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绪崊
(重庆师范大学文学院 重庆 401331)
周邦彦生平及仕途较为顺畅,其生活的时代虽外患日愈加剧,党争不断,纵观其词作,对这些题材内容的反映却寥寥无几,似乎这些题材都没有在他的关注范围之内,李保民即批评其词作“缺少与时代息息相关的声音,内容上显得较为贫乏,题材也不够多样化”[1](P5)。在词的发展史上,周邦彦最大的贡献在于其对词作风格的定型及词作音律的敲定,其对婉约之风的集成让其在恋情词的创作上无人望其项背,咏物词中的体物勾描技巧与方法精妙可点。后来学者对周邦彦这两方面的词作创作实践赞誉有加,王国维于《人间词话》中谈到:“美成深远之致不及欧、秦,唯言情体物,穷极工巧,故不失为第一流之作者。”[2](P8)由此可见其在摹写物态方面的功力。
进一步分析周邦彦的词作可以发现,其在词作的创作中进行了大量的物候书写,所谓“物候”,《辞海》中有明确定义:“自然界中生物或非生物受气候和外界环境因素影响出现季节性变化的现象。例如,植物的萌芽、长叶、开花、结实、叶黄和叶落;动物的蛰眠、复苏、始鸣、繁育、迁徙等;非生物的始霜、始雪、初冰、解冻和初雷等。”[3](P2433)从摹物的角度上来讲,物候书写增加了一个感知动态变化的书写过程。从周邦彦想要传达的词作情感主旨上来讲,物候的书写又成为其抒情的重要载体,在全词的情感抒发中起到了一定的铺垫作用。
物候变化最直观的呈现即是四季的流转,生物与非生物的变化直接融于四时之中。词人对自然界的物候进行感知时,常离不开对景物的描绘。与一般纯写景、摹物不同,物候书写侧重的是一个变化书写的过程。由时间流动而带来的四时之变,成为了词人创作兴致的触发点。因此,在动态流转的时间变化中来考察周邦彦的物候书写,抑或可以更加深入了解其词作情感表达的实质。
(一)季节书写:春、秋书写传统的继承。中国古人对四时变化有着特殊的情感,“天时”对农业劳作者的生产生活有很大影响,农业生产离不开物候的指示作用,“二十四节气”中所言物候即对农事有着十分重要的指导作用。《荀子》亦有云:“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四者不失时,故五谷不绝,而百姓有余食也。”[4](P381)《春秋繁露》中云:“天之道,春暖以生,夏暑以养,秋清以杀,冬寒以藏。暖暑清寒,异气而同功,皆天之所以成岁也。”[5](P470)四时变化,人们遵时而动,其作用由指导农业生产再到政治意味的渗入,其本身的变化即能够撼动人的情思。《文心雕龙》云:“献岁发春,悦豫之情畅;滔滔孟夏,郁陶之心凝。天高气清,阴沉之志远;霰雪无垠,矜肃之虑深。”[6](P519)外部自然环境的变化影响着人的内心,四时变化给予了文人以丰富的情感生成土壤,或直接感物而生情,或是在动态的变化过程中抒发自己的感慨,这都是四时的馈赠。以季节书写考量周邦彦的词作实践,发现其现存的187首词作中,涉及到春、秋两季的词作分别为32 首和23 首,夏季9首,冬季5首。春秋两季的书写占到了所有季节书写词作数量的79.7%,由此可见周邦彦在季节词的创作中春秋二季所占的重要位置。从季节感知上进行探究,四季给人的感受呈现出了一定的差异,诸如冷暖感知、颜色变化、昼夜长短等都是人们可以直观感受得到的。从具象层面上升到个体心理的感知角度,松浦友久对春夏秋冬四季的具象及色彩意象上的质性差异分析得出:“‘夏冬’与‘春秋’,必然容易产生出‘安定’对‘变化’,‘固定’对‘推移’等一连串对比的感觉。就是说,相对于夏与冬作为自身安定的独立的季节,春与秋则含有过渡到夏与冬的过渡期的、流动的性质……春与秋作为季节是象征着人的变化推移的感觉(时间意识)的。自古以来讴歌春秋的诗歌的代表作,很多都是在推移中表现对象。”[7](P13)外部环境时间推移上的差异转向个体面对时间变化所产生的时间意识,这在文学创作者手中有比较直观的呈现,从其对不同季节书写的数量差异上也就能够窥探一二。于此也就能够从侧面找到为什么中国古代诗词中对春、秋二季书写的作品数量上占有绝对的优势,而对夏、冬关注较少的原因。
