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时期写作教育思想及其启示

2019-02-22 08:14任雅玲张爱玲王丹阳
绥化学院学报 2019年11期
关键词:欧阳修苏轼读书

任雅玲 王 玥 张爱玲 王丹阳

(绥化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 黑龙江绥化 152061)

唐宋时期是我国文学创作极度繁荣的时期,写作教育也因此有了进一步发展,出现了较有影响的写作教材,如谢枋得的《文章轨范》、真德秀的《文章正宗》等文选类写作教材,李耆卿的《文章精义》、陈骙的《文则》等写作知识类教材,陆德明的《经典释文》、孔颖达的《五经正义》、颜师古的《急就篇注》《汉书注》、李善的《文选注》、颜元孙的《干禄字书》等文字、音韵、训诂学类教材,韩愈、柳宗元、朱熹、欧阳修、苏洵、王安石和苏轼等诸多唐宋教育家、文学家的作品中也包含着丰富的写作教育思想。唐宋时期的诸多写作教育思想久验不爽,对我们当下的写作教育依然具有启示意义。

一、勤读经典——“勤读书而多为之”

古代语文教育的特点是读写结合,读是基础,以读促写。唐宋教育家、文学家勤读书的故事很多,白居易“昼课赋,夜课书,间又课诗,不遑寝息矣。以至于口舌成疮,手肘成胝”(唐·白居易《与元九书》);韩愈“究穷于经传史记百家之说,沈潜乎训义,反复乎句读,砻磨乎事业,而奋发乎文章”(唐·韩愈《上兵部李侍郎书》);欧阳修“藏书一万卷,虽至晚年,暇日惟读书,未尝释卷”(宋·欧阳发《先公事迹》)。苏轼在《东坡志林》中写孙莘老曾向欧阳修请教写文章的事,欧阳修也说:“无它术,惟勤读书而多为之;世人患作文字少,又懒读书,每一篇出,即求过人,如此少有至者。疵病不必待人指摘,多作自能见之。”

从唐宋文人的读书、写作经历中可以看出,要写出好文章,需要先读经典,大量地读,长时间地读,有了一定量的积累,“胸中之言”才能“日益多”,有了想写的欲望,这时候,还要“再三读之”,之后,写文章才会觉得易如反掌了。

唐宋时期的教育家、文学家不仅倡导学生大量阅读,而且注重读书方法的引导。“中国古代教育非常重视对学生的读书指导,尤其是宋代书院兴起以后,教育家们更注意引导学生自学书本知识(六经为主),并总结出一整套读书的方法。”[1]这些读书方法是唐宋时期教育家、文学家读书治学经验的总结,也是我国古代教育的智慧结晶。朱熹非常重视读书,有丰富的读书经验,弟子们把他提出的读书方法编成《朱子读书法》,如循序渐进、熟读精思、虚心涵泳、切己体察、著紧用力、居敬持志等方法仍被后人奉为圭臬。其实,写作既需要丰富的外在生活,也需要丰富的“内心生活”,即精神层面的生活,而精神生活的丰富来源于大量的经典阅读。因为写作不仅是一个物化的过程,更是内化、意化、外化的过程,而这些过程的完美实现靠的是写作主体敏锐的思维能力与丰富的想象、联想能力,这些能力的获取依赖的则是经典阅读。

二、模仿经典——“宜师古圣贤人”

唐宋时期教育家、文学家也重视向古人学习写作。黄庭坚在《与王立之》中说:“若欲作楚辞,追配古人,直须熟读《楚辞》,观古人用意曲折处,讲学之,然后下笔。譬如巧女绣妙一世。若欲作锦,必得锦机,乃能成锦耳。”黄庭坚借巧女需借助锦机才能织出锦缎来打比方,指出写作也是如此,写作者要想写出经典作品,需先学习经典作品中的写作技巧。

“文章成于摹(模)仿,古今之大作者,其幼时率皆力效前人,节节规抚。初仅形似,继则神似,其后逐渐变化,始能自出心裁,未有不由摹仿而出者也。”[2]张衡的《二京赋》仿班固的《两都赋》,韩愈的《进学解》仿扬雄的《解嘲》,吴伟业的《圆圆曲》仿白居易的《长恨歌》,仿写成功的例子颇多。朱熹强调初学写作者要向前人之作学习成法规矩,揣摩前人文章的法度,了解写作的形式与规律。但朱熹认为这种模仿多是形式上的效仿,前人经典作品的神韵是模仿不来的。他说:“渊明诗平淡出于自然。后人学他平淡,便相去远矣。”(《朱子语类·论文下》)因此,写作既要模仿前人的行文规范,又要不拘成法,有自己的独到见识,切忌人云亦云。

