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生产力理论的绿色意蕴

2019-02-19 12:15杨勇兵方
社科纵横 2019年1期
关键词:生产力马克思劳动

杨勇兵方 文

(1.南京艺术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 江苏 南京 210013;2.云南农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 云南 昆明 650201)

马克思生产力理论是包含着丰富的环境思想,有着鲜明绿色意蕴的科学理论。马克思生产力理论不仅明确地把一切生产力指认为自然界,强调自然是生产力形成和发展的物质基础,而且严厉地批判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为发展生产力而滥用和破坏自然力的反生态倾向。深刻领会马克思生产力理论的绿色意蕴,有利于正确把握习近平“环境生产力论”的科学内涵,处理好经济发展与生态环境保护之间的关系,推进社会主义生产力的持续发展。

一、“一切生产力都归结为自然界”:生产力的自然属性

作为历史唯物主义的核心范畴,生产力在传统上通常被理解为人们征服自然、改造自然,从自然界获取物质资料的能力。在许多批评者看来,对生产力的这种理解片面突出了人的主体能动方面,割裂了人与自然的有机联系,忽视了自然在生产力形成和发展中的重要作用,因而具有明显的人类中心主义倾向。客观地说,对生产力范畴的传统理解在马克思那里能找到一定的文本支持,在生产力水平和科学技术相对落后,人类生产活动造成的环境后果尚未凸现的历史条件下,这样的理解取向有其合理性的一面。然而马克思生产力理论是从多维度、多层面、全方位展开的,具有丰富而深刻的内涵,如果仅仅从人的主体能动方面来理解生产力,不免有管窥蠡测之嫌。事实上,马克思在强调人即劳动者对于生产过程主导作用的同时,还充分肯定了自然物质条件在劳动合成生产力过程中的前提性作用,并且提出了一个著名的命题———“一切生产力都归结为自然界”。[1](P170)

(一)从生产力形成和发展的过程来看,自然物质条件是劳动合成生产力的基本前提

通过劳动生产满足人们生活所必需的各种物质资料是人类社会存在和发展的基本前提,因而,“生产物质生活本身”是人们的“第一个历史活动”。[2](P531)如果撇开具体的社会形式,“劳动首先是人和自然之间的过程,是人以自身的活动来中介、调整和控制人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的过程……为了在对自身生活有用的形式上占有自然物质,人就使他身上的自然力——臂和腿、头和手运动起来”。[3](P207-208)马克思认为,作为“劳动的具体有用形式”,生产力“始终是有用的、具体的劳动的生产力,它事实上只决定有目的的生产活动在一定时间内的效率”。[3](P59-60)所谓“有用的具体的劳动”是指人们生产各种物质产品的活动,而“生产活动在一定时间内的效率”则是指通常所说的劳动效率,一般以单位时间内生产的产品数量来表示。马克思同时指出,通过劳动生产出来的各种产品,都是“自然物质和劳动这两种要素的结合。如果把上衣、麻布等等包含的各种不同的有用劳动的总和除外,总还剩有一种不借人力而天然存在的物质基质”。[3](P56)由此可知,马克思所说的生产力主要是指在生产活动中,劳动(通常要借助于一定的劳动资料、采用一定的社会形式)把“不借人力而天然存在的物质基质”转变或合成为满足人们需要的各种物质产品的能力或效率。决定这种能力或效率的,一方面是劳动自身的效能,劳动技能、劳动工具、生产工艺、科学技术、劳动组织方式的改进都会影响劳动效能的发挥;另一方面是作为劳动对象的自然物质本身的条件,如土地的肥沃程度、矿藏的品质等。对于生产力的形成和发展来说,劳动和自然两个方面缺一不可。其中,劳动的作用是主导性的和决定性的。因为劳动是专属于人的,是人有目的地、能动地作用于外部自然的创造性活动。不仅在劳动产品被生产出来之前,它就已经观念地存着,而且人在劳动中使自然物发生形态上的变化,在这个自然物中实现自己的目的,并使自己的意志服从这个目的。正因为此,马克思才会说自然界没有造出任何机器,机车、铁路、电报、走锭精纺机等,都是人的产业劳动的产物。[1](P197-198)

