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曾礼庚 刘宣如
文化类综艺节目的相关概念界定目前说法不一。今日头条算数中心在《2018 中国文化综艺白皮书》中认为:“文化类综艺节目是指各大电视台推出的与中国传统文化相关,以文学、历史文化、艺术、传统美德、家风等为节目主题,并具有一定娱乐性质的电视节目。”①也有的学者认为文化类综艺节目“是将文化与电视相结合的一种节目形式,通过视频将文化知识和价值观念传达给观众,不仅提供了娱乐产品,也担负着传递优质文化和教育的作用”②。概而言之,“文化”一词始终是该类节目无法规避的核心元素,形式创新则成为该类节目能否成功“突围”的关键,这也就预示着该类节目在制作时“既要保持文化的高雅格调,又要具备电视传播的艺术性与趣味性”③,对幕后制作团队而言是很大的考验。
2016年年底,以央视《中国诗词大会》和黑龙江卫视《见字如面》等为代表的文化类综艺节目开始悄然从众多综艺节目中脱颖而出,成为观众和市场的“新宠儿”。该类节目在2017年迎来集中“井喷”的一年,50 余档形式各异的文化类综艺不断进入公众视线。各大卫视、平台持续发力,通过近三年的快速发展,如今文化类综艺节目可谓是遍地开花。从央视的《中国诗词大会》《朗读者》《经典咏流传》《国家宝藏》等,到一线卫视的《非凡匠心》《阅读·阅美》《中华好诗词》《神奇的汉字》《我们的师父》等,再到主流视频网站的《见字如面》《一本好书》《一生之书》《国风美少年》《一千零一夜》等,这些节目在充当大众媒体和观众眼中的“清流”或“良心”,满足观众对文化类节目需求和期待的同时,也承担着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当代化、大众化的重要职志。一批诸如黑龙江、山东等原二三线卫视频道更是凭借自身现象级文化类综艺节目打响了平台知名度,树立了自己的文化综艺品牌。
2014年10月,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重要讲话中指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需要中华文化繁荣兴盛,中国精神是社会主义文艺的灵魂。2016年10月,国家广电总局下发《关于大力推动广播电视节目自主创新工作的通知》,要求大力推动广播电视节目自主创新,不断研发生产拥有自主知识产权、体现中华文化特色的优质节目。2017年1月,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又联合印发了《关于实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工程的意见》,要求文艺创作要善于从中华文化资源宝库中提炼题材、获取灵感、汲取养分,加强对中华诗词、音乐舞蹈、书法绘画、曲艺杂技和历史文化纪录片、动画片、出版物等的扶持。同年7月,国家广电总局下发《关于把电视上星综合频道办成讲导向、有文化的传播平台的通知》,要求进一步强化电视上星综合频道的公益属性和文化属性,结合新的时代特点和实践要求,制作播出更多有思想深度、精神高度、文化厚度的文化类节目。正是源于这一系列国家政策的号召和支持引导,以央视《中国诗词大会2》《朗读者》《国家宝藏》等为代表的一批优质文化类综艺节目主动适应市场,逐渐打开该类节目的话题热度,获得观众认可。
