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饶师范学院 政治与法律学院,江西 上饶 334001)
《庄子》的“濠梁之辩”,历来引起众多的注目、争议和辩论,其中包括在逻辑上谁赢谁输、情移判断与事实判断、在认知意义上如何知他者之心等多种问题。本文着重考察《庄子》哲学体系中“知与乐”如何可能的问题。庄子所推崇的“知与乐”与逻辑辩论无关、与情感的推移无关、与主客二分的心之对象化活动无关。一个思想家的话语应该在他的思想体系中把握才妥当,其思想实质亦是如此。在庄子哲学中,知、乐、游、德、道等概念是相互贯通的,而最高层次上的“知与乐”有着必然的关系。庄子所追求的知不是由分别心而成的俗知,而是彼此不分的真知、大知、道知,由此引起的乐就是诚乐、至乐、天乐。
在庄子思想中,以“道”为媒介,知与乐就是互相沟通、互相贯通的概念。因此,如果只将“乐”当作与能知有距离的所知之对象,则难理解庄子的“知鱼之乐”的本意。在他那里,知有层次上的区别,乐亦如此。属于最高层次上的知与乐,两者之间有必然的关系。两者的媒介即是“道”,通于“道”之表现即是“游”,即逍遥而游、无为而游的状态。
回到《秋水》篇末濠梁之辩的语境:
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庄子曰:“鲦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之不知鱼之乐全矣。”庄子曰:“请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鱼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我知之濠上也。”[1]329-330
在濠梁之上,庄子借着惠子的思维方式,与惠子开始辩论。其实,就庄子的真意而言,这种思维和辩论不是他所阐明的求知方式,甚至可以说,庄子无所谓在其辩论当中逻辑上谁赢谁输的问题,辩论并不影响他所“知鱼之乐”的事。因为他所说的“知”是与“大知”或“真知”有关;他所说的“乐”是与“诚乐”或“至乐”有关。二者与逻辑辩论毫无关系,这就是与道家所体验的境界有关。
谈庄子如何知鱼之乐之前,首先需要考察在《庄子》那里鲦鱼之乐如何成立的问题。在此故事中,关键的词就是:游、从容、鱼、乐。每个词在他的思想中各有特殊的地位。为了准确理解其义,我们需要分别解释各词义涵。
其一,“游”。庄子曰:“古之至人,假道于仁,托宿于义,以游逍遥之虚,食于苟简之田,立于不贷之圃。逍遥,无为也;苟简,易养也;不贷,无出也。古者谓是采真之游。”[1]281“逍遥游”是庄子所追求的精神境界,是没有任何依赖、超脱相对性世界的、独立而自由自在的理想状态。这种心灵状态,庄子称之为“游心”:“乘物以游心,托不得已以养中,至矣。”[1]89如何得到其游心之状态呢?庄子提出:“老聃曰:吾游心于物之初。……孔子曰:请问游是。老聃曰:夫得是,至美至乐也。得至美而游乎至乐,谓之至人。……夫天下也者,万物之所一也。得其所一而同焉。”[1]379-381“游”是至美至乐的至人之境界,通彻齐物之道,与其整体统一状态合一,由此可游心于物之初。逍遥,无为也;逍遥游,无为而游也。其心之自由自在即是游心。濠梁之辩中的“游”也含有此内涵。