强调劳动的主导性、决定性并不否定自然物质条件对于生产力的物质基础作用。马克思在离开“哲学基地”转向对市民社会的经济学研究之后不久,就非常明确地指出了自然对于劳动合成生产力的前提性作用:“没有自然界,没有感性的外部世界,工人就什么也不能创造。它是工人用来实现自己的劳动、在其中展开劳动活动、由其中生产出和借以生产出自己的产品的材料”[4](P92);在批判李斯特经济学时,他又指出生产力是一种物质力量而不是精神力量或具有什么“精神本质”,人在劳动中“占有他自己的和自然的力量,使自己对象化,为自己创造人的生活条件”[4](P257)。到了写作《资本论》时期,马克思进一步指出:“人在生产中只能像自然本身那样发挥作用,就是说,只能改变物质的形式。不仅如此,他在这种改变形态的劳动本身中还要经常依靠自然力的帮助”[3](P56);“劳动与劳动对象结合在一起。劳动对象化了,而对象被加工了”[3](P211);“这种劳动能力之所以发挥作用,是因为它与物的因素处于接触、过程和联系中,没有这些因素,劳动能力就不可能实现”[5](P56)。由此可见,马克思生产力理论始终强调并重视自然对于生产力形成和发展的物质基础作用。

(二)从生产力的构成要素和物化形态上看,一切生产力最终都归结为自然界

“有目的的活动或劳动本身,劳动对象和劳动资料”[3](P208)是劳动过程最基本的三个要素。作为“劳动的具体有用形式”,生产力的构成要素不外于两个方面:人的要素和物的要素。人的要素是指具有一定生产经验和劳动技能并使用生产资料实现物质资料生产的劳动者,物的要素则是指劳动者在生产过程中使用的生产资料,它由劳动资料和劳动对象构成。从生产力构成的人的要素方面看,人是自然存在物,人的劳动能力实质上是一种自然力,而劳动不外是这种自然力的发挥。马克思说:“人本身单纯作为劳动力的存在来看,也是自然对象,是物,不过是活的有意识的物,而劳动本身则是这种力在物上的表现”[3](P235)。从生产力构成的物的要素方面看,劳动对象和劳动资料直接或间接都是源于自然界。“土地(在经济学上也包括水)最初以食物,现成的生活资料供给人类,它未经人的协助,就作为人类劳动的一般对象而存在”[3](P208-209)。所有通过劳动使产品同土地脱离直接联系的捕渔、狩猎、采集、采矿、伐木等,其劳动对象都是直接地、天然地存在于自然界;种植业、畜牧业的劳动对象也来源于自然界。在生产过程中还有大量的劳动对象是以前劳动的结果,即被以前劳动“滤”过的劳动对象,马克思称其为“原料”,如已经开采出来的在洗的矿石、纺纱厂加工的棉花等。无论这些原料经过多少次劳动的过滤,也无论其呈现出何种物质形态,它们最终都是来源于自然界,是自然物。劳动资料是劳动者延长了的自然的肢体,人们利用劳动资料的“机械的、物理的和化学的属性,以便把这些物当作发挥力量的手段,依照自己的目的作用于其他的物”[3](P209)。马克思认为,应该广义地理解劳动资料,除了在生产过程中直接把劳动传导到劳动对象上的劳动资料外,“劳动过程的进行所需要的一切物质条件也都算作劳动过程的资料”。虽然它们不直接加入到生产过程,但是没有它们劳动或生产就无法进行或只能不完全地进行。例如,土地不直接是工业生产的劳动资料,但是如果不给工人以立足之地,不给劳动一定的活动场所,工业生产就无法进行。这类劳动资料,就其不直接进入生产过程来说,是生产的一般条件或“一般的劳动资料”。在这个意义上,劳动过程所必需的环境、气候等自然条件与经过劳动改造的运河、道路等一样,都可以纳入“一般的劳动资料”的范畴。总之,无论是进入生产过程的劳动资料,还是不进入生产过程却又是生产过程所必需的一般条件,它们都直接或间接来源于自然界。最后,从生产力的物化形态上来看,劳动过程的最终结果即产品不外是经过劳动加工而发生形式变化的自然物质。马克思说:“在劳动过程中,人的活动借助劳动资料使劳动对象发生预定的变化。过程消失在产品中。它的产品是使用价值,是经过形式变化而适合人的需要的自然物质。”[3](P211)