从整体创作上来关照周邦彦的词作实践,虽然其词对四季皆有涉及,但从其词作的创作数量上来看,周邦彦对四时的选择在很大程度上说明了其对中国诗文着重描绘春、秋两季书写传统的继承情况。
(二)四时的物候呈现。周邦彦词作中涉及到写春季的共有32首,占季节词数量的46.3%。春天是最能摇动人情思的季节,《论语》中有云:“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8](P119)沐浴、吹风、咏歌,暮春三月时节,古人所呈现出的情趣是在寒冬后与自然的第一次亲密对话。周邦彦的词作中不乏对春天一系列物候的描写,如《点绛唇》:“台上披襟,快风一瞬收残雨。柳丝轻举,蛛网粘飞絮。”[1](P42)暮春时节,春雨将息,而此时的柳絮却又漫天飞舞,粘上蛛网。又《瑞龙吟》:“章台路,还见褪粉梅梢,试花桃树。愔愔坊陌人家,定巢燕子,归来旧处。”[1](P77)仲春时节,梅花绽放于枝头还未褪尽,桃花已含苞待放,而旧时的屋燕已经北还。此外亦有“春梅绽放”“葡萄架上春藤秀”之描写,这些景物的描写都满含春日的讯息。再如对夏季的书写,一系列常见的夏季之景物在周邦彦的词作中都有呈现,如出水芙蓉、蛙声池沼等都有描绘,但是周邦彦并没有在静态的时间节点上进行观察,而是在时间流动的轴线上进行描绘。如《鹤冲天》中对夏季的描绘及物候呈现:“梅雨霁,暑风和,高柳乱蝉多。小园台榭远池波,鱼戏动新荷。”[1](P54)作者首先点明时节当为梅雨初霁之时,暑气已渐渐上升,蝉的叫声在柳树上此起彼伏,而池沼中的鱼在水中游动而触碰到了绿叶新展的芙蕖。周邦彦呈现此幅景象时,并未流于一处进行精雕细琢,而是进行了一个概貌式的描绘。作者因时节变化所呈现出来的物候感知是十分细腻的,看似粗略的手笔,但是内心的触感呈现的艺术效果是比较精致的。秋季亦是富于变化流动的季节,时节变化所带来的物候变化也是比较明显的,如周词中所提到的“枫林晚叶”“南飞雁”等都是典型的秋季物候。《庆春宫》中“衰柳啼鸦,惊风驱雁,动人一片秋声。”[1](P164)作者点明诗句所写当为秋日之景,亦将一系列物象,诸如“枯柳”“寒鸦”“大雁”等一一呈现出来。天气渐寒,朔风伴着南飞的大雁,时间的流转,即将入冬的讯息也于物候的书写之中透露出来。《无闷》中:“风逗细寒,小溪冻冰初结。”[1](P195)天气愈寒,朔风吹拂,时节已到立冬,溪水已经开始结冰。词人纯粹而自然地展现了立冬的物候“水始冰”,“初”字的运用巧妙地反映了词人对于物候感知的细腻。
周邦彦词作中的季节描摹依托于大量的物候书写,在变化的过程中展现四时之景。虽然四季皆有涉及,但相较于夏、冬二季较为稳定的时间推移,春秋二季更富于变化、易于感知,因此呈现的物候变化也更多。词人对于四时物候的书写不乏有画龙点睛之笔,如“小溪冻冰初结”中“初”字的运用,即反映了其物候感知的细腻程度。
绝大多数作家在创作作品的时候都融进了自己的生活经验与积累,周邦彦在进行四时物候书写的过程中也更多地融进了自己的体验,给读者营造了一种“诗人在场”的直观感受。在选择描写方法的时候,个人感官的多方面运用及因时间流动而呈现的今昔对比是其采用的主要方式。
(一)声色味的多方位感知。周邦彦在时间的变化中描绘四季,为了确保描绘的真实之感,由此带来的一些列的物候书写就不得不将“我”融进其中,以个人的眼耳鼻舌等进行感知。听觉、视觉、味觉的描绘是周邦彦词作中进行物候感知的重要组成部分。
首先看声音的描写。在《隔浦莲》中有:“夏果收新脆,金丸落、惊飞鸟。浓翠迷岸草,蛙声闹,骤雨鸣池沼。”[1](P52)此首词作所描绘的是典型的盛夏场景,特别是“蛙声闹,骤雨鸣池沼”二句的描绘更是恰如其分。“闹”“鸣”二字的运用可谓传神,“闹”字写出了池沼中蛙声之繁密,此起彼伏。“鸣”字写出了盛夏降水所独有的特点,因为只有盛夏的雨才会如此迅猛、急促,而春秋之雨多呈现的是“润物无声”之貌。对声音的感知亦有如《鹤冲天》中所描绘的“乱蝉”,《琐窗寒》中的“啼鸦”等,将声音感知作为物候书写的一个方面,以声音来写物候进而描绘季节,这是周词中常用的方法之一。
