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许静波
1949年2月,华东新华广播电台接受了接管沪宁杭广播电台的任务,制定了进城工作计划,南下随军出发。①5月27日,该台进驻上海,设立上海人民广播电台,周新武与苗力沉任正副台长②,当日即播音,宣读解放军入城政策,发出了上海人民广播第一声。所谓早期上海人民广播为自上海解放始,在军管会领导下,以上海人民广播电台为主,各私营电台和行业电台为辅的广播事业。到1953年私营电台全面转为公有,上海广播业正式进入社会主义时代。
建国之初,将在抗战时期和解放战争时期就已经在边区和解放区有效实行过的各种宣传形式推广到全国,以加强民众对于新政权的认同。1950年4月23日《人民日报》头版刊发 《新闻总署发布关于改进报纸工作的决定》和《新闻总署发布建立广播收音网的决定》,在全国推行读报小组、收音小组和通讯员制度。1951 年1月1日同样在头版刊出《关于在全国建立对人民群众的宣传网的决定》,系统建立“对人民群众的经常性的宣传网”。这一系列举措致力于在新老解放区,不同阶层,不同行业的民众中构建起“新中国”的政治认同。
本文探讨早期上海人民广播如何构建民众对于“新中国”的政治认同。“政治认同”概念由威尔特·A·罗森堡姆提出,“指一个人感觉他属于什么政治单位(国家、民族、城镇、区域)、地理区域和团体,在某些重要的主观意识上,此是他自己的社会认同的一部分,特别地,这些认同包括那些他感觉要强烈效忠、尽义务或责任的单位和团体。”③中国共产党早期政治传播主要集中于城市,大革命失败之后则转向农村,上海处于国民政府统治核心地带,虽然长期以各种形式保持一定的存在,但并没有足够的影响力,进入上海之初,民众对新政权政策和政治理念并不了解,尚未获得思想上完全的认同。
本研究以上海市档案馆相关史料为基础,结合其他近代广播史料,审视解放之初,人民广播如何通过电台这种新兴的大众媒介在市民中塑造和构建新中国政治认同,又取得了怎样的效果?
中国共产党很早就认识到广播在宣传工作方面的重要意义与价值,“就其影响所及的群众性来说,是宣传教育最有力的工具”,④并注意到上海市民对广播已经形成持续完整的节目需要,“上海是我国技术最发达的都市,也是收音机最多的都市,收听广播已经成为广泛市民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这是发展人民广播事业最有利的条件。”⑤
由此,进城之后,上海人民广播通过一系列的政策举措宣传新政权的政治理念,构建上海民众对于新中国的政治认同。由于不同时期中心任务不同,构建的主要方向也有所差异。
1.接管宣传阶段(1949.5-1950.3)
早在1948年底,中共中央明确规定“所有敌方政府军队及党部管理之电台,必须全部接收”,广播及编辑人员一般不用,而技术人员则甄别后录用。私营电台中,与国民党派系有牵扯及反革命历史的一同没收,而纯粹私营,仅靠“商业广告及音乐娱乐以维持者”则准许继续营业。⑥
节目内容有较为严格的监管,私营电台“每天广播节目及广播内容,必须于次日向本会(上海军管会——引者注)文化教育管理委员会新闻出版处作书面报告,并必须转播本会所指定之节目”,同时“非得本会许可,不得有任何自播之政治性节目,如新闻评论,政治性讲演及通讯等……不得有反对人民政府、反对人民解放军及任何反共、反人民,反对世界民主运动的反动宣传与败坏风俗之节目。”⑦由于国际电台以短波播音,所以管理更加严格,非但详细规定了不允许透露的几类军事情报,且明确要求“口语广播稿本须于广播前经电讯检查加盖放行戳记后,始得播送。播送人须按检查后之稿本播送,不得有丝毫更改。”⑧
1949年6月29日,新闻出版处召开茶话会,私营亚美、麟记、大陆、大中华、华美、元昌、鹤鸣、金都、中华自由、合众、民声、建成、新声、大同等电台的管理者及主持人参加,新闻出版处介绍了政府立场,并和私营广播从业者进行了深入的交流,此后这样的交流会半月一次。早在进入上海之前,《人民日报》就指出私营广播要进行必要的改革,人民的城市要发出人民的声音:“新的社会秩序正在一步一步建立……私营广播电台进行必要的改革,靡靡之音应该停止,而代之以人民大众的雄壮声音,人民的城市只能发出人民的呼声。”⑨