不得不承认,目前国内主流综艺市场依旧是娱乐类综艺节目占据主动,流量明星加盟以及游戏和歌舞仍然是高收视率的保障。这也导致了当前很多节目制作方在追逐市场和收视率的动机下,想方设法主动激发和满足观众欲望,造成娱乐类综艺节目泛滥。从早期以浙江卫视《奔跑吧!兄弟》等为代表的户外竞技类真人秀异军突起,到以湖南卫视《我是歌手》(后更名为《歌手》)等为代表的音乐竞技类节目遍地开花,再到以爱奇艺等主流视频网站《偶像练习生》等为代表的歌舞偶像养成类节目雄霸荧屏,乃至以《爸爸去哪儿》等为代表的户外亲子节目也因过度“消费儿童”饱受诟病,由于文化与思想性缺失,逐渐产生了娱乐至死、感官主义等消极倾向,加之内容和形式同质化严重等因素,娱乐类综艺节目逐渐导致观众产生审美疲劳。文化类综艺节目的出现,一方面让观众在今天这样一个以快速消费为主导的全民娱乐时代找到了一个享受内心安宁心境的契机和回归理性审美的空间;另一方面以传播正能量为核心诉求,通过创新表达方式且兼具知识丰富性和节目趣味性的文化类综艺节目,也能迅速地激发起早已经习惯娱乐类综艺节目充斥荧屏的受众收视猎奇心理,令其重新回归理性审美。
综观现有的现象级文化类综艺节目,无论是《中国诗词大会2》《朗读者》,还是从《见字如面》《一本好书》,又或是《国风美少年》等,无一例外都是因层次鲜明的节目模式和令观众眼前一亮的视觉元素取胜。它们或是通过朗诵和表演,或是融入比赛等竞技性环节,将优秀传统文化以更富有观赏性、趣味性的形式表现出来。例如《中国诗词大会2》的“飞花令”环节,在令场上选手参与竞争的同时也让观众多了一份欣赏中华诗词之美的紧张感;《见字如面》用一个演员、一方讲台、一封私信,辅之以“围炉夜话式”的小剧场舞台,让观众在感知书信的温度与故事同时,对“朗读”和“信”更多了一份仪式感;《一本好书》通过场景还原的舞台戏剧、片段朗读及影像图文插播等手段,让原本让人望而生畏的经典好书生动地呈现在观众面前,拉近了书本与观众的距离。文化类综艺节目之所以能从众多类型的综艺节目中脱颖而出,离不开诸如飞花令与诗、讲台与信、书与戏剧等这些带有标志性的视觉元素,正是这些元素进一步凸显出了文化类综艺节目的特有细节和整体质感,构成了观众对这类节目的核心记忆点。
文化类综艺节目作为电视节目中的一种,本质上是根据特定节目模式和目标受众所生产出来的一种以消费大众文化为特征的文化商品。而当前“消费社会的一大特征则是视觉消费”④,许多文化类综艺节目的出现和生产往往也都是为了迎合消费者的视觉消费需求。例如,在《朗读者》得到市场和观众青睐之后,《阅读·阅美》(江苏卫视)、《一路书香》(深圳卫视)、《读书人》(优酷视频)等围绕“书”和“读”的同类型节目随之遍地开花。这些节目几乎以大同小异的节目流程和元素,在短时间内如同快销品一般迅速在各大卫视平台被“复制”和“贩卖”,以满足观众的消费欲望。暂且不论诸多同质化节目在短期内被频繁复制给观众所造成的审美疲劳等负面影响,就其节目所自带的商品属性而言,其看似在丰富我们的精神文化生活,实际上不过是其节目模式对当前的观众情绪仍具消费价值。以“文化”为核心的文化类综艺节目从早期的“清流”发展到如今成为全国各大卫视平台追赶的“潮流”乃至“标配”,尽管能够在短期内填补观众的种种“文化焦虑”与“知识饥渴”,但当前这种仅靠集中贩卖节目模式和题材的发展现状,虽能暂时刺激观众却显然不利于长久地良性发展,要想真正获得市场的长期认可,势必要做好长期坚守的准备,以免沦为消费文化和制造焦虑的机器。
不可否认,大众文化实际上还是一种娱乐文化。文化类综艺节目在强化文化的感官刺激和娱乐功能的同时,势必会弱化其政治和认知功能,能否给观众带来快乐成为衡量节目成败和凌驾于节目之上的“文化标准”。广受好评的《朗读者》等节目尽管引发了诸多热议,但从内容来看,“朗读”仅是该节目中的“配角”,挖掘“者”及其背后的故事才是该节目的话题和“爆点”,观众在节目中关注的是一个个来参加节目的明星嘉宾的感人故事,节目中朗读的文本内容反倒成了点缀。而《中国诗词大会》等传承中国优秀传统诗词戏曲的节目在内容选材上,也仅停留在过去耳熟能详但如今已感陌生的初高中语文课文为主的大众化范围。节目只是通过娱乐化的视听手段重新唤起观众的记忆,对节目中所呈现内容背后的文化底蕴未能做过多阐释和呈现,仅停留在满足观众视听享受等感官刺激层面,节目让观众津津乐道的更多是诸多参赛的话题选手的故事而非文化元素。某种程度上,与其说当前所涌现出的诸多文化类综艺节目是在传播“文化”,倒不如说其是披着“文化”外衣的诸多娱乐类真人竞赛或选秀节目。当然,我们并非要反对文化类综艺节目娱乐化,只是说其应该要保持适度和克制。作为文化类综艺节目,一旦“娱乐基因”盖过了“文化基因”,文化沦为消费的舞台,这不免有些本末倒置。
