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郑建昆
全球化浪潮给世界各地带来前所未有的机遇和挑战,在全球传播大背景下,传媒产业得以迅猛发展。以好莱坞为代表的科幻影视屡屡在全球刷新票房纪录,除去精彩绝伦的技术特效和新奇的故事情节,作品中所探讨的主题及其背后承载的严肃哲学值得我们进一步挖掘。
但与此同时,这类文娱产品由于自身强烈的文化商品属性,其裹挟的文化符号和潜藏的意识形态在跨文化传播背景下也造成地区与地区之间的文化冲突。全球传播时代,如何更好地认识科幻影视是需要我们深切关注的问题。
科幻影视是以科幻(科学与幻想)元素为题材,以建立在科学之上的幻想性情景为背景,在此基础上展开叙事的作品①。其亦“科”亦“幻”的属性引起人们对其艺术价值的争议。而经过长期的发展,科幻影视也由最初的通过天马行空的想象和精彩绝伦的电影特效转变为对关乎人类生存和发展的严肃深刻话题的探讨,虚拟现实、人工智能、外星生物三者是其重点讲述对象。
由现代科技所带来的虚拟现实技术在当前的科幻影视中得到淋漓尽致的演绎,而这一划时代的未来学科技却没有在人文社会学领域得到肯定,反而带来了深深的忧虑。
鲍德里亚曾将拟像解释为,它与无论什么样的真实都毫无关系,它是自身的纯粹拟像②。这引起人们对科幻影视中虚拟现实所带来的拟像世界的忧虑——即拟像正取代实在而成为真正的现实。人的存在也被异化。电影《头号玩家》中,为摆脱处于混乱和崩溃边缘的现实世界的烦恼,人们纷纷将救赎的希望寄托于“热洲”,一个虚拟游戏世界。但影片最后通过“绿洲”创始人的一席话传达了观点:“在我生命快结束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虽然现实世界令人恐惧和痛苦,但它是唯一可以美餐一顿的地方。因为现实是真实的。”这部影片其实就是从主体观的意义上,重构了人与虚拟现实之间的关系。
然而在这种后现代视野中,除了“真实”与“虚拟”的关系被重构,“拟像世界”之“凝视”也成为一个显性的命题。在拉康看来,“凝视”不仅是主体对物或他者的看,也是作为欲望对象的他者对主体的注视。“凝视与其说是主体对自身的一种认知和确证,不如说是主体向他者欲望之网的一种沉陷,是他者的视线对主体欲望的捕捉。”③这种对影像与主体关系的颠覆,使得由虚拟现实构造出的空间变成了福柯所阐释的“全景敞视监狱”④。例如在《黑客帝国》中,看似正常的现实世界实际上是由一个名为“矩阵”的计算机人工智能系统控制的,人则成为虚拟现实的附庸。
2018年11月,基因编辑婴儿事件引起全球的轰动,世界首例免疫艾滋病的基因编辑婴儿在中国诞生后带来人何以为人的重新思考。其实类似的主题早就在科幻电影中被探讨,如《银翼杀手》《机械姬》《西部世界》等。在众多的科幻影视中,人工智能的呈现形式和潜能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进化过程,人工智能的表征逐渐趋向于人,乃至和人类别无二致,甚至在技能方面全方位地超越了人类。而具有了高等智能属性之后,智能人和人类之间的关系成为一个严肃的话题。人类一向以独有的思维情感和灵魂意志作为人类中心主体性的基础,而人工智能在具有相同意志之后,则逐步觉醒并进而追求自身的主体身份与地位。
也就是说,由科学和理性造就的现代性带来韦伯所说的“世界的祛魅”,但在对主体性的强调中走向了“人的神化”,人类通过自我赋权,将自身塑造为世界独一无二的高贵的个体。而随着人工智能的诞生,“人”逐渐由自我神化走向自我解体。
