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仪欣妍
电影的核心是剧本和视听语言,镜头语言是摄影机讲述电影的方式,优秀的影片可以通过构图来讲述一个故事,引导观众跟随故事发展的方向。“构图为表现某一特定的内容和视觉美感效果,将镜头前被表现的对象以及各造型元素有机地组织、分布在画面中,以形成特定的画面形式。”①而构图不仅是单纯为了增加视觉的美感,更是为了服务好影片本身,让观众感知故事或人物的脉络和情绪。在影片《我不是药神》的叙事过程中,文牧野导演运用不同的构图形式与电影故事本身交相呼应。
电影《我不是药神》是一部具有社会意义的现实主义电影,以真实事件为背景,揭示了社会的现状。影片把故事焦点放在慢粒白血病群体的生存现状上,极大展现了对底层特殊人群的温情关怀与悲悯的人文价值。
《我不是药神》中,没钱给父亲治病、离异后供养不起儿子、交不起房租的性保健药店老板程勇由于种种矛盾的激化,接受了白血病患者吕受益的提议,通过走私印度仿制抗癌药“格列宁”,拯救了千万白血病患者,从而发家致富。但他因胆小、怕坐牢停止了贩卖仿制药,好友吕受益因买不起正版药最终离世,程勇的内心由此感到亏欠与不安,生活发生剧变。他为了赎罪,以倒贴钱的方式给白血病患者走私仿制药,但最终难逃法网。在影片的最后,程勇案件受到了国家有关部门的高度重视,程勇减刑释放,国家也因此把“格列宁”纳入医保,价格也下调到正常水平,同时取消了进口药品的关税。
电影的叙述过程中弱化了沉重的社会话题,没有过多的细节设计,只是通过一系列的画面造型元素,平叙地诉说着真实发生过的故事,直指人们从未言说的现实,在几处含有深意的画面构图中将最打动人心的部分凸显出来,塑造了画面构图的意象和隐喻,也留给观众无限遐想的空间,引发人们更深入地思考。
影视画面构图首先应该考虑的是将主体对象安排在画面何处,才最为符合构图审美规律。当然,构图形式上的美观只是客观的,最主要的还是配合电影故事内容的发展曲线,传达出叙事意义。导演将各种造型元素综合运用到构图中,构图在与主体对象相结合的创作过程中,除了表现故事画面内容,还会表达画面的潜在内容,具有强烈的表达功效及视觉美感,观众不仅可以领悟到其深刻的内在感情,也能体会到其独特的思想和价值意义。
电影《我不是药神》大量采用了常规镜头,构图灵活且饱满,即将主要人物放置于构图的几何中心处,将主要情节放到画面的中央,传达出了电影所想要表达的思想,影片中许多手持肩抗摄影的画面也追求纪实的效果,贴近生活的纪录风格具有一种自然感、真实感和代入感,画面的连贯性也达到了视觉形式上的匹配,同时文牧野导演也有意识地设计一系列精妙的画面构图来交代群体和个体的命运,电影中几处对比构图也蕴含了诸多的隐喻和暗示,通过画面造型手段来达到叙述故事本身及影响观众感知的目的,从而更好地为影片的叙事服务。
明暗对比构图是一种常见的构图形式,用光线突出画面的主体。光线明暗可以影响人们的情绪,构成画面空间的纵深感,增加视觉的冲击力,还能让审美客体充分理解人物的内心状态及处境。在影片中,程勇去医院探望被病魔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吕受益,当吕受益清创时,程勇和吕受益的妻子坐在医院走廊的长凳上听着病房内吕受益的哀嚎,此时,中间的一束光将程勇和吕受益的妻子分开,吕受益的妻子完全陷在阴影里,暗示了吕受益的妻子对生活、对她的丈夫都已经彻底失去了希望;而程勇的那一边则处于半明半暗的光线中,表达了程勇此刻内心的纠结,究竟是接着去冒着被法律制裁的危险救千万人于水火之中,还是秉着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光明和黑暗就在转身间,向哪里转身,都是艰难的抉择。这一组明暗对比构图强烈地表达出了程勇及吕受益妻子的心理状态,创造出一种沉闷阴郁的气氛,从而使画面达到了内容与形式的高度统一。