当下学生写作文虽也模仿,但模仿的往往不是优秀经典的作品,而是作文选上的所谓高分作文,这些作文大多虽辞藻华丽,却内容空洞,空话套话连篇,实在不配作范本。学生效仿这样的作文,只能使自己的写作走上歧途。更有甚者把模仿当成了“抄袭”,有的几乎不作更改,又不加引号,就把别人的作文当成了自己的作文,这种风气是教师要极力扭转的。

三、文道统一——“不得意不可以用事”

杜牧认为:“凡为文以意为主,以气为辅,以辞采章句为之兵卫。……是以意全胜者,辞愈朴而文愈高;意不胜者,辞愈华而文愈鄙。是意能遣辞,辞不能成意。”(唐·杜牧《答庄充书》)意是文章的主帅,气为之辅佐,辞采章句只是兵丁卫士。立意完美了,文辞越质朴,文章越高超;立意不完美,文辞越华丽,文章越粗鄙。可见,“意”能遣用文辞。苏轼也强调写文章重在立意,南宋洪迈的《容斋随笔》中有《东坡诲葛延之》一文,记录了葛延之向苏东坡请教写作文有什么方法,文中写道:“儋州虽数百家之聚,而州人之所须,取之市而足,然不可徒得也,必有一物以摄之,然后为己用。所谓一物者,钱是也。作文亦然,天下之事散在经、子、史中,不可徒使,必得一物以摄之,然后为己用。所谓一物者,意是也。不得钱不可以取物,不得意不可以用事,此作文之要也。”苏轼这段话通过打比方,深入浅出、通俗易懂地说明作文的重点在于立意,立意为上,要以“意”驭物。苏轼认为,天下之事,千姿百态,分散在经、子、史书之中,不能白白地得到使用,必须用一个东西把它们统摄攫取过来,才能为己所用。也就是说,没有“意”,就不可能使材料得以凝聚。陈骇甚至提出“辞以意为主”,认为文中每句话中文辞的取舍都是由“意”决定的,“故辞有缓有急,有轻有重,皆生乎意也。”[3]

现在很多中学生写作文不重视立意,观点陈旧不说,常常作文写完了,却不知自己文章的中心是什么,构思时不善于围绕中心取材,行文时又不能用平实、自然的语言把自己要表现的主旨表述出来。因此,教师应引导学生提升理论素养与思辨能力。但更重要的是,教师要引导学生努力提升自身的人格品味,因为人品决定文品,学生思想修养、道德理念的高低决定其作文“意”的高低。

言为心声,文品映衬人品,思想修养是写作的根本,作者有什么样的气质和品格,就会写出什么样的作品。“在课程改革的当下,在人文精神滑坡的今天,我们似乎更应该回归‘为道’的语文教学,不是为了功利,而是必须保护好我们民族文化的‘根’,扎扎实实地完成素质教育的人的内在精神的提升。”[4]

四、平易自然——“诗须是平易不费力”

自由的表达就是随物赋形、姿态横生的“平易自然”,也是中国哲学所推崇的一种审美理想。真正大家的文章都是深入浅出、通俗易懂的。《老子》曾云:“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道德经》)这里的“味无味”就是“尚淡”,以无味为至味,运用通俗易懂的质朴语言将复杂、厚重的人生真谛传达出来,这也是一种以“无味为至味”的艺术魅力,教师应引导学生领悟并展现这种平易自然之美。

李德裕在《文章论》中指出:“文之为物,自然灵气,惚恍而来,不思而至。杼轴得之,澹而无味。琢刻藻绘,弥不足贵。如彼璞玉,磨砻成器。奢者为之,错以金翠。美质既雕,良宝斯弃。此文之大旨也。”文章要有自然的灵气,就像璞玉,要顺其自然形态磨成珍器,用金翠涂饰,珍宝就等于被抛弃了。朱熹也喜欢平易、自然的写作风格。他说:“诗须是平易不费力。”“作文何必苦留意?”“欧公文章及三苏文好,只是平易说道理,初不曾使差异底字换却那寻常底字。”(《朱子语类·论文上》)欧阳修、苏轼等也都主张写作风格的自然、平淡,如苏轼曾说:“所示书教及诗赋杂文,观之熟矣。大略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但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所不可不止,文理自然,姿态横生。”(《答谢民师推官书》)苏轼认为写文章如同行云流水,本就没有一定的格式,当行则行,当止则止,文理毫不做作,千姿百态,舒卷自如。苏轼的这种写作理念在其作品中就有体现,如《记承天寺夜游》虽然写的是作者被贬黄州后的心情,但却写得自然、闲适,毫不费力,可谓将“平易自然”的写作理念运用得炉火纯青了。欧阳修主张“文从字顺”,王安石也反对为文而文,认为“辞为器之容”,形式应为文章内容服务,反对虚华、晦涩。陆游在《何君墓表》中也曾说:“大抵诗欲工,而工亦非诗之极也。锻炼之久,乃失本旨,斫削之甚,反伤正气。”可见,陆游也不赞成写文章过分雕琢,语言要“工”,但“工”不是写作的终极目标,作品的思想内容高于形式,“本旨”和“正气”是写作的重点,如果在语言上过分雕琢,就会影响思想内容的表达。