“外星生命”是科幻影视中的一个十分常见的故事元素,而外星生命的形象塑造与意图、人类与外星生命的接触方式等一直是科幻影视着重讲述的内容。但任何天马行空的想象都是建立在对现实生活的想象的基础上。科幻影视所呈现的人类与可能存在的外星生命之间的关系,可以看作是对现实世界中人类族群之间关系的一种描述和想象。例如在《第九区》中,外星生物流落到地球的南非约翰内斯堡,并被人类隔离在特定区域,不能任意走动。“外星生命”“隔离”“南非”等关键词具有极强的意指。众所周知,南非曾经是全球种族隔离问题最为严重的国家之一。而人类与外星人之间的各种利益纠纷,则隐喻着种族与种族、野蛮和文明、土著和“入侵”之间的二元对立。科幻影视通过艺术化的方式向我们揭露了这些严峻的现实困境,事实上这种观点也得到科幻片导演的认同。在纪录片《詹姆斯·卡梅隆的科幻世界》中,各位导演指出了《第五元素》中的外星人实际上代表着女性主义,《星球大战》象征着种族歧视的消亡,等等。也就是说,外星生命是一种由想象力支配的存在,而这种想象力源于人类内部世界,来自人与他者、人与环境的现实关联。也就是说,科幻影视中的外星生命实则是人类内部关系的想象和隐喻。
科幻影视中所呈现出的幻象包含着广泛的社会命题,剥开幻象的外衣,其内部的本体则是对人类关系和命运福祉的探究。在全球化传播的大背景下,人们会对科幻影视中关乎人类命运和困境的宏大主题形成一定的命运共同体意识,但同时也不可避免地会产生文化间的矛盾冲突。科幻影视的这种文化传播困境则主要在于西方国家的科幻影视自身存在的文化窠臼,以及在非西方国家传播时所面临的文化隔阂。
“他者化”叙事是西方科幻影视传播中的一个比较突出的问题,这具体体现在科幻影视对影像化客体的意象建构方面。维伦纽瓦的《降临》就是一个典型的案例。在这部影片中,中国被建构为一个霸权主义国家,以至于在视频网站上涌现出大量义愤填膺的弹幕,指责影片抹黑中国、仇视中国,将中国建构成一个会给世界带来灾难的反面国家形象。其实这反映了在西方国家甚嚣尘上的“中国威胁论”。又如影片《机械姬》中有两个智能机器人,一个是具备高阶智慧的人工智能艾娃,另一个只是一个低人工智能机器人,仅限于娱乐功能和服务功能。影片中的高阶人工智能化机器人由欧洲女演员扮演,而低人工智能机器人则由一位亚裔担当,影片在人种与智慧等级方面似乎寄托着某种隐喻,即西方的白色人种具有高等智慧,而东方的黄种人种则只是低等生物。此种呈现方式也在某种程度上反映了当今科幻电影的他者化叙事。
上文在全球传播背景下,从幻体和本体层面,针对虚拟现实、人工智能、外星生命这三者进行了批判分析,即科幻影视通过营造拟像的方式,为人类编织出一个仿真世界,这种仿真世界正逐步取代现实,并且渗透着福柯所言的“圆形监狱”的意味;通过人类与人工智能人的叙事,探讨出人在制造人工智能的过程中,也逐渐将人类自身进行解构。而在对待外星生命这一主题上,其实所谓的外星生命也是人类自身的一种隐喻,人类与外星生命之间的冲突,则是人类内部不同地区、不同族群之间的冲突。在科幻影视的文化符码上,则表现出强烈的“他者化”叙事,即将自身以外的对象建构为与自身对立的他者,但人类也从这种对他者的建构中逐渐认清自己。
注释:
①吴敏.美国经典科幻影片科学文化传播研究[D].长沙:湖南大学,2013.
②[法]雅克·拉康,让·鲍德里亚.视觉文化的奇观[M].吴琼 编.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85.
③吴琼.视觉性与视觉文化——视觉文化研究的谱系[J].文艺研究,2006(01):84-96+159.
④[法]米歇尔·福柯.规训与惩罚[M].刘北成,杨远婴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2:2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