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诗经》中与陕西有关的战争诗

2019-02-19 14:06
社科纵横 2019年9期
关键词:兵器小雅诗经

刘 宁

(西安文理学院文学院 陕西 西安 710082)

《左传》鲁成公十三年刘康公云:“国之大事,在祀在戎。”“戎”意为战争,指的是国家或集团之间的武装斗争。周民族自其发轫之初,便与周边未开化的部落发生过大大小小的战争。周朝建立后,西北戎患频繁,南方荆蛮时有叛乱,山东诸夷亦不平静,历代周王曾多次出兵平叛。进入春秋以后,诸侯之间连年征战,难以止戈。由此可见,无休止的战争是周王朝时期社会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战争以强大的军事力量为后盾,《诗经》中,保留了许多记录和描写战争的诗篇。

学术界对于战争诗的定义可以分为广义和狭义两种。如果从抒情角度、表达内容和表现主体三方面来看,可以将战争诗界定为“以参与战争的士卒将领(包括君王)为表现主体,歌咏、抒写他们在战争生涯中的生活状况和情感体验的诗。”据此,《诗经》中的战争诗主要包括《邶风·击鼓》《邶风·旄丘》《王风·扬之水》《郑风·清人》《秦风·无衣》《豳风·东山》《豳风·破斧》《小雅·采薇》《小雅·出车》《小雅·六月》《小雅·采芑》《小雅·渐渐之石》《小雅·何草不黄》《小雅·祈父》《大雅·大明》《大雅·皇矣》《大雅·江汉》《大雅·常武》《周颂·武》《鲁颂·泮水》《商颂·殷武》《商颂·长发》等22 篇。去掉“邶风”、“王风”、“郑风”、“周颂”、“鲁颂”中不属于陕西地区的7 篇后,《诗经》中隶属于陕西地区的战争诗共有15 篇。这属于狭义定义。广义上的战争诗包括诗中所有与战争相关的诗歌,包括思妇所唱之《周南·卷耳》、《周南·汝坟》等11 篇思妇诗。排除掉产生地域问题,在这11 篇战争中,陕西地区诗歌占8 首。进一步分析可知,《豳风》多平叛诗,《小雅》多巡守和戍守之诗,《大雅》多御侮诗。由此可知,《诗经》中的大部分战争诗产生于陕西地区,这既与陕西地处周王畿地区,是国家政治军事的中心有关,又和陕西地处西北,毗邻诸少数民族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诗经》中与陕西有关的战争诗涉及周代战争的诸多方面,笔者将从四方面来说明。

一、军礼

“国之大事,在祀在戎”,祭祀与战争是周人政治生活中最为重要的两端。与战争有关的祭祀礼仪有命卿礼、祀兵、振旅和献俘礼,这些仪式不可避免地反映在《诗经》的战争诗中。

(一)命卿礼

西周军队中没有专门的武官,发生战争时,周王临时从六官和六乡的官吏中选拔,这种选拔制度称为“命卿”制度,其所遵从的礼仪称为“命卿礼”。《诗经》中与册命礼有关的诗歌有《小雅·出车》《小雅·六月》《大雅·江汉》《大雅·常武》四诗,这四首诗并不是对命卿礼的全程记录,诗中仅记载了与命卿礼有关的册命内容。

例如《大雅·常武》:

赫赫明明。王命卿士,南仲大祖,大师皇父。整我六师,以修我戎。既敬既戒,惠此南国。

王谓尹氏,命程伯休父,左右陈行。戒我师旅,率彼淮浦,省此徐土。不留不处,三事就绪。

赫赫业业,有严天子。王舒保作,匪绍匪游。徐方绎骚,震惊徐方。如雷如霆,徐方震惊。

王奋厥武,如震如怒。进厥虎臣,阚如虓虎。铺敦淮濆,仍执丑虏。截彼淮浦,王师之所。

王旅啴啴,如飞如翰。如江如汉,如山之苞。如川之流,绵绵翼翼。不测不克,濯征徐国。

王犹允塞,徐方既来。徐方既同,天子之功。四方既平,徐方来庭。徐方不回,王曰还归。[1](P915-920)

此诗写周王亲征,周王不仅册命了主将,而且还任命了副将,详细交代了其“率彼淮浦,省此徐土”的职责。

《大雅·江汉》:

江汉浮浮,武夫滔滔。匪安匪游,淮夷来求。既出我车,既设我旟。匪安匪舒,淮夷来铺。

江汉汤汤,武夫洸洸。经营四方,告成于王。四方既平,王国庶定。时靡有争,王心载宁。

江汉之浒,王命召虎:式辟四方,彻我疆土。匪疚匪棘,王国来极。于疆于理,至于南海。

王命召虎:来旬来宣。文武受命,召公维翰。无曰予小子,召公是似。肇敏戎公,用锡尔祉。

厘尔圭瓒,秬鬯一卣。告于文人,锡山土田。于周受命,自召祖命,虎拜稽首:天子万年!