当下很多中学生写作文追求的是语言的华丽,内容与思想却极为贫瘠。很多学生的作文中冠冕堂皇的空话、套话很多,有的只会引用大量的唐诗宋词等经典名句或众所周知的名人逸事,表面看很典雅,仔细一推敲却发现与主题毫不相干。华丽的语言掩盖不了思想的贫瘠,这样的作文没有自己的观点,也没有真情实感,华而不实,读完了常不知所云,是不可取的。

五、学以致用——“务为有补于世而已矣”

唐宋教育家、文学家大多重视文章的社会功用,主张关心世事,有为而作。读白居易的诗,我们能感受到他所信奉的“志在兼济,行在独善”(唐·白居易《与元九书》)的圣贤之道。王安石在《上人书》中提出:“且所谓文者,务为有补于世而已矣,所谓辞者,犹器之有刻镂绘画也。诚使巧且华,不必适用;诚使适用,亦不必巧且华。要之以适用为本,以刻镂绘画为之容也。”欧阳修在《答吴充秀才书》中写道:“夫学者未始不为道,而至者鲜焉。非道之于人远也,学者有所溺焉尔。盖文之为言,难工而可喜,易悦而自足。世之学者往往溺之,一有工焉,则曰:‘吾学足矣。’甚者至弃百事不关于心,曰:‘吾文士也,职于文而已。’此其所以至之鲜也。”苏轼也曾说过:“文章以华采为末,而以体用为本。”(《答乔舍人启》)显然,王安石、欧阳修、苏轼都是倡导“学以致用”的,这里的“用”即用于社会、政治生活,也是王安石所说的“治教正令”,他们反对沉湎于文章的“精细工巧”,反对不关心任何世事的创作,文人不应仅“职于文”,而应有为而作,这样才能达“道”的境界。虽然唐宋时期这种文以致用观主要针对的是政论、奏议、书、序等应用类文章,但这种切合实际的务实的写作精神还是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当下中学生的写作大多是为应试而作,他们被各类试题、作业缠身,很少有时间关注时事新闻,对民生了解得更少,因而写出来的议论文很少触及现实问题,都是无关痛痒的老生常谈,如《失败乃成功之母》《不知足才常乐》等,这样的写作教育怎么能培养学生“兼济天下”的人生抱负呢?高考作文试题应确立一个正确的导向,一是引导学生读经典,通过经典鉴赏继承传统文化的精华,同时做到博古通今,博学多才,“博学”才能“济雄文”,有了丰富的阅读储备,才能写出内容丰富、立意深刻的文章。二是引导学生深入生活,体察民情。中学生的议论文也应心忧天下,了解百姓生活,提出建议措施,学会解决现实问题,写出对社会有益的文章。陆游的“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冬夜读书示子幸》)“汝果欲学诗,工夫在诗外。”(《示子道》)都说的是写作离不开生活。这种“实用”“济世”目的会激发学生的写作热情,让学生树立“适用为本”“而耻空言”的写作理念。

综上,唐宋时期的写作教育思想是丰富的,其中不乏真知灼见,值得我们学习、实践与思考。目前,很多学者关注并研究古代教育思想,“在发展学生核心素养为课程目标的新背景下,梳理考察中国古代学习观的历史嬗变,深入发掘、弘扬古代传统的学习思想精华,能提供诸多有益的启发与借鉴。”[5]确实,广大教师如能努力提升自身的文化底蕴,深入学习并传授古代教育思想,那么古代教育思想的传承就能得以实现。对于唐宋时期的写作教育思想,我们既要继承,也要发展,取其精华,弃其糟粕,以期对当下语文教育改革具有启示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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