二、“劳动的自然生产力”:社会生产力的自然基础

自然生产力思想是马克思生产力理论中具有鲜明绿色意蕴的另一重要内容。在传统理解中,生产力即是指社会生产力,劳动资料(生产工具)被当作衡量生产力发展水平的标尺,而自然生产力通常则是不在场的。马克思虽然没有专门讨论自然生产力,但他还是明确地区分了自然生产力和社会生产力。在对社会生产力及影响其发展的各种因素详细考察的同时,马克思明确指出了自然生产力的重要作用:“在农业中(采矿业也一样),问题不仅涉及到劳动的社会生产率,而且涉及由劳动的自然条件决定的劳动的自然生产率”[6](P867)。事实上,不只是农业、采矿业这些直接以自然为劳动对象的生产部门,包括工业在内的所有有形物质产品的生产部门,其生产活动都不同程度地受自然生产力的影响和制约。

(一)自然生产力是作为要素被劳动引入生产过程的自然力,是对自然力的社会性控制和利用

自然生产力首先是自然力。存在于自然界的某种力量,如风力、水力、热力等,以及自然界不借人力而天然存在的某种生产性能力,如土地的肥力、各种矿产资源、鱼产丰富的水域、茂密的森林等,都是自然力。马克思认为,人的劳动能力也是自然力即“人类的自然力”[6](P919),劳动是“起死回生的自然力”[7](P328),“劳动的富有活力的自然力的表现就在于,它利用、消耗材料和工具时,以某种形式把它们保存下来,从而把物化在其中的劳动,它们的交换价值也保存下来”[5](P514-515),人口的增长是无须付给报酬的“劳动的自然力”[5](P552)。由于采用协作、分工等劳动组织形式而产生的生产力是“社会劳动的自然力”[3](P443)。这种新增加的生产力,不是通过增加劳动强度或追加资本投入而获得的,只要把工人置于一定的条件下,如“协作中同种劳动的统一,分工中异种劳动的结合”[8](P420),就会自然而然地产生。自然生产力是自然力,但是自然力不就是自然生产力。撇开人的以及社会劳动的自然力不说,天然地存在于自然界的某种力量或某种生产性能力,只有被劳动发现并作为要素引入生产过程,才能成为自然生产力,否则只是一种自然存在物,如有待开发的矿藏等,至多是一种潜在的自然生产力。马克思为了区别这种尚未进入劳动过程的自然力,将其称为“自然的生产力”[8](P22)或“无机自然界的本性上的自然生产率”[9](P480-481),而把劳动在无机界发现并引入生产过程的自然力称作为“劳动的自然生产力”[10](P122)。

