搭的!这爹拼得奇趣。
小部分闲话却是相对的两个说。日本僧人吉田兼好说,事事能干却不解风情的男子,好比没有杯底的玉杯,中看不中用。又说,如果谈话的对象,意见与自己一味相同,则与自己独坐有何差异。
闲话的趣味在于,不是一言堂,坐卧不拘,言谈也不拘,这样才有意会,才有莫名其妙的妙处。苏东坡和佛印交好,进得庙门高喊一声,秃驴何在?倘是佛印一言不发,或者顾左右而言他,就无趣得很。佛印就是佛印,缓声儿应道:东坡吃草咧。这才是佳话,棋逢对手了嘛。
闲话里头,有时也要击节才显得痛快,不然会被骂的。冯梦龙《古今笑谈》里有一则:梁次公与一友夜谈,每至极快处,其友唯唯而已。次公问其故。友曰:“曾听过。”次公谑之曰:“汝是天下极贱人。”友骇问。次公曰:“天下極快之语,一经汝听过,便不值钱,非贱而何?”友亦大笑。
虽说是戏谑,但适度捧场,也是乐趣。
闲话里头,有一种是程式化的,借钱或是求人办事显得格外明显,差不多要半小时,前20分钟,要谈曾经的同事、同学,接着要谈彼此认识的人,再接着谈社会热点兼谈国际形势,最后5分钟才进入正题,这个程式似乎一成不变。
很多时候,说闲话要知趣,偏偏有些不知趣的,吾乡管这种人叫烂板凳腿的。从前有个人叫王柯,拿斧子去砍柴,遇到神仙下棋,他看了一局,不想手中的斧子把儿都烂了,烂板凳腿的跟王柯不一样,他坐下来,就像屁股长在板凳上,不管你忙不忙,只是一张嘴说,就让人厌烦。
家人坐在一起说闲话,许多话可能重复过很多回了,但不觉厌烦。祖父祖母在世时,我们坐在一起,言不知所起,也不知所终,只是絮絮叨叨,有一回,祖母说起她年少时的事情,赤着脚站在小河里,水是好水,河里的小石头又白又圆,找个石板儿,把皂荚捶得茸茸的,洗头发,一头的白沫子……
我装作一副痴痴呆呆的样子问她,你领着我没?祖母愣了一下,乐啦。跟祖父说闲话也好玩,他年轻时见过的汉江,中年站在台上批斗时的小感想,或者某年某月的某个亲戚家的一顿好饭,说起来,都是津津有味。
等着明白说一回少一回时,他们都老了,这样的闲话,珍贵。
(摘自“南在南方Arts” 微信公众号 图/高加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