朱光潜先生说过:“美感的态度以美为最高目的。”⑤文化类综艺节目的美往往源于文学在影视化过程中所传递出的温度和底蕴。但在当前以追求娱乐至上为主导的消费语境下,这种美似乎正在逐渐淡化。以《见字如面》为例,节目中不乏文言文这类承载着中国独特文风的信件,但嘉宾在朗读时往往会直接转化为白话文,尽管可能是基于观众理解认知层面的考量,但却也放弃了原始文字的独特韵味,经典的魅力及其所营造的意境与美感也就随之大打折扣。文言文原本就是极具美感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典型代表。如此“愚”乐观众,一方面既不利于提升节目整体审美体验,另一方面长此以往只会让经典离观众越来越远。正如尼尔·波兹曼在《娱乐至死》一书中说的:“如果一个民族分心于繁杂琐事,如果文化生活被重新定义为娱乐的周而复始,如果严肃的公众对话变成了幼稚的婴儿语言,总而言之,如果人民弱化为被动的受众,而一切公共事务形同杂耍,那么这个民族就会发现自己危在旦夕,文化灭亡的命运就在劫难逃。”⑥再看湖南卫视2019年新推出的节目《我们的师父》,该节目虽定位为“纪实性文化品格传承节目”,但观众看到的更多的却像是披着“文化”外衣的明星真人秀节目,节目的焦点落在了四位明星“徒弟”与“师父”之间的日常互动和挖掘“师父”们的人生经历上,与“文化传承”似乎关系并不密切,又何以体现文化节目之独特美感?这无疑与我们当前大力鼓励文化类综艺节目发展和倡导文化自觉的社会背景相悖。文化类综艺节目中的“文化”既不是一件可用来消费的外衣,也不是为博市场关注的宣传噱头,更不应是迎合和愚弄观众的娱乐工具,其应该有自身的审美品格。
从以央视为引领的“大会体”系列节目受到热捧之后,各大卫视平台几乎以大同小异的节目名称和节目模式打造类似节目抢登荧屏,到以书信为主体的《见字如面》唯美来袭之后,各大平台所涌现出的“书信热”——一旦某一题材或节目模式受到热捧,其他平台就会迅速跟进打造同类型产品。如此高密度、快餐式的节目更新频率,其不良影响不仅表现在节目模式和题材的大量同质化,同时也反映在多数节目实际上是有量无质。在“快餐式”节目创作背景下,虽然节目在数量上仅各大卫视和主流视频网站每年就有30 余档文化类综艺节目播出或上线,但能够取得较好市场反响的节目实在是少之又少,造成一些卫视和平台开始时高调出场,最终却只能黯然退场的窘境,而一些本无制作能力的二三线频道更是导致大量粗制滥造的节目被搬上台面,只能是纯粹浪费和消耗文化资源。诚然,文化类综艺节目以其特有的节目传播形式,赋予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某些只言片语以活色生香的魅力,让“尘封”中的人文经典在当代的综艺舞台上大放异彩,但其创新上不投入相应人力、物力、财力,仅靠粘贴、复制、借鉴等求“快”的方式追求所谓节目“创新”,这显然是不行的,最终可能非但没有对文化传承起到应有的传播作用,反而会是对文化的一种过度消费。
首先,节目流程方面可以尝试突破现有的演、唱、评等环节,辩证吸收娱乐类综艺节目的赛、比、谈等竞技性流程,增强节目的丰富性和趣味性;其次,节目录制方面可以从演播室布景录制向户外“实景式”录制探索,如央视《开讲啦》走出演播室到中国航母辽宁舰、英国伦敦和“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城市去录制,增加了节目的现场感;再次,舞美设计方面也可大胆创新,如《诗书中华》(东方卫视)里的仿古设计“曲水流觞”,《世界听我说》(央视)里的金字塔排位和360 度环形舞台等,以及其他更多观众喜闻乐见的节目呈现形式,都应大胆实践。在强化文化核心、传播节目正能量的前提下,只有在形式上不断推陈出新,才能提升节目带给观众的综合体验。有论者指出:“没有‘文化基因’,此类节目就会流于平庸,失去特色;只有‘文化基因’,没有观众喜闻乐见的形式,则难免曲高和寡。二者的完美结合才是实现观众文化自觉的有效路径。”⑦