虎拜稽首,对扬王休。作召公考:天子万寿!明明天子,令闻不已,矢其文德,洽此四国。[1](P910-915)

此诗对命卿礼的记载最为详细。从诗中可知,在“江汉之浒,王命召虎”,并在宗庙中“来旬来宣”,召虎两次稽首,作“召公考”献王。第三章至最后一章大意是:在长江汉水二水之滨,王向召虎颁布命令:“开辟新的四方国土,料理划定疆土地境。不是扰民不是过急,要以王朝政教为准。经营边疆料理天下,领土直至南海之滨。”王册命下臣召虎,巡视南方并颁布命令:“文王武王受命天下,你祖召公实为梁栋。莫说为了我的缘故,你要继承召公传统。全力尽心建立大功,因此赐你福禄无穷。”“赐你圭瓒以玉为柄,黑黍香酒再赐一卣。秉告文德昭著先祖,还要赐你山川田畴。去到岐周进行册封,援例康公仪式如旧。”下臣召虎叩头伏地说:“大周天子万年长寿! ”下臣召虎叩头伏地,报答颂扬天子美意。作成纪念康公铜簋,“敬颂天子万寿无期!勤勤勉勉大周天子,美名流播永无止息。施行文治广被德政,和洽当今四周之地。”整体而言,这首诗的内容源自命卿礼,之所以诗中对册命内容没有全部记述,原因有二:其一,册命内容关系到率军出征的主帅、讨伐对象、战略措施、行军路线等内容,是册命礼中最重要的部分;其二,诗歌不是册命文,对于命卿礼内容的选择性叙述,与诗歌体裁和歌颂主题有关。

(二)祀兵和振旅

祀兵和振旅是军队出征和凯旋时的军礼。周人在出师之前,会在近郊陈兵演习,祭祀兵器,杀牲犒赏士卒。

《小雅·出车》:

我出我车,于彼牧矣。自天子所,谓我来矣。召彼仆夫,谓之载矣。王事多难,维其棘矣。

我出我车,于彼郊矣。设此旐矣,建彼旄矣。彼旟旐斯,胡不旆旆?忧心悄悄,仆夫况瘁。

王命南仲,往城于方。出车彭彭,旗旐央央。天子命我,城彼朔方。赫赫南仲,猃狁于襄。

昔我往矣,黍稷方华。今我来思,雨雪载途。王事多难,不遑启居。岂不怀归·畏此简书。

喓喓草虫,趯趯阜螽。未见君子,忧心忡忡。既见君子,我心则降。赫赫南仲,薄伐西戎。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执讯获丑,薄言还归。赫赫南仲,猃狁于夷。[1](P469-474)

此诗记载了举行祀兵礼时军队集合于郊,“我出我车”、“设此旐矣,建彼旄矣”的壮观场面。凡是军队凯旋,则举行振旅。振旅在献俘礼前举行,是军队在班师回朝的途中所举行的献功于社的仪式。军社有两种,一种是用车载社主随军行进,一种是军队营垒时在军营附近设社。

《大雅·常武》最后一章:王犹允塞,徐方既来。徐方既同,天子之功。四方既平,徐方来庭。徐方不回,王曰还归。”[1](P920)即是对周师凯旋途中举行振旅之事的记载。此章首先歌颂周王有勇有谋,当徐方“来庭”并确认“不回”后,王曰“还归”,说明振旅是军队胜利后最先举行的祭祀礼,带有慰劳性质。关于振旅的具体仪式,《春秋公羊传》中有详细记载。

