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尤聪 陈逸波 李恩昌 常运立
现代战争,无论冲突大与小,战后部分士兵会因为一些战场因素形成创伤后应激障碍(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PTSD),可能会因此影响心理健康,有的或许还会导致身体及行为指标发生巨大变化。有些士兵则会伴随着冲突的发生,心理韧性不断加强;在面对应激时,能及时改变自己的反应,这种改变或许能够为士兵带来成功,能为部队提升战斗力。这表明,士兵需要经历挑战来提升自己的心理韧性,但同时也要预防应激所带来的创伤。
首先,使用关键词“军事”和“韧性”在中国生物医学文献服务系统中进行查询,发现我国对军事心理韧性的科学研究很少,共得到14篇查找结果,其中3篇与本研究紧密关联。接着使用关键字“resilience”和“military”(或“soldier”或“army”)在Pubmed上检索,发现标题、摘要、关键词或主要内容中存在上述两个关键词的文献共计169篇,通过分析筛选,其中16篇与本研究紧密相关。笔者对最终符合标准的19篇文献进行回顾分析。见图1。
文献包括概念性和实验性文章。实验研究采用定量、定性和混合方法,相关样本主要考查了创伤与心理韧性的关联。笔者将概念性和实验性文献分别进行分析,进一步明确了心理韧性的定义;同时基于已有实验研究,对创伤预防和心理韧性建设方法进行了归纳总结,以期给出一些适合我军的科学的创伤预防和心理韧性建设的思考,从而保证我军的战斗力的生成或再生。
从词源学角度而言,“韧性”(resilience)一词来源于拉丁语resiliens,意思是“反弹,反冲”。本意指物体受外力作用时,产生变形而不易折断的性质。后由物理科学逐步衍生到社会学、心理学、护理学、医学、生态学及军事学等多种研究和实践领域。医生将心理韧性描述为克服创伤的能力,即尽管有危及生命的疾病或伤害,但仍有生存的意愿。护理学、社会学和心理学文献通常将心理韧性定义为适应逆境或从不利情况中恢复的能力。在《韦氏在线词典》(2010年)中,心理韧性被定义为迅速从不幸或变化中恢复或调整的能力。国内学者李海垒等[1],从心理学的角度对心理韧性定义进行了全面综述,认为主要存在三种定义形式:结果性定义重点从发展结果上定义心理韧性;过程性定义将心理韧性看成是一种动态的发展变化过程;品质性定义将心理韧性看作是个人的一种能力或品质,是个体所具有的特征。虽然不同定义各有侧重,但可以肯定的是心理韧性是指个体经历逆境或创伤后调动个人资源,保持或很快恢复正常的机能,是“自我调适机制”的成功应对。
将心理韧性概念引入军事领域源于军事实践需求。2008年,美国国会授权军方,采取措施以减少服役人员自杀事件,自此军方开始借鉴和接受心理韧性概念,并逐步提出了军事心理韧性这一范畴。学者Simmons等[2]综述了现有军事文献中使用的几种心理韧性定义,包括:(1)克服战斗负面影响所需的内在力量;(2)适应或改变不利作战环境的能力;(3)在战斗逆境中寻找积极意义;(4)防止因战争创伤而发展出精神疾病的力量;(5)从逆境中恢复而不以“功能失调或有害方式”行事;(6)受到挑战时能够茁壮成长,曲而不折。2011年美国军方与宾夕法尼亚大学合作,为士兵开发的心理韧性培训项目,将军事心理韧性定义为能够在严重威胁下取得积极成果的一系列过程。这一定义体现了服役人员韧性的本质,即服役人员必须克服军事环境固有的挑战和在严峻部署环境中生存的挑战。Nindl等[3]进一步明确了军事心理韧性的内涵,将其解释为克服挫折和相关压力对作战绩效的负面影响的能力,心理韧性作用是一个复杂的过程,不仅涉及个人的生理和心理,还涉及性别、环境和训练等因素的影响。
自伤在现役美国陆军士兵和预备役部队的全职人员中很是普遍,即使在自伤已经解决之后,自伤也会显著增加日后自杀念头和自杀行为的几率[4]。心理韧性在遏制官兵自杀和自伤中起到重要的主导因素。对于每一个具体的人,其心理韧性都有所不同,但一般人由于所处环境较为安逸,即使其心理韧性不够强大,他们也能具有更加稳定的控制力和耐受力,在处理问题上显得更加灵活。军人与普通人相比,则长期处于紧张的局势下,作战环境无法控制且情况混乱,甚至由于长期军事行动其内心逐渐引发消极情绪,同时对自己在一次次的军事行动所做的违背自己本意的行为产生自责,这些压力得不到有效宣泄和疏导,日积月累,心理韧性彻底崩溃,由此产生创伤结果。Brownlow等[5]认为一个人一生中的创伤压力会增加个人患PTSD的风险,尤其是战争中所遭遇的创伤压力,对退伍军人来说可能是PTSD的预测因素。