再看看色彩的运用。对自然景物的观察,最先呈现的即是物的本来面貌,即视觉上的直观展现。周词中的色彩十分丰富,大多都是来自于对眼前景物的感知,如《丹凤吟》中:“迤逦春光无赖,翠藻翻池,黄蜂游阁。朝来风暴,飞絮乱投帘幕。”[1](P13)春季之景,藻生蜂飞,但是作者在这里却将其颜色加以呈现,以“翠”“黄”二字修饰,而使全诗多了几分春天的气息。周词中比较喜欢写柳树,而作者对柳树在生长过程中的颜色变化把握得十分到位,如《蝶恋花》(晚步芳塘新霁后)、《兰陵王》(柳阴直)这两首词作中对柳树的书写分别为“嫩绿轻黄成染透”[1](P108)“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1](P109)。这两首对柳树的描绘都从颜色入手,柳树的变化,刚开始的状态为黄金似的枝条上发出嫩芽,接下来便是由“嫩黄”到“嫩绿”再到“碧”的变化过程,将柳树的萌发生长用的几个色彩词语进行描绘,便写出了春天柳树成长的动态过程。所以说,周邦彦在物候书写上,对色彩的运用是十分到位的。
最后进行味觉的体验。在《诉衷情》中:“出林杏子落金盘,齿软怕尝酸。可惜半残青紫,犹印小唇丹。南陌上,落花闲,雨斑斑。不言不语,一段伤春,都在眉间。”[1](P20)从全词上来看,这应当是暮春即将入夏的时节。作者上阙并未点明时节,而是以杏子的成熟与否来描写时令,按照一般的时令来说,杏子当为盛夏全熟,当为甘甜味。作者在此处以一个“酸”字来描写所处的时节,动用了味觉器官,以此为据,不禁让人联想到这应当是盛夏前的时节,下片随即点出“落花”等意象,才最终确定这应当是对暮春时节的描绘。
词人以自身的感触器官去感受四时变化中所呈现的物候,主以听觉、视觉、味觉进行体物,这三方面的介入不仅丰富了周邦彦在进行季节书写及物候感知的呈现方式,亦使得词中所描绘的物候呈现得更加真实可感。
(二)今昔对比。物候的本质即是在四季流动变化过程中生物或非生物状态的呈现,周邦彦在进行物候书写的时候对这个变化过程着重加以把握,但有时又选取了有较大时间跳跃性的物候加以呈现,即不仅仅局限于当下的物候书写,而是站在时间节点的两端作今昔对比式的描绘。如《留客住》中:“昨见花红柳绿,处处林茂,又睹霜前篱畔,菊散馀香,看看又还秋暮。”[1](P192)此作中几个关键的词“花红柳绿”“林茂”“霜”“菊”显然并非属于同一时节之景,如果我们进入到词人创作的时间节点,词人应当是站在深秋时节回忆春时之景,春时之描绘当为虚写,眼前之景更侧重于实。词人将两个有一定时间间隔的景物放在一起,在今昔对比之中进行物候感知。再有《浣溪沙》中“新笋已成堂下竹,落花都上燕巢泥”[1](P31)之句,词人亦是站在“笋已成竹”的时节进行的回忆,虽未进行过程的细节描绘,但是词人也在今昔对比之中将笋长成竹、燕衔泥筑巢的过程隐约地呈现了出来。
时间的自然流转是正向进行的,是一种不可逆的单向变化。词人观察眼前之物,倏而又将思绪拉回到过去的某个时间节点,精短的词句中压缩了自然的时长。时间变化的过程又以一些具体的物候为载体将其拓展开来,将往昔与当下之景在对比中加以展现,流露出词人的时间意识。
词人在进行物候书写的时候并非照相式的直观呈现,而是有所感念与寄托。从第一个层面上来讲,词人在季节书写中所呈现的大量物候描摹,给读者呈现的始终是一个万物得时、和谐宁静的自然生态。如果进行深度挖掘,上升到词人词情构建的层面,词人即是想从这些自然的描写出发,抒发个人流年易逝、离别、漂泊等情思。