(三)献俘礼

军队凯旋后要在太庙、太社告奠天地祖先,并举行献捷献俘之礼,向君王报告胜利,敬献战利品。西周时期的献俘礼非常的隆重,在宗庙中举行并由周王亲自主持典礼。在举行献俘礼时,周王站在堂下东厢前,面朝西,各级官员按照官职品味依次站在中廷,面向东,将帅着作战时的旧戎服朝见君王。[2]献俘礼主要有告献—讯酋—折酋—献馘—燎祭—告成—饮至—禘祖—献俘获—赏赐。[3](P229-251)《小雅·出车》:“执讯获丑,薄言还归”即与献俘有关。《大雅·皇矣》:“攸馘安安”与“献馘”仪式有关。《小雅·六月》“吉甫燕喜,既多受祉”等句详细记述了吉甫凯旋后受赏及宴飨的盛况。

二、车马

《诗经》中战争诗篇多反映的是陆战中的野战,野战是地面战争的一种,军队在城市和要塞以外的地区对阵,相互攻杀。周王朝时期的野战方式,主要以车战为主。商晚期以前的野战以步战为主,商代后期开始出现较成熟的车战。周武王伐纣时,军队已经使用马驾战车,《大雅·大明》说:“牧野洋洋,檀车煌煌”。从有夏一代开始小规模使用战车,到春秋时发展到鼎盛,车战作为我国古代先秦时期的主要作战方式长达百年。《小雅·采芑》写宣王南征时要说:“其车三千,师干之试。”当时一个国家所拥有的战车数量,已经成为衡量国力的重要标准。

(一)檀车煌煌

《诗经》中有关车的诗句很多,“小雅”中标题涉及到“车”的就有《出车》和《车攻》两篇。在我们所列的15 首陕西地区的战争诗中,提到车的有10首之多。《诗经》中的车按照用途可以分为征战之车、狩猎之车和婚嫁之车。用于战争的车,在诗中有很多种称呼,名称不同,发挥的作用也不一样。《小雅·出车》“我出我车,于彼牧矣”和《小雅·六月》:“六月栖栖,戎车既饬”中的“车”与“戎车”通指兵车。《大雅·皇矣》:“与尔临冲,以伐崇墉”中“临”指临车,“冲”指冲车。临车和冲车都是攻城的主要兵器。临车是一种可以居高临下用来攻城的战车。冲车又叫“对楼”,依靠冲撞的力量破坏城墙或城门。《大雅·常武》“进厥虎臣,阚如虓虎”句所提到的“虎臣”,是指一种冲锋兵车,其性质如后世的敢死队。冲车、戎车、临车和虎臣等都属于上乘甲士随步兵的轻便攻车。在军队的行列中,除了这种攻车外,还有驾牛的辎重大车和人挽之车——辇。这在《小雅·黍苗》:“我任我辇,我车我牛”中有具体描述。《小雅·无将大车》:“无将大车,祇自尘兮”中的“大车”,指辎重车。辎重车并不是由“甲士”驾驶,《毛传》认为是军中“小人”驾驭。这些征夫白天驾车,晚上团宿于车下,《豳风·东山》:“敦彼独宿,亦在车下。”

《诗经》中众多关于战车的记录,都与当时的战争有关。从文王伐崇、武王伐纣,到周公平定三叔之乱,西征西戎,北伐猃狁,东践徐淮,南平荆蛮,处处可见煌煌战车的身影,由此可见战车在当时战争中所占据的重要地位。

商周时期的车制为独辕、两轮、长毂,被称为独辀车。《秦风·小戎》比较集中地描写了当时的兵车形制。根据《考工记》的记载,周代特别尊崇制作车舆地工官,车辆的不同部分都有专门的工匠负责,有“车人”,“轮人”(专门制造轮子)、“舆人”(专门制造车厢)和负责造车辕的“辀”等。周人对车轮及有关部件要求很高,认为判断一辆车的好坏,主要从轮子开始。这种对于车辆内部细节的关注,在诗中有多处反映。《小雅·车辖》:“间关车之辖兮,思娈季女逝兮。”“车辖”是车轴的部件,是行车的关键。

古时造车的材料以木料为主,除了榫、楔外,轴、辀、伏兔、横木等部件的连接都是依靠皮条捆缚。为了减轻车的重量,木料要选择坚硬、质轻的材质,一般以檀木为上等。《大雅·大明》所谓“檀车煌煌”是也。车轼、车铃用藤条揉制、编制而成。车造好后表面要上漆,颜色以黑、红为主,《小雅·采芑》:“路车有奭”,“奭”指战车鲜红。在轮牙、车辐、车铃等醒目的位置,要绘上精美的图案。除此之外,在车各路部件的末端都要装上金属套饰,这些材料以青铜为主,有的鎏金,有的错金银,还有少数用骨、玉,具体的装饰视车主的身份而定。