其二,“从容”。庄子曰:“故君子苟能无解其五藏,无擢其聪明,尸居而龙见,渊默而雷声,神动而天随,从容无为而万物炊累焉。”[1]203在《庄子》那里,从容与无为有关,表现为事物的静态,不过这种静态不是绝对的静止,像“尸居而龙见,渊默而雷声”一样,是静与动之相合,静中动、动中静的自如状态:“圣人之静也,非曰静也善,故静也,万物无足以铙心者,故静也。……虚则静,静则动,动则得矣。静则无为,无为也,则任事者责矣。……寂寞无为者,万物之本也。”[1]247-249林希逸注曰:“万物不足以挠动其心,故不求静而自静也,铙与挠同。”[2]209圣人不物于物,乘物以游心,即万物不足以挠心,故静也。在静的状态中,还有动静,此动静即是天机所动,是无为而无不为的缘由。从容无为,静则无为也,寂寞无为者,万物之本也。《中庸》亦说:“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圣人也。”[3]在此,从容表现为圣人中道的形容。从容无为,是万物自化的、返回万物之本根的前提,也是万物自如自在的形容。
其三,“鱼”。庄子有时用“鱼”来比喻人与道的关系,就像鱼离不开水一样,人也离不开道:“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1]133鱼处于陆,就鱼而言,不是自然本真的状态。因此,相呴以湿,相濡以沫,此即离开了本真状态之后采取的有为。有了“有为”,也随之有害其天然本真状态的可能性:“夫弓弩毕弋机变之知多,则鸟乱于上矣;钩饵罔罟罾笱之知多,则鱼乱于水矣。”[1]197弓、弩、钩饵、罔都是有为的象征,则鸟乱于上,鱼乱于水矣。相反,鱼在水中自如自在地游,即无为而自然。逍遥于无为的得道之人,亦是与鱼相适于水、相忘乎江湖一般,相适于道、相忘乎道之中:“鱼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术。”[1]149
其四,“乐”。道家所谓的乐,不在于世俗价值上的满足或者人的五感上的快乐,而在于与道合一的状态之中,庄子称之为至乐。其乐是合乎道之状态的一种表现,无为才可以得到至乐,庄子曰:“吾以无为诚乐矣,又俗之所大苦也。故曰:至乐无乐,至誉无誉。”[1]333除了诚乐、至乐之外,庄子还提到天乐:“言以虚静推于天地,通于万物,此之谓天乐。”[1]251虚静而无为,无为而通于万物,此之谓天乐。庄子又说:“通于天地者,德也;行于万物者,道也。”[1]219通于万物,实质上是通于万物之德,与道一起合而游,乐在其中。也就是说,庄子所谓的至乐、天乐的依据是以无为而通于万物之德。通于万物之德,其乐不是俗人之乐,故其乐无乐,无乐而常乐,常乐而至乐,此乐即天乐,即体道者由真知可至的道之乐。
以上考察了“濠梁之辩”故事中的关键概念。概念之间又相互内在关联,理解此关联性才可以准确地解释“鲦鱼之乐”如何成立。庄子形容鲦鱼的状态是“游”与“从容”,“游”“从容”都与“无为”有关。也就是说,鲦鱼作为万物之一,其游的状态是从容无为,无为而自然,鲦鱼在其自然状态下,万物的内在之德便呈现出来。“无为”本身是就人的“有为”而言的,无人干扰的万物,都处于自然状态,即充分显示禀受于道的,本然、本真的状态。就万物之自然而言,道落实到物的层次就是德;道之自然落实到物的层次,即成为物之自然;道之自然状态在物之中充分发挥,即成为物之自然。碧虚说:“是以鲦鱼游泳从容者,唯庄知其乐乎濠上耳。盖谓鱼乐与人乐虽异,其于逍遥一也。”[4]565“逍遥,无为也”,鲦鱼从容无为,自如自在地在水里游,内在之德亦随着充分地发挥、显现,成为鲦鱼之自然。鲦鱼所体现的乐是由无为引起的、由德引起的乐。换言之,在物之自然状态中,合乎其德而显现的内在德之乐。在濠梁之下的鲦鱼,不乱于水,不受任何外在的干扰,自身的真性自由地发挥出来,可忘乎江湖,从容无为,无为而自然,由德而生的其自然之乐是全的。
至人作为在庄子思想中理想人格的表现,其存在状态就是“得至美而游乎至乐”[1]380。庄子所称道的乐,不是通常意义上的俗乐,而是在道层次上的至乐、天乐。我们已考察了在《庄子》思想结构内“鲦鱼之乐”如何成立的问题,那么阐述如何“知鱼之乐”之前,还需要查看能知其乐的主体是何状态。