(二)自然生产力是社会生产力的自然基础,生产力的发展主要表现为通过提高社会生产力来扩大自然生产力

在“只决定有目的的生产活动在一定时间内的效率”的意义上,影响生产力发展的有两个方面因素:劳动和不借劳动而天然存在的自然物质条件。科学技术进步、机器的使用、交通工具的改善、劳动的分工和结合、世界市场的开辟等,都能带来生产活动“效率”的提高,马克思把这种“劳动本身的生产力”称为“社会生产力”[7](P268)。上文曾指出天然存在的自然物质条件是劳动合成生产力的基本前提,但准确地说,这种自然物质条件毋宁是指自然生产力。因为自然物质条件只是生产力的一般前提,并不是在任何自然物质条件上施加劳动就能够形成实际的生产力。也就是说,只有在一定的自然生产力即自然物质条件本身所具有的一定的生产性能力的基础上,劳动合成生产力才具有一定现实性或经济性。作为劳动对象的自然物质条件越是优越亦即自然生产力水平越高,“生产活动在一定时间内的效率”就越高。在生产力形成和发展的过程中,社会生产力和自然生产力是不可或缺的两个基本方面。社会生产力表征生产力的发展水平,并对生产力的形成起关键作用;自然生产力构成社会生产力的自然基础,对于生产力的形成和发展具有前提性制约作用。在一定的社会生产力发展程度上,物质财富的生产主要取决于自然生产力,亦即在生产过程中投入等量的劳动会由于较高的自然生产力水平而得到更多的劳动产品。这就是马克思所说的,自然生产力对人类社会发展的“自然富源”意义[3](P586)。

在大多数物质产品生产领域,生产力的发展、社会物质财富的增加主要是通过提高社会生产力来扩大自然生产力即占有和利用更多自然力。马克思说:“在农业中,自然力的协助——通过运用和开发自动发生作用的自然力来提高人的劳动力,从一开始就具有广大的规模”[8](P22-23)。通常来说,农业生产力的发展不简单地表现在农业产品数量的增加上,而表现在农业机械的使用、农业化学和农艺学进步等方面。农业生产力的这种提高,说到底是为了扩大自然生产力即发现和获取更多的地力。自然生产力虽然在根本上是由其自身所具备的条件决定的,但它并不是固定不变的。马克思指出,肥力是土地的客观属性,但是从经济学方面来说,它总是同农业化学、农业机械的现有发展水平有关,因而也会随着这种发展水平的变化而变化。[6](P733)例如,贫瘠的土地可能由于耕作技术、良种选育等方面的进步而变成肥沃丰产或有特殊用途的好地。“把自然力大规模地使用于生产过程,在农业中要比其他一切生产部门中早。自然力在工业中的使用,只是在工业发展到比较高的阶段才明显”。[8](P36)现代工厂——“作为以机器体系为自己的物质基础的社会劳动形式”[9](P38)——的出现,实际上是大规模应用自然力的必然要求,因为“只有在大规模应用机器,从而工人相应地集结,以及这些受资本支配的工人相应地实行协作的地方,才有可能大规模地应用自然力”。[5](P570)同时,工业生产力的巨大发展,不仅表现为开发和利用更多的自然界的自然力,也表现为扩大对人的自然力与社会劳动的自然力的占有。

(三)自然条件的差异性以及由此决定的自然产品的多样性是社会分工形成和发展的自然基础

生产力与社会分工的发展总是以生产出现一定剩余为前提,而剩余产品的出现又总是劳动生产率发展到一定的程度的结果。如果不考虑社会需求等因素,等量的劳动显然会由于较高的自然生产力——肥沃的土壤——而获得更多的生存所必需的生活资料,而较低的自然生产力则使满足简单需要较长的劳动时间,从而也就无法为社会分工以及社会其他领域的发展提供足够的剩余产品。马克思说:“这个生产率,这个作为出发前提的生产率阶段,必定首先存在于农业劳动中,因而表现为自然的赐予,自然的生产力”[8](P22);“剩余劳动必不可少的自然条件是:只须花费整个工作日的一部分劳动时间,自然就以土地的植物性产品或动物性产品的形式或以渔业等产品等形式,提供出必要的生活资料。农业劳动(这里包括单纯采集、狩猎、捕鱼、畜牧等劳动)的这种自然生产率,是一切剩余劳动的基础”[6](P713)。自然生产力不仅表现为自然条件的某种较大的生产性能力,而且表现为自然条件的差异性以及由此而带来的自然产品的多样性。马克思曾深刻地指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以人对自然的支配为前提。过于富饶的自然‘使人离不开自然的手,就象小孩子离不开引带一样’。它不能使人自身的发展成为一种自然必然性。资本的祖国不是草木繁茂的热带,而是温带。不是土壤的绝对肥力,而是它的差异性和它的自然产品的多样性,形成社会分工的自然基础,并且通过人所处的自然环境的变化,促使他们自己的需要、能力、劳动资料和劳动方式趋于多样化。”[3](P587)良好的自然条件固然可以提供更多的剩余产品,但是自然条件本身的差异性及其产品的多样性才是社会分工形成的自然基础,而社会分工的形成和不断发展才能为商品生产和商品交换的发展,从而为资本关系的产生准备条件。