《诗经》中车的使用制度,主要表现为三种制度:一为王及诸侯乘车。《小雅·采菽》:“虽无予之,路车乘马”,“路车”是天子赐给诸侯使用的大车,等级很高,装饰有金、象、革等。二为王后及命妇所乘车。周代贵族之间等级,乘车形制也不同,且贵族妇女用车与男性亦有差异。男子所乘有玉、金、象、革、木这五路,女子的五路之车则是重翟、厌翟、安车、翟车和辇车。女子所乘之车用翟的羽毛、贝壳等装饰,且车厢会用帐篷、帘子等遮盖起来。最后一种形制是辅佐之臣所乘车。《周礼·春官》:“服车五渑:孤乘夏篆,卿乘夏缦,大夫乘墨车,士乘栈车,庶人乘役车。”[4](P673-674)孤卿以下,都是辅佐之臣,服车就是这些为上级贵族服务的官职人员所用车。

马车对于周代等级制度的体现,还表现在车辆规格的差异和车中位置的不同。根据逸礼《王度记》的记载,不同等级的贵族驾车时使用马匹的数量是不同的。天子使用的是六马驾车,诸侯驾五匹,卿、士、大夫和庶人分别是四、三、二、一。关于车中位置,左边的“甲首”承担指挥步兵的工作,车右负责近距离攻击,中间为驾车人。古人以左为尊,故左边位置为身份最高者。

(二)四牡騑騑

马在殷商时代就已经成为六畜之一,是商周时期重要的家畜,在当时的社会生活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周人对马十分尊敬,周王在春季田猎前,要祭祀马祖。这种祭祀马神的仪式,称为执驹礼,关于执驹礼的记载,在驹尊铭文可以见到。《周礼》中将马按照用途分为种马、戎马、齐马(仪仗用)、道马(驿用)、田马(狩猎用)和驽马(杂役用)六种。诗中对车的描写与记载,总是和马联系在一起,通过对马的描写与赞扬,来衬托车的雄伟。古人常以马的身高、毛色为依据来区分不同品质的马匹,对此《诗经》中有较完整的记载。

《周礼·夏官》:“马八尺以上为龙,七尺以上为騋,六尺以上为马。”[4](P693)“马”原是六尺以上马匹的专用名,因为六尺之马最为常见,所以变成马匹的通称。马在诗中出现频率较高,《大雅·韩奕》:“其赠维何?乘马路车。”“驹”见于《小雅·皇皇者华》:“我马维驹,六辔如濡。”驹是身材比较小的马匹,大概在五尺以上,六尺以下。騋见于《墉风·定之方中》,在陕西诗歌中比较少见,騋马的身材比较高大。

按照毛色马又可以分为纯色马、局部杂色马、杂色马和其他四项。纯黑色的马称作“骊”,赤黄色称作“骍”。纯色马十分珍贵,夏人以黑色为贵,常用骊马祭祀和征伐。周人以赤色为贵,常用骍马为阳祀祭物。《秦风·驷驖》中提到的“驖”,毛色呈赤黑色,是骊马的一种,因为性格剽悍,难以驾驭,与铁的气质相近,因此称铁。局部杂色马在陕西地区的诗歌中出现的较多。《秦风·小戎》中提到的有“骐”、“馵”、“騧”、“骝”,此外还有出现在其他诗歌中的“骆”、“騵”、“驈”、“骓”、“驔”、“鱼”“白颠”等。杂色马有“鴇”、“駓”、“骃”、“騢”、“骓”等。其他还有“黄”、“骐”、“驳”、“驒”、“駽”、“皇”等。关于马种类的记载,诗中“秦风”和“鲁颂”记载的比较多。

先秦时驾车使用的主要是“轭靷式系驾法”,即将车轭套在马脖子上,收紧轭脚上的皮带使其固定,然后系两根“靷”绳,靷绳系在两轭靠辀侧的轭脚上。靷绳在舆前合并成一根捆在车轴中间。驾车时,马以肩胛两侧通过靷受力带动车辆前进。商代车辆还是两马驾辕,到了商代末年,开始出现一车四马制。四马驾辕中间套车轭的马称为“服马”,两边的叫“骖马”,骖马的靷套在胸前。《小雅·采菽》:“载骖载驷,君子所届”。骖指三匹马驾一车;驷指四马驾一车。