通过收编与管理,实现对媒介话语权的控制,消除国民党意识形态的影响。除了具有宣传上的意义外,也有军事上的考虑,由于收音机不仅可以接受电波,在改装后亦能变成发报机,主动发送信息。上海解放之初,国民党政权多次发动对上海的空袭,造成很大损失。严格管理上海电台和广播市场,对挫败国民党政权的反攻有着重要的意义。
2.建设宣传阶段(1950.3-1952.10)
民国时期上海私营电台注重娱乐,引起政府不满,上海市教育局称“市内各无线电播音台播音材料类多弹词、歌曲,每于言辞声调之间含有诲淫伤风之意,殊足影响社会风化。”节目之间充斥广告,让听众不胜其烦。
《广播进城工作计划》指出上海人民广播要“在华东局和上海市委的领导暨华东局和市委各部门的指导下,对华东地区及上海市区之工人、农民、其他劳动人民及知识分子、工商产业界人士宣传我党的政策和主张,配合党政军民各级机关,恢复生产,开展政权、经济、文化等各项建设工作。”所以,人民广播在服务于新旧政权顺利过渡的同时,开拓民国广播所忽视的社会生产领域,向社会各行业公开征集报道内容,涵盖各机关工作总结、群众会议、行业计划与指南、干部群众对广播的要求等,拓展了节目的选题范围,颂扬新社会的成就与风貌。
上海市民亦积极参与广播事业,建立了以工厂广播为代表的社会广播体系。工厂广播,源于1950年“二六轰炸”后抢修上海电力,上海人民广播电台派工务员和播音员配合工人工作,宣传鼓动,取得了不错的效果。广播管理部门认为这样可以结合工人的生产和斗争,于是尝试电台专业人员指导工厂建立有线广播。1950年3月,中纺十厂工人广播台建成,取得不错效果后,上海人民广播电台在《新闻日报》“人民广播”周刊介绍经验,号召各厂兴办广播台,引起了正泰橡胶厂、上钢二厂、新裕一厂、中纺十二厂等企业的响应。在上海人民广播电台的指导下,到1950年8月底,共开播工厂广播台40个,电力3685瓦特,喇叭777只,听众54627人。
此外,机关、学校、轮船、里弄、公园广播台亦随之建立。除了原有的4个中学广播台以外,经过市教育局补充购买,全市20个市立中学(94380个学生)都已经拥有收音机、扩大器和电唱机等设备。海员工人在江华轮上建立了轮船广播台,转播上海人民广播台节目,播放娱乐唱片和旅行安全指导节目,为解决经费问题,还招揽广告收取广告费。
严格说来,这些社会广播不算电台,多为高音喇叭,传播的范围也有限,但是第一次将民国时期不过是富裕阶层玩赏的广播引入社会大众的生活,普通工人群众成了麦克风的掌控者,翻身做主的感觉被落实,从而加强了对新政权的认同。
3.社会主义改造阶段(1952.10-1953.10)
1952年底,中共中央提出过渡时期总路线,农业、手工业、资本主义工商业逐步开始社会主义改造,经过私私合营、公私合营以及公有赎买等阶段,到1956年改造基本完成,正式跨越到社会主义建设时期。
实际上,各行各业实现公私合营的时间并不相同。在中共中央提出总路线之前,有许多行业已经在进行着公私合营的试点。比如上海甫一解放,新政权已经有意识地改编私营广播电台,主要从经营困难的私营电台入手,以公私合营的形式进行渗透。1949年12月,私营合作电台改名为公私合营沪声电台,私营新沪电台改名为公私合营大沪电台。1952年10月1日,上海人民广播电台、沪声、大沪以及各私营广播电台联合组建上海联合广播电台。1953年10月,上海联合广播电台中的资方申请转让产权,上海人民广播电台以旧币9亿元购买。上海私营广播业的历史至此终结。
与此类似,上海的私营报刊也较早进行公私合营,如上海《大公报》早在1951年7月就已经完成,而1953年1月《文汇报》的公私合营则标志着沪上私营报刊历史的终结。出版业的进程略缓,上海乃至中国出版界的领头羊商务印书馆和中华书局都是在1954年内完成公私合营,并在当年迁往北京。而一些中小书局则一直拖到1956年社会主义改造高潮才最终完成这个过程。