虚实对比构图也是影视画面中很常见的一种对比构图形式,大光圈虚化背景的虚实对比构图能够很好地突出主体,强化画面的主题,从而表现出人物关系和人物心理。在吕受益离世的时候,程勇来到他的家里送白包,出门时看到了曾经跟他见面的各个白血病病友群的群主,程勇迎着这些前来哀悼的病友们的目光缓慢从单一的空间走出。此刻在程勇身上的焦点是实的,当他走到一半停住察觉到身后的黄毛时,此刻的焦点依然是实的,背景黄毛是虚化的;当程勇转身望向他身后坐在楼梯上边哭边往嘴里塞橘子的黄毛时,程勇的焦点变虚,转而黄毛身上的焦点变实,两个虚实对比的转换,不仅突出了程勇和黄毛两个人的条例和层次,也增强了画面的表现力。黄毛这个平时不爱说话、跟谁不亲近的人,现在手中却拿着一个橘子,这也是他在缅怀吕受益的表现。吕受益第一次在剧中出现时,就频繁地说“吃个橘子吧”。橘子在剧中其实是“希望”的象征,而当程勇看到黄毛手中的橘子,也会回想起他和吕受益之间的种种,此时程勇的心里带有一丝丝的愧疚。再者,导演把黄毛的位置安排在画面的边缘处,加重了黄毛这个人物的悲剧色彩,借以暗示他悲惨的结局。
大小对比构图在影视画面中是一种不平衡的构图,但是同样能够传达出该电影独特的个性表达。“被摄主体在画面中所占的面积越大,那么它的视觉重量就越大,显示出越强的权威性,因而在画面中的重要性也就越强。”②在程勇去印度买完药从药店出来后,迷雾丛生中有两座神像从他身边经过,分别是印度象征死亡的神“湿婆”和代表重生的神“伽利”。虽然这两座神像看上去比较凶残,但是在印度神话里面,湿婆和伽利意味着毁灭旧的才能创造新的,即所谓的毁灭—重生,所以这两座神像是印度神话中驱除瘟疫和治疗疾病医神的化身,也象征着程勇在走私仿制药这个事件中也是一个从毁灭到重生的过程,即程勇最初贩卖仿制药是为了私心赚钱,后来怕坐牢甩手不干,最后又为了赎罪倒贴钱卖药。在这一组大小对比构图中,神像占据了画面的大部分位置,突出了神像强大的力量感。而程勇处于画面的右下方,不仅增加了画面构图的横向空间关系,还具有一定的仰拍效果及主观视觉效果,意味着为了赚钱存有私心的程勇将不复存在,为了病人奋不顾身的程勇在此重生,表达了对生命的敬畏这一深远的意味,呈现出了一种理性,在引起观众的共鸣的同时,传达出了影片特定的思想内容和艺术内涵。
镜面反射构图在这里有效地推动了叙事的进展。刑警队长曹斌抓获了一群买盗版药的白血病患者,想从他们身上获取假药贩子的线索。而老太太拉着曹斌的手说出的话触动了曹斌的内心:病人只是想活着,他们有错吗?曹斌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在掩盖自己激动得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的同时,冰冷的水也使他清醒,他抬头看向镜子中的自己。镜子中的曹斌与现实中的曹斌,代表了法理与人情两个立场,当镜头由现实中的曹斌转向镜子中的曹斌时,暗示着曹斌在摇摆中坚定了自己的内心,选择放掉了所有的病人,这同时也等于放弃了到手的线索,这一构图不仅细腻地描绘出了曹斌的心理,也交代了曹斌这个角色内心在铁面无私的法律和恻隐之心的人情之间的摇摆。在影片最后黄毛的车祸中,曹斌这个角色体现出的对黄毛离世的歇斯底里,也映射出了即使是警察和犯人的关系,人性的恻隐之心也依然存在。
“构图是传达思想的手段,在影片中,由于画面构图的精心琢磨、巧妙布局,使得主题思想得到了很好的表达。”③构图其实就是镜头服务于叙述最好的佐证,在丰富影视画面的表现力的同时使得影视画面层次鲜明,能够产生出独特的思想内涵和价值意义。优秀影片的构图不仅能从电影美学的角度令审美客体愉悦,还能展现出影片的内在表达和诉求,让受众进一步理解人物的内心状态及其处境,更好地为影片叙事服务。
注释:
①李杰,王骏.影视画面分析学[M].北京:国防工业出版社,2008:158.
②孙泽华.中外影视画面造型艺术赏析[M].北京: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10:132.
③张会军.影像造型的视觉构成——电影摄影艺术理论[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02: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