马的使用与车一样,有着严格的使用制度。不同场合对马匹有不同的使用要求,祭祀、朝觐要求使用纯色马,军马要求必须强壮有力,可以长时间负荷战车移动,田猎则要求马能迅速追击猎物。《诗经》中频繁出现的马饰,也存在这鲜明的等级差异。《小雅·采芑》:“路车有奭,簟茀鱼服,钩膺鞗革。”“钩膺”就是一种等级极高的马饰,一般的诸侯是没有资格使用的,除非天子特别赏赐,否则不能随便使用。

在周代文化中,马不仅是社会生活内容的载体,同时也是周代文化精神的体现。《诗经》中注重描述马的外在形态美,突出马的高大健壮,赞扬马的俊美、轩昂。《秦风·小戎》:“四牡孔阜,六辔在手。骐骝是中,騧骊是骖。”描写了一群俊健美、飘逸的神采。诗中对于马的赞美讴歌,实际上是通过马匹的健壮衬托人的英姿勃发。《小雅·采芑》:“方叔率止,乘其四骐,四骐翼翼。”人马浑然融为一体,威风凛凛,神采飞扬。马是成年男性展示其男性力量的客体,是阳刚的象征,表现了周人重外貌、风度与阳刚美的审美意识。在《诗经》中与马有关的诗歌中,马拥有人的感情,高昂的马头、成群马队,代表的是一种昂扬向上的精神。在《小雅·白驹》以马喻人。“皎皎白驹,在彼空谷。生刍一束,其人如玉”,用“白驹”指代拥有美好品质的贤者,体现的是人的内在精神,是周人“敬德”思想的侧面表达。需要注意的是,在战争诗中,马的力量、姿态和神气,象征着人们渴望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和英雄主义情怀,这在以《小戎》为代表的“秦风”中表现得尤为明显。战争诗中对于马病态、疲劳的描写,则反映了人们的厌战情绪,是对战争的委婉控诉。《周南·卷耳》:“陟彼高岗,我马玄黄”,人与马精疲力竭,形容憔悴,体现了战争带给人民的巨大伤害。

三、兵器

车战的发展促进了车战兵器的发展,车战装备主要有战车、青铜进攻性兵器和防护装具。青铜进攻性兵器按照用途又可分为两类,远射类兵器和格斗类兵器。

(一)远射类——弓弩

弓的起源比较早,在《世本》、《山海经》等古代文献中都有记载,很多神话故事也与弓有关,如后羿射日的传说。最原始的弓是用单片木材或竹材弯曲制成的单体弓,以动物筋或丝线为弦。弓在商代成为一种重要的远射兵器。约公元前1500 年,中东和亚洲地区出现了“混材弓”,即“复合弓”。东周时期制弓技术进一步发展,据《考工记》记载,当时制弓使用的材料有干、角、筋、胶、丝、漆六种材料。周人以木材或竹材多层叠合制作弓身,将动物胶片、筋和胶黏在珠片上,用丝线缠绕固定,漆髹。用动物角制成挂弦的弭,用动物筋或丝线做弦,如此,一把工艺成熟的复合弓就诞生了。《诗经·角弓》:“骍骍角弓,翩其反矣。”诗句清楚地提到了角弓及反弓的特点。角弓根据不同位置的受力需求而采用不同的材料,与普通的木弓相比,占用空间小,更适合在马车或马背上使用。角弓的发展与商周时期多车战的战争形式有关。

弩是一种改良的弓,装有木制或金属发射器,比之弓箭,拥有更大的杀伤力。弩的起源说法不一,现存最早的弩发现于1952 年在湖南长沙南郊扫把塘发现的战国楚墓中。根据《吴越春秋·勾践阴谋外传》中的记载,弹是最早产生的,弓在弹的基础上产生,弩在弓的基础上发明。春秋战国时期,战争形态扩大,弓和弩成为军队中最重要的武器之一。《周礼·夏官》提到了四种弩:善于进攻和防守的夹弩、庾弩;善于车战和野战的唐弩、大弩。

弓弩都需要依靠箭作为其力量的载体,箭对弓弩力量的发挥有重要影响。商周时期的箭杆使用轻而有韧性的竹、木材料。箭羽以雕翎薇上,雁鹅羽为次,箭羽可以使箭按照正确的角度飞行和降落。箭簇多为青铜质地,中有凸脊,呈倒须式,杀伤力非常大。据《周礼》记载,不同威力的矢,适用于不同的场合。盛放弓矢有专门的器具,有竹制、皮制等,名称很多。《小雅·采薇》:“象弭鱼服”,“象弥”指用象牙做弥的弓,“鱼服”则指用鱼皮做成的箭袋,使用时,箭簇向下,箭在服内排成一排,羽端在外。《秦风·小戎》:“虎韔镂膺,交韔二弓,竹閉緄縢”,“虎韔”指用虎皮做成的弓囊,“镂膺”意为在弓囊前刻花纹。《郑风·大叔于田》将“韔”写作“鬯”,指的都是同一个东西。“竹閉”则是一种竹制的用来正弓的工具。

