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爱投注120万

方菲　王淑琴

（ 图片来源：Getty Images）

要不是浙江省金华市公安局婺城分局民警抓住这个杀猪盘犯罪团伙，吴女士永远也不会想到，让自己因爱投注120万元的成功人士黄俊，其实是真名为李肖肖的23岁“杀猪盘”业务员。吴女士也永远不会想到，在福建福州那个精致的2层小楼里，李肖肖曾经跟组长汇报：“今天那个‘猪崽已经上钩了。我们先让她赢，养肥了再做掉。”

“我们谈恋爱吧，我带你赚外快”

吴女士今年44岁，2014年离异以后独身至今。2016年夏天一个午后，在某婚恋网站上，一个名为黄俊的40岁男子添加了吴女士为好友。独身两年的吴女士，抱着消磨时间的心态通过了对方的添加请求。通过与对方聊天，吴女士了解到黄俊是福建福州人，开办了一家机械厂。由于自己的前夫也是从事机械生意的，吴女士发觉两人在机械方面颇有共同话题。黄俊发来自己的照片，戴着眼镜，一副成熟稳重的中年人士模样。黄俊自称离异，有一个11岁的女孩，孩子平时乖巧懂事，忙于工作的自己，周末还会抽空陪女儿学画画。黄俊每天都会通过电话、微信语音、文字与吴女士联系，嘘寒问暖，关怀备至，贴心的举动让吴女士对他的好感迅速升温。

四五个月之后，聊天逐渐深入，氛围渐渐暧昧，两人确定了恋爱关系，有时候还互叫老公老婆。虽然常常聊天，两人却从未见过面。但就是这份恋爱的感觉，让“70后”的吴女士竟然像二十多歲的小姑娘恋爱似的撒娇起来。吴女士觉得，这大概就是恋爱的缘故吧。

突然有一天，黄俊失联了，吴女士发了几条信息都石沉大海。按捺不住内心的着急，吴女士禁不住问：“在忙什么呢？咱们加了好友以后聊得挺好，怎么突然没动静了。”这次，黄俊回复了：“前不久生意出了点事，问题不大，已经解决好了。这会儿没啥事做，休息时候就躺在沙发上用手机赚外快呢。”“哦……”“嗯，有机会的话，带你一起赚外快。”吴女士表示自己现在过得挺好的，不需要再干副业了。谁知黄俊“开导”她：“我们现在人到中年，如果不抓紧时机多赚点钱，以后我们给孩子、父母就留不下什么了。现在好不容易有赚钱的机会，你说你要放过？”

没头没尾聊了几天之后，黄俊又没动静了，这再次引起了吴女士的好奇。“你是做什么赚外快呢？”“我买一款国家发行的福利彩票，中奖率很高的。怎么，你没买过吗？”“没买过。”“不会吧，连彩票都没买过。正好我这会儿在玩，我指导你，你跟着我买。”几分钟后，黄俊发给对方自己玩“香港高频彩”赢利的截图。“你看，这是我玩彩票赚来的钱，两周前，我刚用这个钱付的宝马车首付。玩了三四年了。”

吴女士心动了，黄俊却停止了对话。而此时，在福建福州一座装修精良的两层小楼里，1994年出生、化名黄俊的李肖肖向组长请示：“今天‘猪崽在上班，开始没说多少话。我发了近半个月的盈利图给她。可能有大动作了。”“行，发了多少的？”“做了一个10万元的截图，很完美。”“好的。”“发完盈利图就没继续聊了，下一步有什么情况再继续汇报。”

“猪已养肥，今晚做掉”

在与黄俊结束对话之后，吴女士在网上搜索了一番，确实有“香港高频彩”这个平台，网上对它的评价也很高。“如果是骗人的，应该有相关报道才对。”

几天之后，吴女士忍不住问黄俊：“怎么买？我玩不来啊。”黄俊看到对方感兴趣了，开始进一步引诱：“我现在在玩，我可以帮你注册账号。不放心的话，你先看我玩。”几分钟后，通过电脑远程操作，吴女士的账号注册好了。黄俊说：“这个很简单的，我可以教你。你先跟我玩一把，输了算我的。”在黄俊的带领下，吴女士充值300元。没想到，果然像黄俊说的那样，赢了60元。点击提现，360元回到吴女士的银行卡里。投注300元、500元、1000元、2000元，吴女士都赢了，她顿时心花怒放，但是，当她准备提现的时候，黄俊总是“好心”地提醒她：“不要忙着提现，充进去越多，能赚到的钱就越多。”