正如《中华好故事》(浙江卫视)导演陈学武在《2018中国文化综艺白皮书》中所表示的那样,文化综艺需要更多平台支持。文化类综艺节目由于天生自带“高冷”气质,致使其观众群多集中在中老年群体,在年轻观众群中的受欢迎度远不如娱乐类综艺。尤其是在当下观众消费语境的“痛点”随时都可能发生变化的情况下,文化类综艺节目在传播策略上更应该随着消费“痛点”的变化而应变。在追求节目格调高雅、通俗而不庸俗的前提下,应该做到哪里有观众消费需求,节目传播就跟进到哪里,从而实现多媒介传播的“刷屏”效应,吸引更多不同年龄段的节目观众。例如《见字如面3》在网台联合播出的同时,节目组还将单期节目拆分信件的片段上传至微信等社交媒体,被频频点阅分享引爆话题热度;又如《国家宝藏》在节目播出后随即主动将节目上传至以00后、90 后为主要用户的 Bilibili 网站(简称“B 站”),不仅引发了年轻观众的热烈反响,取得了相当高的播放量,同时也成为文化类综艺节目主动吸引年轻受众群的代表。
文化类综艺节目“热”能否持续的另一个隐忧在于节目内容难以与当下现实生活进行有效融合,导致该类节目无法持续为受众创造消费价值。对此,实际上可以大胆借鉴影视文化开发经验,精耕细作,充分利用好现有的户外、文化、旅游等资源,诸如历史文化名城、名镇名村落、历史建筑群等,打造与之对应的节目IP+ 文旅主题特色小镇(城、村)。这一方面可以延长文化类综艺节目品牌的生存寿命,避免如《一本好书》等节目因场景反复拆搭而影响节目制作效率乃至资源浪费等弊端;另一方面也为文化类综艺节目摆脱演播室空间限制,走向实景演播提供了更多种可能。除此之外,该类主题特色小镇(城、村)在为观众创造强烈新鲜感和体现节目差异特色的同时,节目场景也能反哺节目品牌并持续为当地创造经济消费价值,带动文旅等上下游产业发展,从而实现从单一文化节目向全民文化综艺盛宴的发展转变。可喜的是这方面诸如北京卫视的《上新了·故宫》、江苏卫视的《小镇故事》、深圳卫视的《一路书香》等已经做了较好的尝试,但显然还值得继续挖掘。
总之,在当前以消费为主导的娱乐至上时代,我们在看到文化类综艺节目发展越来越好,内容、形式越来越丰富的同时,更需要一份匠心来弥补发展中之不足。这既是保证文化类综艺节目的发展不落入俗套的应有态度,也是落实党的十九大精神和习近平总书记关于文化问题的系列重要论述,不断推进文化强国建设,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的应有之责任。
注释:
①今日头条算数中心:2018 中国文化综艺白皮书[EB/OL].2018-06-13.https://www.useit.com.cn/thread-19335-1-1.html.
②肖杰,张鑫智.从《国家宝藏》看文化类节目的创新[J].新闻战线,2018(19):85-86.
③吴思思,赵佳宝.文化类综艺节目的价值回归与创新路径[J].今传媒,2018(07):121-123.
④曾喜庆.台湾综艺节目的大众文化消费特征与弊病——以《康熙来了》为例[J].西部广播电视,2014(17)109-110.
⑤朱光潜.谈美[M].桂林:漓江出版社,2011:8-9.
⑥[美]尼尔·波兹曼.娱乐至死[M].章艳,吴燕莛 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43.
⑦张琳,郭玉真.文化类综艺节目的文化价值[J].青年记者,2017(23)84-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