三、“物质变换过程中一个无法弥补的裂缝”: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生态批判

生产力和生产关系是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相互依存、相互作用的两个方面,既不存在离开具体生产关系的生产力,也不存在离开一定生产力的生产关系。始终把生产力置于一定的生产关系下进行研究与讨论,是马克思生产力理论的基本特点。在肯定资本促进生产力发展的历史进步性的同时,深刻批判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为发展生产力而滥用和破坏自然力反生态倾向,是马克思生产力理论中具有鲜明绿色意蕴的又一重要内容。

(一)资本主义生产不仅滥用和破坏自然力,而且中断了人与自然之间自发形成的物质变换过程

资本的“历史使命是无所顾忌地按照几何级数推动人类劳动的生产率的发展”[6](P292)。的确,资产阶级在它统治不足百年的时间里创造了比人类以往创造的总和还要大、还要多的生产力,缔造了人类有史以来无与伦比的“伟大的文明”[7](P393)。虽然在马克思生活的时代,人类生产活动与生态环境之间的矛盾尚未突出地表现出来,但他已经察觉到资本主义生产在农业、林业等方面过度开发自然力带来的不良后果。马克思说:“漫长的生产时间(只包含比较短的劳动时间),从而漫长的资本周转期间,使造林不适合私人经营,因而也不适合资本主义经营……文明和产业的整个发展,对森林的破坏从来就起很大的作用,对比之下,它所起的相反的作用,即对森林的护养和生产所起的作用则微乎其微”[11](P272);“在生产史上,我们越是接近现代,就会越是经常地发现,特别是在有决定意义的产业部门中,从有机自然界获得的原料,是处在一种不断重复的变动中:先是相对昂贵,然后是由此引起的贬值”[6](P137);“在农业中,社会生产力的增长仅仅补偿或甚至补偿不了自然力的减低”[6](P867)。

不仅如此,资本主义生产还中断了人与自然之间自发形成的物质变换过程。马克思认为,人通过劳动与自然建立起来的是一种物质变换关系;作为有生命的自然存在物,人要维持自己生命存续就必须要通过劳动占有自然物,这“是人类生活的永恒的自然条件”[3](P215);从自然界获得的产品被人消费之后,则会以废料的形式返回到自然界,从而形成一个完整的物质变换过程。随着资本主义大工业的发展而兴起的城市彻底改变了以往的人口分布,人与自然之间物质变换的纯粹自发形成的状况因此而被中断。马克思说:“资本主义生产使它汇集在各大中心城市的人口越来越占优势,这样一来,它一方面聚集着社会的历史动力,另一方面又破坏着人和土地之间的物质变换,也就是使人以衣食形式消费掉的土地的组成部分不能回归土地,从而破坏土地持久肥力的永恒的自然条件”。[3](P579)与前资本主义农业中的小土地所有制相适应的是人口中的大多数生活在农村,如果说在孤立的、规模较小的劳动形式下,由于缺乏应用社会劳动生产力手段和科学而不能对土地进行自觉合理的经营的话,那么至少这种“自食其力的小农的手”[6](P137)不会造成地力的浪费,而资本主义农业的“大土地所有制使农业人口减少到不断下降的最低限度,而同他们相对立,又造成一个不断增长的拥挤在大城市中的工业人口。由此产生了各种条件,这些条件在社会的以及由生活的自然规律决定的物质变换的联系中造成一个无法弥补的裂缝,于是就造成了地力的浪费,并且这种浪费通过商业而远及国外”[6](P918-919)。