(二)格斗类兵器

这一时期的主要格斗兵器有戈、矛、长体刀、戟、铍、殳、斧钺戚和剑,材质以青铜为主。其中戈、矛、长体刀、戟、铍、殳、斧钺戚属于长兵器,在以车战为主的时代,长兵器在战争中发挥着重要作用。短兵器包括剑和刀,只有双方近身格斗时才会使用。有关周刀的出土文物和文献记载都比较少,暂不研究。

戈,长柄,横刃,是青铜时代最重要的长兵器。戈在夏代时应该就已经运用于实战,在商代有了长足发展,在周代开始定型发展。西周时期的戈主要有内直、短胡、中胡和长胡四类。西周戈的发展与车战的兴起密切相关。到了战国时期,随着戟、剑等兵器的发展,戈在战争中地位下降,中、长型的胡戈成为这一时期的主流。《诗经》中有许多地方提到了戈。

矛是最古老的兵器,长柄,有刃,可以用来向前刺杀敌人。青铜矛的发现晚于戈。目前所知的商代青铜矛有三种,分别是早期的柳叶形矛和晚期的双纽式矛、双孔式矛。西周早期青铜矛与商代晚期样式并无太大区别,到西周中期以后矛体逐渐变窄。《秦风·小戎》:“厹矛鋈镦”,“厹”是一种矛头为三棱形的长矛。矛戈是近战格斗的主要代表武器,常连用,《秦风·无衣》:“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长体刀是尚末周初一种特殊兵器,多为窄长体,单面刃。高西省先生将其分为陕北、晋西北地区、关中地区、中原地区和其他地区四类。关中地区的青铜长体刀有直刃卷锋有内、直刃卷锋有穿、直刃卷锋镂空三式,长度在31~44 厘米。宽度在3.2~6.7 厘米。

戟是矛和戈的合成体,是我国古代独有的一种武器,最晚出现于商代,在先秦兵器的地位中仅次于戈。戟是一种复合型武器,兼备矛和戈的优势,既有直刃又有横刃,杀伤能力胜过矛和戈。东周时期由于骑战和步战兴起,戈的功能不能满足战争的需求,戟融合了戈与矛的优点,正面突刺的能力非常强,因此东周时期军中开始大量装备戟。《秦风·无衣》:“王于兴师,修我矛戟。”

殳的本义是一种用竹或木制成的,起撞击或前导作用的兵器,殳的起源最早可以追溯到新石器晚期。目前发现的最早的铜殳是出土于宝鸡竹园沟西周早期墓葬BZM13 的一件三刺铜殳。从西周到东周,殳的杀伤力不断提高,到东周时期,铜殳的功能已偏重于野战搏杀。《卫风·伯兮》:“伯也执殳,为王前驱。”

斧斤因为具有杀伤力,也用做兵器。斧、钺、戚属于同一类武器。钺的形制要大于斧,戚的大小在斧钺之间。戚与斧钺的最大区别是刃向内收。在陕西扶风、淳化等地都有出土过商周时期的青铜戚。戚的流行时间比较短,西周后就很难再见到。钺在商周的地位比较重要,形制也比较多,当时在北方流行一种管銎钺。《诗经·豳风》中有《破斧》就是以斧为题名,表达了激烈战争后战士喜获生还的愉悦心情。《大雅·公刘》:“弓矢斯张;干戈戚扬,爰方启行。”“扬”是“钺”的别称,此句较全面的反映了当时战场上使用的主要兵器。

剑在诗中的反应较少。商代开始出现青铜剑,西周初期也有。根据《逸周书·克殷解》的记载,牧野之战后,周武王进入朝歌,到达纣王宫殿后,以轻吕击杀纣王,最后用用黄钺斩之。轻吕一般被认为是剑名,这可能与剑源自西域草原地区有关。先秦时期的剑有中原剑式,还有巴蜀、滇、吴越等式,其中吴越剑式最为有名。1956 年—1957 年在陕西长安张家坡的西周墓中,曾出土过一把形如柳叶的青铜短剑。剑器身短,攻击范围较小,不适于车战,在春秋以前并不受重视,因而在《诗经》中很少见到有关剑的记载。