在1949年3月中共七届二中全会上,毛泽东谈到了城市斗争中依靠力量的问题,“我们必须全心全意地依靠工人阶级,团结其他劳动群众,争取知识分子,争取尽可能多的能够同我们合作的民族资产阶级分子及其代表人物站在我们方面,或者使他们保持中立。”在国家顶层设计方面,“新中国”体现为社会主义制度和人民民主专政这样的政治理念;而认同的具体构建过程则需要结合各地不同的情况推进之。
在上海广播业,这种构建一方面是体制上的,人民广播进入上海,实现对私营广播的公私合营及公有赎买,最终完成全行业社会主义改造;另一方面则是政治上的,推动上海民众对新中国的政治认同。三个阶段所构建认同的具体表现也略有差异。
第一阶段,政治认同体现为一种治理归属,认同新政权对于上海的解放,配合其对于上海各部门和各行业的接管,所以此时期的人民广播更偏向于政策宣传,“上海刚刚解放后,市民们对于一切市政设施,人民政府的法令,中国共产党的政策,感到陌生,加之特务造谣,投机商人哄抬物价等等,心中疑问更多,于是就用电话向该台咨询各种问题”,上海人民广播电台设置了十五分钟的“听众服务”节目,宣传政策、解答疑惑,成为“联系群众,为听众解答疑难,为听众服务”的平台。
第二阶段,中心任务转为恢复生产,发动全体市民的力量进行经济建设,民众与人民广播的互动增多,政治认同体现为投身社会建设,繁荣上海经济,上海人民广播电台收到很多读者来信,“有工人的、学生的、一般市民的、机关部队工作人员的,有远自香港、西安、东北寄来的,他们不仅提出了生活上、学习上、工作上的许多疑难问题,并且提出了许多宝贵的建设和要求。”
第三阶段,上海人民广播在宣传内容上并没有新的突破,而致力于所有制变革,历史跨越多个时代的私营广播主动转换为公有制,在体制、价值和意识形态上最终与人民广播融为一体,把自己作为上海人民认同新中国的范本和榜样。
对国家的政治认同包括:利益认同、制度认同、价值认同,其中利益认同是政治认同的逻辑起点,制度认同是政治认同的关键,价值认同是政治认同的核心。在新中国的框架下,广大的上海市民,不管是工人阶级,还是民族资本家,都有着共同的利益,而这种利益来源于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在每个宣传运动中,都贯穿一根红线,那就是巩固人民民主专政和团结国际友人的思想,就是动员和说服上海全市人民,紧紧掌握毛主席交给的这两大武器”,最终落脚在“改造旧的上海,建设新的上海”的共同价值观上。
为了促进新中国政治认同的构建,上海人民广播在管理方式与节目内容上有诸多创新,从而和近代其他政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1.打破“一市三治”格局,对全市广播行业进行统管统筹
1843年,上海开埠,外国殖民势力始入沪上。然华洋杂处,摩擦渐多,故1845年上海道宫慕久与英国领事巴富尔共同公布《上海土地章程》,设立英租界,1962年与美租界合并为公共租界。1849年法租界建立。在长达百年的时间里,上海的政治格局形成了“一市三治”的局面。华界上海市政府、公共租界工部局、法租界公董局各自拥有一套独立的市政、司法和警务体系。在管理上,只能协商,无法跨界管辖,给很多政治活动与传媒行业以生存的夹缝,所以近代革命报刊多出于上海租界,成为打破清廷思想控制的火烛。
民国上海广播业也是分处三地,各广播台向其所在区域的华界与租界行政机构登记。这在法律上当然侵犯了中国政府的权益,同时也造成了广播标准难以统一、相互干扰的问题,故而1932年国民政府交通部国际电信局为制止租界当局擅自管理界内广播电台,多次抗议工部局和公董局,然反馈难称积极。一市三治虽然在和平时期损害了中国政府主权,但是在战争时期也有积极的一面。淞沪抗战后,侵华日军要求租界各私营电台前往登记。绝大部分私营电台试图借助法租界的力量拒绝前往,宁肯停止播音,也不愿投敌,而公董局亦顶住日方压力,在一定程度上保护了辖区内私营广播台的独立性。1943年汪伪政府名义上收回租界之后,并没有对日方控制下的播音业有太多置喙的权利。即使抗战胜利后,国民政府没收伪产时,亦有日产XMHA电台被美军所接收,而塔斯社则能在国民党的地盘上开办“苏联呼声”广播电台。