庄子关于至人的描述有:“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1]12至人不以自己的分别心作为是非判断、价值判断的标准,而是在“丧我”的状态中对待一切事物。至人没有与对象世界相间隔的自我观念,此心之作用好像明镜一般,清净而显示万物的本然:“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1]167成玄英说:“至人之用心若镜,鉴物而无情。”[1]167此心的状态为:“通乎道,合乎德……至人之心有所定矣。”[1]264至人,虚心而无心、无心而无为、无为而逍遥,因此能“虚己以游世”[1]363。
“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濠梁之辩以此句为开头。在《庄子》那里,“游”亦有“去”的意思,例如:“子贡南游于楚,反于晋,过汉阴。”[1]234但“游于濠梁之上”的“游”不仅仅表达“去”的意思,而是表达“逍遥而游”即至人的存在状态,换言说,处于“得至美而游乎至乐”之境。其心即“游心”的状态,也是“通于道,合乎德”的状态。庄子以此“游心”对待世界、对待万物,也对待濠梁之下的“鲦鱼”。之所以庄子以游心对待万物,“虚己以游世”而存在,他所感知的“乐”之性质全部都变了。
就俗乐而言,庄子怀疑其乐是不是真正的乐,他认为比俗乐层次更高的“乐”存在,这就是以无为方可达到的至乐。那么庄子为什么要否定俗乐呢?喜怒哀乐之情是心与外物接触而生的、心之对象化活动的产物。由于外物而成的乐,不是先天固有的自得之乐:“故乐通物,非圣人也……是役人之役,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者也。”[1]129林希逸注:“圣人之心,以无一物不得其所为乐也,通,得所也。不任物之穷通而以此为乐,不足为圣人矣。”[2]103至乐是与无为有关,以无为得其自身之“德”,其乐在于成德之中,故其乐与具体物象无关,自得之乐而已。所以通达于某物、某事所得之乐就不是自得之乐,故非圣人也。庄子认为外物所生之乐是依赖于外在的条件而起,亦由于外物变化而随之发生心态的变化以及生灭,这不是恒常之乐。当不得其乐、失去其乐的时候,心便造成忧惧:“所乐者,身安厚味美服好色音声也……若不得者,则大忧以惧。”[1]331这种心之忧惧进而伤害自身之德:“悲乐者,德之邪;喜怒者,道之过;好恶者,德之失。故心不忧乐,德之至也。”[1]293
而至乐之乐,则是以无为可至、明道而起的,故此乐属于先天的道与德,成玄英说:“夫至乐者,先应之以人事,顺之以天理,行之以五德,应之以自然,然后调理四时,太和万物。”[1]272至乐是以天理、以五德、以自然而与万物太和之状态,此根据就是道与德,庄子亦称之为“天乐”:“圣也者,达于情而遂于命也。天机不张而五官皆备,此之谓天乐。”[1]275天乐就是达于性命之情的状态,万物本然的状态,万物本真的状态。庄子又曰:“夫明白于天地之德者,此之谓大本大宗,与天和者也;所以均调天下,与人和者也。与人和者,谓之人乐;与天和者,谓之天乐。”[1]250庄子把与天和的状态界定为“明白于天地之德”,此状态就是天乐。其乐不是通达于具体某物、某事所起的,而是明白于天地之德、通于万物之德而生的。“故知天乐者,无天怨,无人非,无物累,无鬼责”[1]251,至人内心对于万物保持肯定和充满的状态。超于俗乐而达到“无乐而无不乐”的状态,此就是至乐。不依靠外在条件,以内在之乐对待万事万物,不以外物影响到内在之德,此乐由万物之中的德、性、真而起,是自乐、自得之乐也。
