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大师们没有那些病

2019-02-21 04:29张佳玮
视野 2019年3期
关键词:莫泊桑风流梵高

张佳玮

往古之時,大师们各有奇怪的病症。

贝多芬30岁就开始聋了,到38岁彻底断绝了钢琴演出。巴洛克音乐的两大巨擘巴赫和亨德尔,请了同一位眼科医生约翰·泰勒做手术,然后不幸在手术后不久就过世了——当然你不能责怪泰勒先生,他是英国第一位眼科医生,给国王和教皇都做过手术,考虑到18世纪的科技水平,手下难免有失有得。

托尔斯泰晚年是俄罗斯的道德模范,但早年当军官时风流不羁,得过梅毒;这风流病在19世纪很流行,施特劳斯和福楼拜也都有。海明威有战争创伤,一般认为他有相当吓人的失眠症。菲茨杰拉德被他那位著名的太太泽尔达折磨到酗酒和抑郁症的事儿,也不算新闻。

有些病症,来得实在冤枉。比如莫泊桑有梅毒,然而这病是遗传性的,不是他自己出去风流得来。因为梅毒,他头痛欲裂,好猜疑,出现幻盲症、视力衰退、孤僻,夜以继日地疯狂写作。40岁那年,他自刎咽喉,血流如注。他被关进疯人院,病历卡最后一页上写道:“Monsieur de Maupassant va s'anima liser (莫泊桑先生已变为畜类).”

世界会善良地寻思:如果大师们健康,情况会不会好一些呢?另一个角度思考一下。《围城》里,方鸿渐去演讲,没准备就信口开河,说:“梅毒在遗传上产生白痴、疯狂和残疾,但据说也能刺激天才……”这段话当然只能当笑料讲,但也不是没道理。

很少人在意的细节是,贝多芬的聋病,也和梅毒有关——父亲遗传给他,于是他30岁就开始耳聋。此后,他性格里也出现了莫泊桑的症状:孤僻、工作狂、好猜疑、情绪易于波动——这是出于病症还是耳聋,我们当然永远无法知道了。

但在20世纪初,萧伯纳却有过一个观点:与其说是贝多芬克服了他那些痛苦,创作出了他晚期那些作品,倒不如说,是他的痛苦和他的天才,一起催生了那批作品。仅仅想象一下:如果贝多芬和莫泊桑都健康快乐着,他们作品中刚强、忧郁、凶暴的部分,还会那么鲜明吗?

欧洲的浪漫主义作家们,不少有肺结核——午后低烧,苍白的脸颊上有红晕,眼睛明亮,情绪低沉忧郁又亢奋。得了这等病的艺术家,容易走极端。如果您记得鲁迅先生是死于肺结核,记得他晚年“一个也不宽恕”的决绝,不妨联系一下。

因为梵高喜欢日本浮世绘,尤其喜欢歌川广重的作品,并效之仿之,日本人也把他当自己人,研究不辍。学者浅田一宪就认为,梵高的眼睛应当有些不对劲:他对日常色彩的辨别力,应该是有损的——你可以理解为,他在说梵高有轻度色盲。

印象派大宗匠莫奈,晚年做过白内障手术,而且出现了紫视症和黄视症,需要靠编号来分辨颜料管了:所以他进入20世纪之后的睡莲池作品,比他早年风格截然不同,抽象主义画家后来都认老大,说那是他们的先声;塞尚则一辈子爱研究色块,一般认为是受了好朋友、印象派宗师之一毕沙罗的劝导,但也有学者说,塞尚喜欢色块,可能是他的视网膜有问题。

荷兰史上最伟大的画家伦勃朗对光影革新极大,而根据他留下的数十幅自画像,解释了他为何能看到同时代荷兰画家无法看到的细节:按自画像来看,他很可能有斜视。

听上去多奇怪?史上最擅长色彩铺陈、光影描绘的三位大师,眼睛各自有问题?换个角度想:是不是因为他们眼睛各有异于常人处,所以能描绘出与常人所见不同的玩意儿呢?

这么说有点残忍,但是——人的性格,不是凭空而来,而是他所经历的一切所塑造的。对大师们而言,亦是如此。

那些创作伟大传奇的他们,也是他们的病症和痛苦所练就的自己。如果从人道主义出发,他们生病痛苦,自然令人惋惜;但如果旨在欣赏他们的作品,那,他们经历的病症与痛苦,才造就了他们——就像,如果林黛玉不是个肺病患者,不会每天感时花溅泪,而是个一顿吃三斤、膀阔腰圆的健美女子,《红楼梦》的整个美学体系,那都会不一样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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