上海解放后,人民广播首次实现了对上海广播业的统一管理,行业法规可以落实到每一家广播电台,不再出现政出多头导致的监管缝隙,法外之地不复存在,形成了有利于构建“新中国”政治认同的媒介环境。
2.通过转播重大仪式性事件,让上海市民迅速感受到新生政权的强大,增强凝聚力
早在5月27日解放军进入上海,上海人民广播电台就已经播发《中国人民解放军安民布告》和《中国人民解放军入城守则》,发出了上海人民广播的第一声。此后,上海人民广播电台领导各私营电台转播开国大典,直播庆祝国庆上海百万人游行,并对“反银元斗争,反帝国主义分子高尔德、欧立夫横行不法的斗争,七六武装大游行示威,反对封锁,……保卫世界和平,先后欢迎苏联科学文化和青年代表,亚澳工会和亚洲妇女代表,反对轰炸,推销公债,整顿税收,直到最近三届代表会议和红五月的宣传运动,都进行了及时的新闻报道和广播评论。”
美国传播学者丹尼尔·戴扬和伊莱休·卡茨基于电视媒体兴盛的时代提出“媒介事件”的概念,亦可以借用于广播时代的大众媒介研究。上海人民广播转播开国大典无疑是当时最为重要的媒介事件。1949年9月27日,中央广播事业管理处办公厅下发通知,为庆祝开国大典,决定北平新华广播电台与全国人民广播电台以及各地私营广播电台于人民首都举行庆祝大会之日,转播大会实况。10月1日,转播准时开始,虽然由于一些技术原因,如通知时间太急无法做好完善的准备、话筒收音与播音员的配合等问题,转播没有做到尽善尽美,但毕竟借助现代媒介手段实现在整个中国的范围内,无论新旧解放区,全体国民同步收听开国大典,而仪式上雄壮的军威、豪迈的气势,也在感染着这些新解放城市民众的心灵,让他们产生对新中国的信任与归属。
开国大典其后大大小小的一系列活动直播,主要聚焦在上海本土的庆祝活动,和仅仅只能收听的开国大典不同,上海市民既是这些活动的参与者,又是广播直播的听众。詹姆斯·凯瑞提出媒介的仪式观,强调传播在共同信念的表征和社会维系方面的重要意义,“核心则是将人们以团体或共同体的形式聚集在一起的神圣典礼。”这些上海本土活动,比收听开国大典有更强的在场感,也更加容易起到凝聚人心、传达时代新风和构建新中国政治认同的作用。
3.打破阶层局限,以工人阶层为主要的传播对象,兼顾其他市民阶层
民国时期,收音机算是奢侈电器,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收音机的用户需要为收听节目付费,因此哪怕民国上海收音机存有量再高,也基本和普通劳工阶层的联系不大。而在节目制作上,除了一些戏曲歌曲之类跨阶层的节目,无论新闻还是广告,都没有把劳工作为目标听众。民国时期的上海广播市场,只是上流社会和中产市民的娱乐和文化活动,劳工阶层并没有形成持续的收听习惯。
建国后,各新解放城市建立的人民广播主动以反映工人阶层生产生活作为自己主要的职责,“据不完全的统计,全国有二十九个人民台办了职工时间(天津专门设立了职工台),有二十七个台有青年时间,并在工厂、学校中成立广播小组,组织通讯和收听。”上海人民广播电台还建立了通讯员制度,让工人参与到广播实践之中,“根据不完全统计,上海人民台半年来(1950年上半年——引者注)组织了一千一百十个通讯员,有一万五千人到广播台播音。”
1950年3月,上海人民广播电台邀请参加上海市郊区第一届农民代表大会的三位农民代表到台录音广播。播出后反响强烈,前后有十二位代表到台讲话和演唱,人民广播电台把设备带到了会议的现场,再次播放农民代表们参加的节目。现场气氛非常热烈。甚至监狱中的犯人也能踏进广播间,讲他们在人民监狱里,如何经过教育和改造,变成新人开始新生活的心路历程。即便如此,新闻总署广播事业局梅益副局长还是批评现在的节目有时过于关注劳工阶层,而忽视了对社会其他阶层的服务,特别是拥有收音机最多的中上层听众以及闲暇时间最多的家庭妇女,需要日后改正。
