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国
八月十六,方善金从噩梦中惊醒,发现太阳都打在脸上了。“一日之计在于晨”,做生意更讲究早晨的光景。方善金跳下床,后悔昨晚喝了二两酒,荒了一大早晨。
急忙打开布庄门板,方善金却见大街上冷清清的,不由一笑,也是啊,八月十五,热闹了一天和大半夜的小城,自然累了,累了自然就醒得晚。方善金不再那么急,拿起鸡毛掸掸拭布匹,又拿抹布擦拭柜台。柜台上大瓷缸里昨晚泡的粗茶还一口没喝,上面生了油亮亮的一层茶膜,方善金又腹诽自己几句败家,咕咚咕咚喝个精光。
方善金泡了半碗剩饭刚端起来吃,就听大街上突然吵闹起来。方善金站起来的同时就发觉不是吵闹,是哭叫,是逃命,是无数人在逃命。方善金脑袋一炸,山匪真的打进了小城!方善金丢下碗,扑到床底下,搬开破箱子,揭开砖,掀起木板,抱出地洞里的瓦罐,钻出来,扑到柜前,将大大小小的碎银倒进瓦罐。
方善金想着要不要再扛上几匹布,打门前跑过的一个人哭叫道:“快跑啊,见人就砍啊……”方善金狠狠一跺脚,抱着瓦罐,裹挟到人群里。
正值秋汛,皖河水位上涨,岸边站满了人,几条载满人的木船正向东岸驶去。城里已有几处冒起浓烟,还隐约听到山匪的喊杀声。没有船来,人们沿着河岸向南北两头跑去。转眼,岸边只剩下二三十老弱病残,瘫在地上,喘着哭着。方善金向来身体虚弱,也早已跑不动了,瘫在地上,紧抱罐子,大口大口地喘。
终于来了一艘木船,方善金和众人爬起来,叫船家快过来。船却在离岸一丈远的地方停下,船家站在船头,要的价钱是平时的十几倍。有人舍不得钱,跳下河想爬上船,可湍急的水毫不犹豫地将他们卷进了水底。剩下的人咒骂着,只得掏钱。船家又不干了,他看上了方善金怀里的瓦罐。方善金破口大骂,说他三年前从山里来到小城做布匹生意,省吃俭用,病了都舍不得吃药,才攒下这几十两银子,“都给了你,我以后还怎么活?”
“想想你现在怎么活吧。”船家冷笑着,“把罐子给我,不然你们全得死。”
山匪的喊杀声越来越近,方善金看着身旁一个个焦急的人,一咬牙,把瓦罐丢给了船家。
方善金呆呆地看着众人上船——没了银子,他求生的欲望似乎熄灭了。有人催他上船。船家却大叫船超载了,不能再上。有人生气了,说人家一罐银子都给了你,怎能抛下人家?“那好,带上他,要么你们下去一个,要么你们待会儿全部葬身水底!”船家说得很认真。
“你们去吧,我没了银子,死活随天了。”方善金说着,掉头向城里走去。
城里起火的地方越来越多,山匪们的说话声也听得清楚。“今天就是我的死期了……”方善金喃喃地说,忽然一激灵,想起他天亮前做的那个梦,梦里说他今天会死去。“难道是天命?”方善金笑了,踱着方步,迎上山匪。
山匪果然凶狠,一见方善金就挥刀砍来。
“周胜,你真要杀我吗?”方善金笔直站立,冷冷地说。
“你谁?”山匪大惊,收住刀,“我从来没下过山,你怎么认识我?”
方善金心里好笑:山匪们扛着的杏黄旗上明明写着一个“周”字,刚才也多次听到他们“胜哥”“胜哥”地叫,而这挥刀的家伙一看就是他们的头儿——匪首不叫周胜还能叫什么?方善金牵牵衣襟,干咳一声,开始编起了故事:“实话告诉你吧周胜,我是在梦里认识你的。我梦里说了,八月十六,也就是今天,我死于一个叫周胜的匪首刀下。”
“你,是人是鬼?”匪首周胜变了脸色。
“现在是人,马上是鬼。”方善金哈哈一笑,“不过,在我成为鬼的半个时辰后,你周胜也将变成鬼。这也是我梦里说的。”
“那那,我不杀你了,你快点走吧。”周胜说着要绕过方善金而去。
“慢!丢下抢夺的財物,立即滚出小城!要不然,两个时辰内,你碎尸万段!”方善金的声音不高,但语气很坚定,还充满一股阴气。
“这……”周胜和群匪大骇,丢下东西,策马而逃。
小城一恢复宁静,方善金的故事就被传开了,人们都夸他大义大智,危急关头献银救人,智退山匪。等他的布庄重新开业,生意空前火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