从多个方面来说,能成为一名合格的军人,其心理素质往往是强于一般人的。Russell等[6]研究提出士兵在战斗和战争背景下应具备三个关键驱动力:首先是爱国主义,即对军队及其使命的忠诚和充分承诺;其次是对家庭的承诺,反映了对家庭成员的责任与对其军人家庭的义务之间的平衡;最后一种驱动力是信仰,或者说是一种寻求超越的驱动力,一种在面对困境时提供道德指南针的动力。这使得士兵拥有着超乎常人的心理素质,以及处于困境中不放弃的顽强意志。但有研究发现军人心理韧性强度常与其自杀倾向、PTSD、焦虑症状严重程度呈反比。Nock等[7]在对135起士兵自杀案件的研究中发现,大多数自杀身亡的士兵在死亡前不久都有可识别的精神障碍,这些精神障碍的来源便是战争中各方面的压力导致心理韧性由良好转变为崩溃,以致自杀。在对军队内部自杀行为的研究中发现:如果在过去一年中,士兵所在单位发生1次或1次以上的自杀企图,则士兵更有可能试图自杀;随着单位内尝试自杀次数的增加,自杀几率增加。过去5年或5年以上有自杀企图的部队的士兵自杀的可能性是没有自杀企图的部队的士兵自杀可能性的两倍以上。Morgan等[8]对于存在于大脑的广泛神经系统中神经肽Y(neuropeptide-Y,NPY)的含量进行了相关研究,结果发现在存在应激的情况下(通过审问的方法),特种部队士兵和非特种部队士兵的血浆NPY水平显著增加,但与之相比较,特种部队士兵的血浆NPY水平明显高于非特种部队士兵。这些结果提供了不可控制的应激事件能显著增加人类血浆NPY的证据,认为NPY可能参与到增强人类的应激反应恢复以及心理韧性建设中。陆军军人风险和心理韧性评估研究所进行的斯塔斯神经认知测试系统也证实了这一点。通过神经认知单元提供一个简单、有效的神经认知测量,可能有助于预测心理健康和军事表现。这些测量方法可以与神经影像学相结合,为评估军人的神经认知能力提供有力的工具[9]。
2.3.1 现实性与必要性
由于PTSD的存在,使得战后老兵的心理韧性长期处于被压迫的状态,其自杀倾向远远高于常人。传统的临床心理学偏重于治疗而非预防,治疗方法主要是立足如何减少痛苦而非提高个体积极功能,然而治疗效果往往微乎其微。且研究发现,大部分士兵在寻求心理疏导、心理治疗时会有比较大的羞耻感。从部分研究样本来看:不到50%的人员会选择进行心理治疗。他们普遍担心,所在单位的领导人会对他们有看法,他们的战友会认为他们很虚弱,在这样的心理下他们逐渐被孤立,被排挤,其职业生涯也会受到影响。如提前介入对士兵的心理韧性进行专项训练,战后进一步采取训练措施而非临床治疗恢复士兵心理韧性,则既能达到士兵心理韧性发展需求,又能降低士兵的羞耻感。
2.3.2 理论与实践基础
(1)个人心理韧性哲学。国外对于心理创伤研究,正逐渐由治疗过渡到临床干预,即提高心理韧性,使军队人员在面对逆境或各种压力条件下能更加成熟、积极的去面对。Jarrett等[10]认为战士心理韧性训练是一种通过提升军人韧性治疗PTSD的有效的方式,它可以显著地提高战士们的韧性强度,使其内心变得更加强大,以及有利于战后创伤的恢复与自我成长。战士在韧性训练的过程中,一般会使用理性情感行为疗法、军队领导原则和积极心理学。这种训练手段,通过让战士们去运用源自军队的战斗精神、坚韧哲学以及韧性哲学,构建和建构一种强调批判性思维、理性、美德和战斗精神的个人心理韧性哲学,战士们会更加积极有效地进行自我调控。
(2)心理技能训练。英国陆军步兵训练中心在2014年~2016年开发和实施了心理韧性训练[11],该训练是一项以正念为基础的心理技能训练,融合了以认知行为和正念为基础的原则和技术,已被证明可以改善和调节军人的压力、情绪、认知以及自信,初步试验表明步兵新兵在现实训练环境中的心理技能取得了切实的改善。美国陆军开发了优秀韧性培训师课程,以提供一种面对面的心理韧性训练,该课程基于宾夕法尼亚大学韧性计划和其他在积极心理学领域所积累的经验[12]。Tedeschi等[13]提出了创伤后成长的五大要素:第一是要深刻了解创伤反应是创伤后成长的前兆;第二是增强情绪调节;第三是要学会建设性自我披露;第四是要了解创伤后成长常常会伴随着痛苦的经历;第五是要制定应对挑战的生活原则。
(3)运动心理学。Meyer[14]提出了士兵的运动心理学,运动员往往以坚忍不拔的精神取得“获胜的优势”,当今的士兵同样也面临着巨大的身体和心理挑战,必须以饱满的精神来应对威胁生命的危险。Meyer承认士兵是一名优秀的运动员,并为他们提供最高水平的训练。通过课程实施,把目标设定、意象、积极的自我对话和心率控制等心理技能训练融入到日常的体能训练中,可使士兵管理每天军事压力的能力达到最佳的状态和良好的心理韧性。