此外,许多政治教员、大学生和职员,收听政治学习问答成为习惯,而且跟电台建立了固定的联系。无法否认,很多中上层听众关注人民广播源于对新时代自己命运的不确定,但是人民广播有意识地将统一战线思想应用到广播实践中也是重要的原因。
4.尊重广播的娱乐属性,强调工人阶层参与到节目的制作
早在1949年入城之前的准备期,华东新华广播电台就已经制定了《广播电台入城工作计划》,对进城以后的日常播音进行了详细的规划。除了必要的布告法令以及新闻节目之外,有非常丰富的娱乐节目,其中播放唱片6次,共80分钟;播放文工团下属各剧团的演出,每天1次,30分钟。为了保证节目的供应,该计划要求各剧团积极排练传统戏曲、解放区歌曲、秧歌等,先排练完成十五部作品即开始播音。这种以艺术的形式配合政治宣传的工作方式,早在瑞金时期就已经形成,并在延安时期蔚为大观,歌剧《白毛女》、秧歌剧《兄妹开荒》都是艺术性和政治性的结合,也对民众起到了很好的鼓舞作用。
民国时期私营电台的经营模式一般为电台、播音员和观众三方独立。电台负责申请波段、发送信号,但一般并不自养播音员(或戏曲演员),而是由后者向电台购买播音时间,并自己或者依托掮客销售广告。所以除了敏感政治问题外,电台一般不会干涉播音员的节目内容;而播音员只为购买广告的商家服务,也不太顾及一般听众的感受。听众即使对节目中插播广告太多,播音风格不满,也最多在报上发发文章批评几句,并不能对节目制作产生直接的影响,遑论亲自参与节目制作。
新中国广播事业坚持“广播为广大人民服务,并不断加强它与听众的联系”,故而欢迎一线普通工人进入电台,参与节目与播音。1950年9月至1951年1月,“到人民电台来广播过的工厂有九十六个单位,广播了一百六十一次。他们利用电台讲生产经验,发动竞赛,讨论学习问题,演讲,唱歌。”在这种情况下,“广播电台已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广寒宫,而是群众自己来说说唱唱的俱乐部了。”
上海人民广播电台毕竟是针对全体市民进行服务,工厂广播则可以做到更加专业化和内部化。工人是工厂广播当仁不让的播音员和主持人,他们借助电波抓宣传促生产,发布通知、布告、讲话,甚至小到寻人、报时和通知吃饭,把生产与生活紧密结合在了一起。上钢二厂轧工厂开业时,第一机械工业部副部长汪道涵亲到该厂广播台,向全体工友道贺;国棉九厂邱春山从北京开会归来,国棉一厂杭惠兰从莫斯科归来,也都到广播台去报告感想。工人对行政管理和工会有意见了,就投给广播信箱,相关部门研究处理后,也会在广播中回答。
周新武认为“人民广播事业”应该是“‘为人民而办’的广播事业,和‘由人民来办’的广播事业。”如果从媒介仪式观的角度来看,民国时期的官办广播虽然也有促进政治认同的一面,但是更多还是单方面的宣讲,而不是一种双向互动的沟通,而这本身就是国民党政权在党务组织和社会发动方面固有的顽疾,解放初上海人民广播不仅仅有宣传的功能,更是一个开放而互动的平台,让更为广泛的社会阶级参与节目制作,进行自主发声。
亲身参与,并目睹耳闻自己的声音被广泛收听,更像一种仪式,一种成为新时代公民的标志,解放初的上海人民广播和民国公私广播相比,有着时代的进步性,“就不同社会形态而言,传统社会更重视‘传递’的一面,而现代社会更强调传播‘仪式’的一面……大众通过阅读同样的报刊,同步接受同样的信息,这就会产生一种‘我们’之感。”所以,上海人民广播构建政治认同并非仅仅推出一系列的政策就足够了,而是强调将这种政治认同落到实处,引领上海民众广泛参与广播事业,从而产生对新中国政治较为深厚的政治认同。
回顾周海燕的研究,她指出读报小组的意义生产形成了清晰的圈层结构,在生产过程中,“无论实际上是否赞成相关政策和方针,这种话语宣传的竞赛式体系必然一波接一波地实现意义的共振而愈演愈烈”。然而该文的讨论主要基于山西读报小组的史料,早期上海人民广播的经验则有所差异。
上海是近代中国广播业最发达的城市,社会各阶层早就习惯了宽松而自由的政治环境。工人阶级力量强大,且见多识广,现代传媒对他们来说并不神秘,阜新面粉厂工友们可以语调轻松地说:“我们看不懂黑板报,听听这玩意儿倒不错,居然也晓得天下大事了!”