(一)万物得时的自然生态。从第一个层面上来讲,周邦彦在词作中进行的大量物候书写,首先呈现出的是自然万物的最自然的生命状态,万物随时节变化而动,随时节变化而居,是一种各得其所的、安详和谐的自然生态呈现。由冻梅初绽,到香梅落、桃萼新,然后有“黄鹂丛中探”的初夏之景;经桃李花落,树下未成蹊,然后有“新脆”的夏日果实;燕归旧处、风老莺雏、雨肥梅子、嫩绿轻黄成染透,自然万物的生命舒展与轮转,都于四季的变化中得以一一呈现出来。更有冬春之时的“草荚兰芽渐吐”,寒秋的“枫林调晚叶”。具体如《长相思》(马如飞)中所描绘的“桃李成阴莺哺儿”,初夏时节,草木日渐茂盛,黄莺借着茂密的枝头,躲避天敌,正哺育着雏鸟,生命的繁衍于这初夏的翠叶中悄然进行,这也是生命的延续在自然生态下最和谐的呈现。又如《玉烛新》中所描绘的:“溪源新腊后,见数朵江梅,裁剪初就。”[1](P65)溪源江水两岸的梅花在刚进入腊月的时候就已经零星开放,腊月天愈加寒冷,梅花逐渐开放,这也十分符合常规时节下的物候。
词人对花鸟成长等具体可感的物候进行书写,在纯粹展现自然生态的同时,也将自然与人类的关系进一步拉近,即词人以第一感受者的角色进行感知,从时序物候的感知中将自然生命的纯粹状态展现得更加丰美。若再跳出词人观察的视角,词人自身亦是万物生灵中的一份子,自身亦是被包含在这和谐的自然之中,人与自然和谐相处之情景也跃然纸上。
(二)个人情感的抒发。首先,抒发的即是流年易逝之感。时序变化、季节流转所引起的物候变化是词人自身能够获得的直观感受,但是当对照时序流转中的自己,不免触发词人心中的悲伤情绪。如《黄鹂绕碧树》:“小院闲庭,对寒梅照雪,澹烟凝素。忍当迅景,动无限、伤春情绪。犹赖是、上苑风光渐好,芳容将煦。草英兰芽渐吐,且寻芳、更休思虑。这浮世、甚驱驰利禄,奔竞尘土。纵有魏珠照乘,未买得、流年住。”[1](P104)乍暖还寒时节,梅花映雪,而再一联想上苑风光将好,枯草下已有草芽吐露,时间流转如此迅速,时光从不因人为的任何作为而停留半点,情绪的重点落于“未买得、流年住”,词人从时序的变化中感叹时间的流逝,所要表达的即是流年易逝的无奈。
其次,诉离别之殇。周邦彦词中亦有借物候书写来表现离别之情的,动植物随着时节的变化而产生出生物性的变化,人也因人世的变动而不得不暂时别离。如《风流子》中所描绘的:“枫林凋晚叶,关河迥、楚客惨将归。望一川溟霭,雁声哀怨,半规凉月,人影参差。酒醒后、泪花消凤蜡,风幕卷金泥。砧杆韵高,唤回残梦,绮罗香减,牵起徐悲。亭皋分襟地,难拼处、偏是掩面牵衣。何况怨怀长结,重见无期。”[1](P45)枫树叶已于秋日肃杀气氛中纷纷飘落,大雁也因天气日渐寒冷而向南飞去,词人却将离别的酒筵设在这样一种氛围下,使离别悲伤情绪愈加浓烈。
最后,呈现的是个人的漂泊之感。周邦彦在进行物候书写的时候,善于抓住时序变化中物候呈现的特点,且往往会借物候呈现出来的特征来比附自身之际遇,如《点绛唇》:“柳丝轻举,蛛网粘飞絮。极目平芜,应是春归处。愁凝伫,楚歌声苦,村落黄昏鼓。”[1](P42)柳条发出新芽,柳絮纷飞时节,词人见到漂泊无依的柳絮,不禁联想到当下漂泊的自己亦是浪迹于他乡而无所依靠,因而生发了词中所言的“愁”“苦”二字。罗忼烈于《清真集笺注》中亦有阐述:“此词凄抑甚于《少年游·荆州作》,漂泊幽寂之思,溢于言表……清真以新党被逐,流落荆南,殆有同感,故闻楚歌而觉其声苦也。”[9](P84)词人将柳絮的飘零之态与自己的遭际相结合,再加以楚歌的衬托,则其飘零之感得以成功抒发。
周邦彦词作中的物候书写未停留于直观呈现的层面,而是由外部的变化转向词人内心的自省,或以自然的物候变化来比附个人遭际。由物候呈现的现象层面内化到个人的情感层面,由此亦见出物候书写在词情构建中的重要作用。
通过对周邦彦词作的分析可以发现,周邦彦在进行词作创作的时候对季节尤其关注,季节词的比例接近全部数量的三分之一,周词进行季节书写的时候在一定程度上继承了中国古代诗文创作中着重关注春、秋二季的传统。从季节词再深入进去可以发现其物候书写的诸多特色,如以个体直面物候变化,动用声色味等体触方式,以今昔对比为技巧,多方面构建出其独特的物候感知方式。最后,周邦彦词中所包含的物候书写不仅为读者展现了一个万物和谐共生的自然生态,从词情的构建上来讲,其词亦借一些列物候的书写表现出流年易逝的感慨、离别之殇以及漂泊无依的孤寂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