得者,德也,自得之乐即得到自身之德的时候,其至乐如此呈现。德不只是在人之中,而是在于万物之中,故德之自然状态引起万物之乐。由德、道引起的天地万物之乐,表现出对于万物之自然存在状态之根本上的肯定。故其乐不是情感之乐,而是说是对万物根本状态的一种描述。“至乐无乐”,无乐不是否定任何乐,而是否定人之俗乐。就知的角度而言,“知天乐”是,“其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静而与阴同德,动而与阳同波”[1]251,换言之,与道一起行、与道一起化,通于万物之德而一起流的状态,“知天乐”就是明道而与道合一之状态。
庄子作为体道之人,他的存在样态即是“游”,此心即“游心”,即“通于道、合乎德”的至人之心。自得其德,而“明白于天地之德”,因此可“游乎至乐”。“至人之乐”与“鲦鱼之乐”都是由无为而生的,但两者之间有差异。“同于道者,道亦乐得之;同于德者,德亦乐得之。”[5]老子在“同于道者”和“同于德者”之间做区分,两者有层次上的区别。“同于道者”与道同乐,“同于德者”与德同乐。就至人而言,同于道者之乐的前提是“明白于天地之德”,其乐是就整体之道而言的;就鲦鱼而言,同于德者之乐只自然地体现万物中的德,其乐是就个体之德而言的。
关于庄子如何“知鱼之乐”,惠子问:“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就作为名家的惠子而言,他求知的方式常使用演绎、推理等带有逻辑特征的论辩,在他的语境中鱼是与人彼此相分的、与主体隔间的客体对象。而庄子所达到的知却不是主客分离的、关于对象世界的“小知”,而是物我两忘的、关于整体世界的“大知”。因为知的层次不同,所以惠子无法理解庄子。
《逍遥游》篇中有蜩与学鸠讥笑大鹏飞翔的故事,庄子借此提出了“小知不及大知”的命题。前者象征的是不懂道的俗人,以自己的分别心判断对象世界;后者象征的是与道合一的真人,去掉分别心而把握世界整体之道。关于对象世界的知识,是以心的对象化活动为前提,认识主体与客体对象分离。“知者,接也;知者,谋也;知者之所不知,犹睨也。”[1]429所谓“知”,是认识主体接触客体对象,通过谋虑、思索而产生的。这种认识有局限性,只是看整体的一部分,或以自己作为标准做是非判断、价值判断,难避免偏见之嫌。这像斜视一般,不能把握整体的面貌及其真相,因此说“犹睨也”。庄子把这种自以为是的、有限性的片面认识,称之为“移是”:
请尝言移是。是以生为本,以知为师,因以乘是非;果有名实,因以己为质;使人以己为节,因以死偿节。若然者,以用为知,以不用为愚,以彻为名,以穷为辱。移是,今之人也,是蜩与学鸠同于同也。[1]426-427
此认识不是把握整体之道的真知,而是带有认识主体自身局限性的、相对性的分别知。在道家思想中,生死是万物之气循环的过程,不重生轻死,也不重死轻生,不因生而悦,不因死而恶。而在“移是”的状态下则不能齐生死则重生轻死,以成心的作用发生的片面认识为标准,因此引起不常流变的是非观念:“有生黬也,披然曰移是。”[1]425成玄英注:“披,分散也。夫道无彼我,而物有是非,是非不定故分散移徒而不常也。”[1]426因各自所是,是非争论不断发生,以己为质,使人以自身的认识为规范,以用的角度衡量万事万物,不知无用之用。庄子认为这就是常人的样子,也是讥笑大鹏的蜩和学鸠的样子。