(4)承诺与支撑。个人对国家、军人家庭和信仰的承诺增强了他们的适应力,提高了心理韧性强度。美国国防部成立的心理韧性与创伤预防指挥部,专门负责心理韧性培育的指导工作。为提高心理韧性培育的针对性和有效性,美国各兵种也开发出一系列相关项目。同时,军队在部署前预防战后应激的工作由来已久,部署前的心理韧性训练也是可接受和可行的,并可有效地控制部署后应激反应症状。同时,来自各方的支持也可用于预防PTSD,提高心理韧性强度。来自领导、战友的支持,可增强士兵的自我控制感,减轻PTSD症状,防止自杀意念。
(5)生理状态。第四届国际士兵体能大会,对军事人员的健康和生理性能相关事项进行了研讨[15],表现士兵的心理韧性与生理状态的评估息息相关。失眠和精神障碍会发生重要的相互作用,对士兵心理韧性有独特的影响,而良好的睡眠对士兵的心理韧性有很大的提升。同时,更好的饮食质量也与心理韧性有关[16],饮食质量的微小改善可以提高心理韧性。未来,在对基层士兵的生活睡眠质量,营养状态方面都必须提高注意,保证其生理状态的优良。
2.3.3 项目与具体举措
美军对于基层官兵韧性培育主要包括以下方面[17-18]:(1)全面士兵健康计划(comprehensive soldier fitness,CSF):CSF是专门为了美国陆军而设计的课程,由四个方面组成:①军人入伍时的心理健康测评及间隔规定时间后的再次测评;②基于初次测评和再次测评结果的个性化训练;③与大学合作培养基层心理韧性训练骨干;④通过心理韧性训练。(2)空军心理韧性训练计划(airman resilience training,ART):ART是为了提高空军士兵的适应能力而开展的一项预防性教育,包括部署任务前训练和完成任务后训练,可以更好地帮助士兵更积极应对创伤性事件以及战后更好的适应生活。(3)海军行动应激控制计划(operational stress control,OSC):OSC由海军医学研究院负责领导实施,目的在于提高海军官兵、军事组织及海军家庭成员的心理韧性。(4)海军陆战队战斗行动应激控制计划(combat operational stress control,COSC):COSC面向海军陆战队,它的五个核心功能是:①增强海军陆战队及其家庭成员的优势能力;②缓解战争中的应激反应;③确应激源;④帮助海军陆战队及时得到治疗;⑤帮助海军陆战队重返战场。
2.3.4 执行中的困难
(1)缺乏领导支持。心理韧性培育计划的实施需要军队各级主官的支持,积极的领导气氛有利于培育计划的成功实施。主官具有极大的带头作用,当主官参与到心理韧性训练中时,他的下属将会受到鼓舞,从来提高训练积极性。
(2)缺乏资金支持。心理韧性培育计划的资金来源途径很广,但没有固定的专项基金支持。很多计划成立之初靠种子基金艰难起步,研究者和执行者必须寻找更多的资金来源以推动项目的继续。
(3)缺乏军队适用性。许多心理韧性培育计划来源于普通人民群体,但是否适用于军队官兵还需要进一步的验证。例如,CSF模型来自于宾夕法尼亚大学心理韧性计划,然而心理韧性计划的目的是治疗学龄儿童的抑郁症,能否将心理韧性计划的成果推广到陆军士兵上还是一个问题。
(4)官兵对心理援助存在偏见。美军士兵并不像普通人那样,当有心理问题时就找医生,因为在美军文化中士兵都是勇敢坚韧的化身,所以对他们来说,寻求心理援助,是一种怯懦的表现。所以有很多美军士兵在进行韧性培育计划的时候,心理韧性测试过程中,不认真作答而故意隐瞒实情。
本文通过查阅现代战争以来,外国学者对于作战和军事行动中韧性研究的相关文献,主要回顾了心理韧性概念、心理韧性与创伤的关联、心理韧性的提升与恢复等研究,以期寻求借鉴意义,探讨有效的创伤预防与心理韧性建设机制。但由于所涉及的相关资料较少,我们无法给出一个较为系统的创伤防治和心理韧性提升措施,仍然需要进一步研究。然而,不容忽视,国外军事心理韧性培育对我军未来心理韧性研究与建设具有如下启示:(1)明确军事心理韧性的定义;(2)把军事心理韧性纳入健康促进评估;(3)将军事心理韧性培育措施标准化;(4)将军事心理韧性训练融入军事训练之中;(5)实施严密的军事心理韧性培育计划效果评估;(6)培育我军特色军事心理韧性文化;(7)整合官兵个体、家庭、军队和社会资源。
积极主动地将心理韧性训练纳入军事文化和军事训练,这与军队发展心理和身体能力的战略层面是直接一致的。笔者希望能够通过总结外国学者对军事心理韧性的研究,激发我国学者对现代官兵全面健康与军事心理韧性的研究与讨论热情,对我国部队基层官兵的军事心理韧性训练方面提出一些行之有效的方案及措施,以不断充实我军各部队官兵的全面训练,从而提升军队的战斗力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