建国之初,国内外各方面对新政权能否管理好上海尚存观望态度,早期上海人民广播很难以行政的力量强势推行宣传,构建政治认同,只能尊重广播的娱乐属性,注重解决听众的实际问题,还要在一定程度上直面社会问题以吸引听众,如“市政公会电话分会主办第三次广播座谈会”上召集工人代表谈到了当时存在的失业问题,有工人代表称“这是政府不好,为啥要增加税收?”但立刻有其他的工人代表称国民党抗战后通货膨胀得厉害,让老百姓大为吃苦,而“人民政府为了使物价稳定,尽量少发钞票,采取合理的税收政策”,所以计算通货膨胀之后,人民政府的税率根本不高。经过讨论,与会者认定目前失业的原因,一方面是“国民党反动派和帝国主义勾结,长期统治造成的恶果”;一方面则是“在全国经济过渡到正常发展的过程里,不可避免的现象”。这种讨论使得收听广播超越了呆板的说教。
甚之,正因为上海广播业基础条件较好,所以早期上海人民广播特别重视工农阶层深度参与节目制作。诚然,当他们步入录音间的时候,大多紧张局促,但已然感觉到新政权下自身地位的提升。英商电车公司平剧组(即京剧)职工王亭楼说:“当时我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内心感到无限的欣慰,像这一座大规模的电台,在过去反动派的统治时代,工人们哪有资格跨进这个门,但是现在不同了,我们工人兄弟可以自由的上广播电台去讲话了。”在此,麦克风是话语权的直观符号化表现,工人感慨获得了讲话的“资格”。作为新中国的主人,不是权威指引下的被动共振,而是发自内心地主动参与到新政权政治认同的构建之中。
约瑟夫·拉彼德认为政治认同“可以是强加的,但很少如此;更正确地说,认同是皈依的,因为它们呈现的正是人们想要的”。和读报这样一个较为纯粹的政治行动相比,广播的性质更加复杂,同时具备“新闻的源泉、教育的讲坛和文化娱乐的工具”三种属性,这恰恰给予了参与者更加自由的空间,不必让每一次收听或参与广播的行为都成为针对某一项具体政策的正向反馈。早期上海人民广播突出了广播这种媒体“大众”的属性,让广大民众借助这个媒介平台,把自我的需求和国家命运、社会发展更加紧密结合在一起,从而增进了政治认同的形成。
注释:
① 上海档案馆(下称上档):力沈:《为完成新的光荣任务而斗争——祝华东人民广播电台成立》,《上海人民广播电台关于华东人民广播电台、上海人民广播电台成立一周年纪念册》,档案号:B92-2-4。
② 周新武,曾任上海市军事管制委员会新闻出版处处长,华东新闻出版局副局长、局长,华东、上海人民广播电台台长,中央广播事业局副局长,北京广播学院院长;苗力沉,曾任华东、上海人民电台副台长、台长兼总编辑。
③ [美]威尔特·A·罗森堡姆:《政治文化》,陈鸿瑜译,台北桂冠图书股份有限公司1984年版,第6页。
④ 上档:《人民广播事业概况(1950年3月31日新闻总署广播事业局梅益副局长在全国新闻工作会议上的报告)》,《上海人民广播电台关于华东人民广播电台、上海人民广播电台成立一周年纪念册》,档案号:B92-2-4。
⑥ 《中共中央对新解放城市的原广播电台及其人员政策的决定》(1948年11月20日),见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研究室、北京广播学院新闻系编:《解放区广播历史资料选编(1940-1949)》,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85年版,第334页。
⑦ 《上海市军管会颁布关于上海市私营广播电台暂行管制的条例》(1949年6月13日),中共上海市委党史研究室、上海市档案馆编:《接管上海(上卷·文献资料)》,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3年版,第477页。
⑧ 《上海市军事管制委员会国际电讯检查暂行办法》(1949年7月16日),《接管上海(上卷·文献资料)》,第478页。
⑨ 《改造私营广播电台》,《解放区广播历史资料选编(1940-1949)》,第35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