除了上述主要兵器外,《豳风·破斧》:“既破我斧,又缺我斨”、“既破我斧,又缺我锜”、“既破我斧,又缺我銶”还提到了“斨”、“锜”、“銶”三种兵器。斨是一种方形的斧子,《豳风·七月》:“取彼斧斨,以伐远杨。”锜是与三尺锄相类似的武器。銶是像锹一样的武器。

(三)防护具

防护装备主要指人、马防护器具,包括甲胄、马铠与盾牌。

甲指甲衣,是士兵所穿的防护衣,用金属制成的甲又称为铠。胄指头盔,是用来保护士兵头部的帽子。胄是先秦时期的称呼,战国时称兜鍪。原始护甲主要由树皮、藤条、兽皮等材料制成,随着青铜冶铸技术的普及,西周时铠甲逐渐向金属材料发展,出现了青铜甲。但此时制作甲衣的主要材料仍然是兽皮,其中常见的是牛皮,比之更坚固耐用的是犀、兕的皮。关于先秦皮甲的材料、规格、制作技术和检验皮甲的质量的方法等,《考工记》做了详细叙述。在增加甲衣的防御力方面,古人做了许多努力。他们把两层或多层的兽皮合在一起,制成“合甲”,使其更加牢固。除此之外,人们还会在皮甲的重要部位钉缀铜饰。西周时期的铜甲饰物,大多呈圆泡形。

胄产生的时间稍晚,大概在殷商时期。根据考古发现,青铜胄的数量多于青铜甲,这是因为青铜在当时比较贵重,胄保护头部,头比身体更重要,故采用更加坚固的青铜。不少铜胄的表面都铸有兽面纹或巨大的双目纹,雕刻精美,表面打磨的非常光滑。当然皮制胄也有,即使到了秦始皇时期,秦国的胄仍是皮制。西周时期军队的个人防护装备主要为髹漆皮甲胄,这些皮胄的皮胎外髹黑色或棕色漆,用朱砂染成的丝带编连。《鲁颂·閟宫》:“贝胄朱綅”,“朱綅”说的就是缀甲用的红丝带。周人尚赤,戎服以红色为主,搭配黑色或深褐色的皮甲胄,整体非常的美观、大气。

先秦时期的马甲主要以皮甲为主,对于当时是否存在金属马甲,仍然存在争议。从出土的已经复原的马甲情况来看,马甲主要分为马胄、颈甲和身甲三部分,均由皮甲片编织而成,髹黑漆。战马披上厚重的马甲,可以有效地保护马头、颈和身体,增强防御力。

盾的历史非常悠久,最早称为“干”。盾是一种手持防护武器,用来抵挡野兽或敌人的攻击。盾常和格斗工具一起出现,神话传说“刑天舞干戚”中,刑天就是一手拿盾,一手拿斧。随着戈的普及,“干戈”一词常用来指代兵事,《大雅·公刘》中就有“干戈戚扬”的诗句。盾牌的材料一般为藤、木、草、铜和铁等,东周时期常以木头或兽皮为主要原料。盾的形状多为方形或圆形,方形较长,圆形较短,大小以能保护人的重要部位而不影响行动为宜。从出土的文物来看,周代的盾牌一般呈对称双弧型,外髹漆,有花纹装饰。还有些皮盾,为了增加防护力,会在表面镶嵌青铜铸造的饰品。

无论是进攻性兵器还是防护器具,周代兵器的发展都以车战这一主要作战方式为主。其在兵器的形制和种类上,都最大限度与车战协调。利于车战因素的发展,不利于车战的因素则被舍弃。总而言之,周代一切兵器的发展进化都以增强车战时的战斗力为最终目的,关注和研究周代兵器,必须联系当时的作战形式。

四、军队三官

旗、鼓、金是古代战场上用作指挥的道具,它们被合称为军队“三官”。

旗帜起源于羽旄和图腾,按照用途可分为军事用旗、祭祀用旗、朝聘用旗、燕射用旗、田猎用旗和丧葬用旗。军事用旗在先秦旗制中占有核心地位。军旗在战阵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它是军队的标记。在战争和田猎中,旗帜是召集士卒集合的标志,是指挥军队进退的信号。除此之外,旗帜还可以增加军队的气势,壮大军威。先秦战车上总是装饰着五花八门的军旗,《周礼》、《诗经》及诸子百家的著作等典籍中对于此记载很多。