(二)对自然力滥用和破坏内在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逻辑之中

不断地实现自我增殖是资本的本质要求。对于资本来说,生产使用价值所以是必须的,只是因为它是吮吸剩余劳动的容器,是价值增殖的物质外壳。在这个意义上,力求无限地增加生产力,毋宁说是资本无止境地追求财富的一个“副产品”。由于绝对剩余价值的生产受到劳动者生理极限的制约,因而通过提高生产力,减少必要劳动时间,相对增加剩余劳动时间,获得更多的相对剩余价值才是资本实现自我增殖通常的手段。自然力虽然不是相对剩余价值的源泉,但它却是资本通过追逐超额剩余价值从而最终实现相对剩余价值的自然基础。无论是在工业生产还是农业生产中,大规模地“使自然力,即风、水、蒸汽、电大规模地从属于直接的生产过程”,都能“使劳动具有更高的生产能力”[5](P569)。马克思说:“作为要素加入生产但无须付代价的自然要素,不论在生产中起什么作用,都不是作为资本的组成部分加入生产,而是作为资本的无偿的自然力,也就是,作为劳动的无偿的自然生产力加入生产的。但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基础上,这种无偿的自然力,像一切生产力一样,表现为资本的生产力”[6](P843)。也就是说,资本占有无偿的自然力等于占有现实的生产力,而且它只有占有并不断扩大对自然力的占有才能增加生产力。对于个别资本家来说,虽然只有借助于机器才能占有自然力,例如,他必须要投入资本才能得到蒸汽机和煤炭,或者他必须要花钱购买水车才能利用水力,这些机器是资本家要支付的,但是对于水改变物态而释放出的蒸汽压力或者水力本身却是是无偿的、不需要进行支付的。进入生产过程的自然力,由于它本身不是劳动产品,不具有价值,因而不参加价值的形成,但它所促成的更高的劳动生产力却可以降低单位产品中包含的活劳动和以物化形式加入生产的劳动。因此,由于较高的自然生产力而处于有利地位的生产者,在个别生产价格上要低于整个生产部门一般的、社会的生产价格,当产品在市场上按社会生产价格销售时,就会产生一个差额即超额利润。至于这处超额利润最终落入资本家还是土地所有者的手中,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马克思说:“蒸汽的生产力同土地的生产力之间的差别,仅仅在于前者给资本家带来无酬劳动,后者则给土地所有者带来无酬劳动。”[12](P38)正是对于超额利润的追逐,促使资本主义生产不断扩大对自然力的开发和利用。

(三)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不仅与合理的农业相矛盾,而且土地肥力会随着农业生产力的发展而递减

由于在根本上受有机界自然规律的制约,因而不可能像掌握纯机械方法或无机化学过程那样来掌握农业生产过程,而工业部门的生产过程则较少受到这种自然规律的影响,因此,工业同农业以及其他为工业提供原料部门,随着生产的发展必然存在着一种经常性的紧张关系。工业部门生产力的提高,意味着对原料需求的增加,因为“同一劳动时间需要吸收更多的原料”[9](P327),而农业却不可能不受限制地扩大生产规模,即使是扩大生产规模,动物和植物的生长也必须要经历一个过程。当有机原料生产的相对不足而导致价格提高时,一方面需求会下降,另一方面又会刺激生产的扩大或者从遥远的生产地区取得供给,两方面作用的叠加往往又会使供给反过来超过需求,进而造成价格的暴跌。资本主义农业生产中这种不断重复的价格剧烈波动,不可避免地造成土地肥力的浪费。马克思指出,资本主义提高了农业生产技术,但是“资本主义制度同合理的农业相矛盾,或者说,合理的农业同资本主义制度不相容”[6](P137)。