这种相对性的片面认识,除了能知本身具有的局限性以外,还有外在因素。庄子曰:“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墟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1]306作为认识主体的能知受到时空的制约,同时难离于他已拥有的教育文化背景。我们的意识活动本身不离于时空的领域,以能知自身为基准点,由心之对象化活动赋予所知的意涵,在时空间的维度上形成关于对象的知识。“道”作为宇宙整体统一状态,不能通过得到一般知识的方式来把握,而是不断消灭已经巩固的自我界限、彼此分离、能所距离才可以达到的状态。这样的“知”才是关于万物根源和现状的知,是包含万物的宇宙整体的知,所以超越认识主体的内外制约,开除以分别心为根据的“小知”,才可以获得关于道的“大知”。
“去小知而大知明”[1]488。道家所追求的大知,是彼此不分、能所双泯的、非对象化的知。以道观之、照之于天的方式,解放由“移是”落在万物身上的各种烙印而使万物自化,复归于内在之真、不离于德、通彻万物归一的齐物之理,得其所一而同于整体统一的道。小知与大知的区别,在濠梁之辩的故事中,就是惠子与庄子的区别。庄子批判这种名家的认知方式。魏牟与公孙龙谈话时说:
且夫知不知是非之竟,而犹欲观于庄子之言……且彼方跐黄泉而登大皇,无南无北,奭然四解,沦于不测;无东无西,始于玄冥,反于大通。子乃规规然而求之以察,索之以辩,是直用管窥天,用锥指地也,不亦小乎![1]327
公孙龙的求知方式,即以思虑为察知、以名言为辩论。这就是,“用管窥天”,不能见天之大也,“用锥指地”,不能量地之大也[6],如此小的见解。这里描述的是小知的界限,相反庄子则表现为沦于不测、反于大通,这就是大知所可至的境界。大通即通于德而合于道,至人是做到大通的人,获得大知的人,“至美至乐”就是得其游的至人之境界。道家的大知,把自己与世界的分际不断突破、超于现象相对知的界限、把握整体统一的道为指向。“德人者,居无思,行无虑,不藏是非美恶。”[1]239成德而达到的“游”,其中含有美与乐,其美不是美丑分别上的美,而任何物都含有由道而生的美,故无美而至美。其乐也不是俗乐意义上的乐,而任何物都含有由道而生的乐,故无乐而至乐。换言之,其美与乐即是体道者所感知的无所不在、无时不在的道之美与乐。
惠子问“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的时候,庄子最后回答“我知之濠上也。”在濠梁之上,庄子逍遥而游;在濠梁之下,鲦鱼出游而从容。此“游”,都是无为的,是庄子与鲦鱼存在状态的表现,也成为两者之间的连接点。那么庄子如何知鱼之乐呢?就是由于“游心”所包含的反于大通、大知的状态。大通即“通于天地之德”,庄子以此而能感知到鲦鱼从容之德的显现。是因为他能“明白于天地之德”,他也在诚乐、天乐之中。宣颖说:“我游濠上而乐,则知鱼游濠下也亦乐也。”[7]鲦鱼的乐在于自然体现的个体之德层次上;庄子的乐在于通于其德的整体之道层次上。关于庄子如何“知鱼之乐”,详道注:“惠子以形观形,故云‘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以性观性,故己非鱼而知鱼之情。”[4]565庄子得到其“知”是由于内在之性的,其“知”的根源即是禀受于道的、性中固有的本然之“明”。邵雍曰:“此‘尽己之性,能尽物之性’也,非鱼则然,天下之物皆然。若庄子者,可谓善通物矣。”[8]庄子曰:“性修反德,德至同于初。”[1]230在《庄子》那里,性是德在成物以后,依然保持在物的形体以内的种子[9]。“尽己之性”就是修道者“性修反德”的表现;“尽物之性”就是成德而“通于天地之德”的表现,这也是“明白于天地之德”的、大知的表现。通于德、合于道的庄子,能通于万物之德,而知其诚乐。其乐,不仅属于鲦鱼,而在无为自然中的万物皆然。在《庄子》的哲学体系中,知、乐、游、德、道等观念是如此相互连贯的。理清各范畴之间内在的思想结构,才可以得出符合道家精神的、恰当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