先秦战车的军旗主要由縿、旒、旆、干四部分组成。縿是指旌旗的正幅,幅面上画着不同的标志,用以区分各种旗帜。旒是指旌旗上梳齿样条带装饰物,是爵位高低的标志。旆旗末端状如燕尾的垂旒据,旗上挂旆,是开战的标志。《小雅·六月》:“织文鸟章,白旆央央。”这说明周宣王北伐猃狁周人所用的旗帜是一支绘有凤鸟、带有白色飘带的旗帜。

据《周礼》记载,先秦军旗主要有九种,分别是常,旂,旜,物,旗,旟,旐,旞,旌。常又叫太常、大常,是君王所用的军旗。旗縿上绘有日月或日月与龙、或日月与北斗七星等混合图案。旂是诸侯用军旗,旗杆上系铃铛,旗面上绘交龙。《周颂·载见》:“龙旂阳阳,和铃央央。”旜是孤卿所用军旗,当用作军旗独立使用时,不画任何图案。夏商周时因为每一朝代所崇尚的颜色不同,旜的颜色也不相同,夏代主要为黄色,殷商分别为白色和红色。物为杂帛之旗,是大夫、士阶级用的军旗,不画任何图案,旗面上有双色对半或燕尾状的杂帛装饰旗边。旗为军将的战旗,上绘虎熊。旟是朝中官员的旗帜,画鸟隼。旐是郊野官吏的旗帜,画龟蛇。旐是九旗中唯一后接旆的旗,根据古制,可以兼下,不可以越伤,因此郊野官吏以上都可以建旐。旂,旜,物,旗,旟,旐都是进兵时所用的旗帜。《小雅·出车》:“我出我车,于彼郊矣。设此旐矣,建彼旄矣。彼旟旐斯,胡不旆旆?”生动再现了郊牧誓师、野外行军,各种旗帜迎风飘扬的壮观场面。旞,旌没有旗面,旗杆上装饰着羽毛或旄牛尾,旞由一束完整的五彩羽毛构成,旌则是由两束或以上羽毛呈枝状组成。旞,旌可以单独用来指挥或开道,也可以用来装饰其他旗。

鼓作为一种乐器历史悠久,商周时期的鼓主要是礼仪之鼓和战鼓。礼仪之鼓主要用于宗庙祭祀等礼仪活动,周人称其为建鼓。战鼓专指应用在战争中指挥军队进击的鼓,同时还有报时、警众和鼓舞士气的作用。战鼓由鼓座、楹杆和鼓体三部分组成,楹杆上有旌旗和一杆戟。与建鼓不同,鼓座上还附设着另一件乐器,孙机先生认为这就是命令军队停止进攻的“金”。[5](P243-248)

“金”主要有铙、铎、镯、錞等,均为青铜质地,由不同等级的军吏执掌击鸣。负责执金的官吏身份较低,主要是下级官吏。《管子·三官》中记载,鸣金可以表示坚守、退却和免战。铙状如铃,镯似钟,又叫钲。钲即铜钲,又名“丁宁”,属行军乐器。钲外形像钟而更狭长,有长柄可供执握,战争中敲击铜钲表示收兵。铙盛行于商代,钲盛行于周代以后。《小雅·采芑》:“钲人伐鼓,陈师鞠旅。”“钲人”即是负责掌管击钲击鼓的官员。铎是一种类似于铙、钲,内有舌的铃,摇动才能发声。錞又叫“錞于”,形如圆筒,上大下小,以物打击而鸣。

通过对车、马、兵器、军旗、战鼓、金等战争用具的了解,我们可以想象:在一望无际的旷野中,两军对峙旷野,车辚辚,马萧萧,金鼓配合战旗,指挥着全军将士,鼓声响起则全军出击,金声响起则全军止退,如此,全军服令,战无强敌,这场面是何等肃穆,何等壮阔。

战争并不是两个人之间的打斗,而是政治军事集团之间大规模的武装冲突,同时也是不同群体之间文化的集中表现。因此,战争中所常出现的器具必然涉及到不同部落、不同民族之间的文化差异。周礼是周文化的核心,是周王朝的统治法则和行为准则。周人对周礼的崇尚与认可,同样体现在战争中。一方面表现为战争诗中对车马、旌旗、鼓金等相关器物饱含感情的描写,一方面表现为对这些器物背后所代表的纪律和秩序的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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