资本主义的大土地所有制决定了土地肥力必然会随着农业生产力的发展而递减。在资本主义农业生产中,存在着农业雇佣工人、农业资本家和土地所有者三个阶级。农业工人是实际的生产者但不占有土地,土地所有者占有土地却不从事农业生产,而农场主只是把农业当作一个特殊生产部门的投资来经营的农业资本家,在给付土地所有者一定的租金之后取得土地在一定时期内的使用权。无论是土地所有者还是农业资本家,实际上都缺少合理经营农业、改良土地的意愿。这是因为,土地所有者的地租收入直接来自于他对土地所有权的垄断,而与土地的肥力没有必然的关系,当然肥沃的土地能给他带来较高的地租收入,但是较高的地租同时也会减少农业资本家的租种意愿,促使他转向肥力较低因而价格也较低的土地。实际上,土地肥力的不同对于租地农场主来说,并没有本质的区别,租种肥沃的土地也只能得到平均利润,其他的会作为级差地租被土地所有者占有。如果他通过投资而提高土地肥力,可以在承租期内因此而受益,但是租约期满之后,这部分收益很可能会以地租的方式流入土地所有者的手中。一般来说,土壤改良和农田基本建设的投资回收周期都比较长,因而租地农场主不仅不愿意对土壤改良和农田基础建设作长远打算,反而尽可能地在有限的租期内通过大量使用化肥、提高农业机械化程度等方法来掠夺地力。正如马克思所说,“资本主义农业的任何进步,都不仅是掠夺劳动者的技巧的进步,而且是掠夺土地的技巧的进步,在一定时期内提高土地肥力的任何进步,同时也是破坏土地肥力持久源泉的进步……越是以大工业作为自己发展的基础,这个破坏过程就越迅速”。[3](P579-580)

由此可见,马克思生产力理论是具有鲜明绿色意蕴的科学理论。明确马克思生产力理论的绿色意蕴,对于深刻把握习近平“环境生产力论”的科学内涵,在实践中处理好发展生产力和保护生态环境的关系,推进经济社会的全面协调持续发展,具有直接的现实意义。习近平指出:“要正确处理好经济发展同生态环境保护的关系,牢固树立保护生态环境就是保护生产力、改善生态环境就是发展生产力的理念,更加自觉地推动绿色发展、循环发展、低碳发展,决不以牺牲环境为代价去换取一时的经济增长。”[13](P209)发展生产力是社会主义的本质要求,也是社会主义优越性与生命力之所在;但是发展生产力,必须充分考虑到生产力与自然生态环境的统一和依存关系。长期以来,由于受到生产力传统理解等因素的影响,在国民经济发展规划安排和各项制度建设中,不仅没有或很少考虑生产力与生态环境之间的依存关系、顾及经济发展与自然资源和生态环境的承载力限度,甚至一定程度上把发展生产力等同于“向自然开战”,“只要金山银山,不管绿水青山”[14](P13)。如果说改革开放前由于自然资源、生态环境与相对较小的经济体量还有一定的空间,人与自然、经济与环境之间的矛盾尚未凸现的话,那么,“在30多年持续快速发展中,我国农产品、工业品、服务产品的生产能力迅速扩大,但提供优质生态产品的能力却在减弱,一些地方生态环境还在恶化”[15](P79),环境污染、资源枯竭等问题实际上已经成为全面建成小康社会明显的短板和制约我国经济社会进一步发展的重要瓶颈。马克思生产力理论系统地阐明了生产力自然属性、自然物质条件对于生产力形成和发展的前提性制约关系,习近平的“环境生产力论”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把保护、改善生态环境直接等同于保护、发展生产力,既具有明确的现实针对性,同时也是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对马克思生产力理论的创新和发展。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实践中,只有把生态环境直接等同于生产力,“像保护眼睛一样保护生态环境,像对待生命一样对待生态环境,坚决摒弃损害甚至破坏生态环境的发展模式,坚决摒弃以牺牲生态环境换取一时一地经济增长的做法,让良好生态环境成为人民生活的增长点、成为经济社会持续健康发展的支撑点、成为展现我国良好形象的发力点”[15](P395),才能避免在开发利用自然上走上弯路,重蹈“先污染后治理”的覆辙,才能实现经济社会发展和生态环境保护的协同共进,在生态良好中推进生产力的持续发展,才能在创造更多的物质财富的同时为人民群众保持良好的生产生活环境,实现中华民族的永续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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