吴女士不知道的是，此时，还是在福建福州那个精致的2层小楼里，李肖肖跟组长汇报：“今天那个‘猪崽已经上钩了，过几天让她充一万元。现在需要操纵平台的后台，先让她赢，养肥了再做掉。”组长随即向团伙头子刘吉报告业务员的“杀猪”情况。

十赌十赢的吴女士，并不知道三个月后，这种天降的好运已经到了揭晓谜底的时候了。为了吸引“猪崽”心甘情愿进行大额投注，以刘吉为首的“杀猪盘”诈骗团伙找人设计了“香港高频彩”网站。网站只有一种彩票类型，嫌疑人在后台能够控制赔率。

以爱为名，伴随贪念，吴女士在一次性投入了2万元之后，网站显示资金被冻结。黄俊“关切”地告诉她：“需要等额资金投入，才能解冻。”吴女士犹豫了，本来自己也只想赚点小钱，没想到现在损失惨重。

为了稳住吴女士，黄俊信誓旦旦表示：“你怕什么，我帮你赢回来。你去跟朋友借点钱把，我再帮你都赚回来。我保证帮你赢，前面你也都见识到了。”有爱人的担保，又尝到了甜头，吴女士没有犹豫太久。连续投入4万元、6万元之后，网站依旧显示系统维护、资金冻结。

“我真的没有钱了，真不想玩了。”“耐心”的黄俊花了一晚上安慰吴女士：“你一定要相信我，你继续充值，我保证帮你全部赢回来。你充10万元，咱们一把复盘，之前投入的都能回来。”“老公，我损失了这么多钱，你都不来南京安慰我一下吗？”“来呀。”一阵沉默。“你什么时候来？”“最近太忙了，我元旦来看你。”“那我们视频一下？”“我刚出门在外头，人多信号不好，而且我头发没洗，形象不好。”黄俊发来一个可爱的表情。

吴女士沉默了，她没有继续充钱，也没有再要求见面。黄俊的态度也有些冷淡，但仍旧耐心地每日陪聊，还会有意无意问起吴女士信用卡的额度，并为她推荐了一些网贷平台。只有一次，黄俊捱不过吴女士的撒娇攻势，两人语音了一次。但是，让吴女士意想不到的是，手机那头是一个年轻男子声音。就这样，在纠结了两周之后，吴女士没有及时止损，因为她已经深陷其中、只想着翻本，于是又投入。这次，在黄俊的建议下，她投入了20万元。这20万元是最后一次，吴女士跟亲戚朋友东拼西凑过来的。她说自己要买某银行的理财，但事实上，没有人知道这一大笔借款的真正流向和用途。果不其然，20万元在赢钱之后，又被冻结了。现在窟窿补不上，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但是，黄俊曾经掏心窝说过的一段话，在吴女士心中有着相当重的分量。“我想让你嫁到福建来，虽然我有房子，但你肯定希望在我们婚前有个房产，所以我带你多赚点钱，以后你在福建买个自己的房子。”

买香港高频彩这件事，让吴女士的生活开始全方位失控。当吴女士投入本金达30万元的时候，黄俊“焦急”地提醒她：“你赶紧再通过各种方法去弄60万元，你要不继续投，本金弄不出来，我也帮不了你了。”亲朋好友已经借光，无奈之下，吴女士在黄俊之前推荐的网络贷款平台上借了20万元，“我知道借款会产生高额的利息，但那时候已经无路可退，完全失去理智了，不知道怎样做才是正确的选择。”吴女士后来告诉警方。另一方面，黄俊说：“我最近手气不错，你相信我，让我带着你。”最终，吴女士孤注一掷，将唯一一套自住房产抵押给银行，套现60万元。钱一到账，吴女士就告诉了黄俊。“那时候还没有意识到被骗，只一味想着，要把本金搞回来。”

在福建那栋2层小楼里，业务员李肖肖报告组长：“猪已养肥，今晚做掉。”那天晚上，黄俊带着吴女士以史无前例的速度投入了所有的钱，并且引导对方更换了投注方式。3分钟后，账户上120万元全部被冻结。正如黄俊一开始就计划好的那样，网站再次冻结，比往常更为怪诞的是，此前还能进入登录页面，这一回，网站都无法进入。

“爱情”美梦破灭

一瞬间，吴女士彻底崩溃了，她想到报案，可是觉得太迟了。因为黄俊告诉她：“我们是自愿赌博的，怪不得平台。要怪，就怪我们没有更多的钱投入了。你看我自己的1000多万元都打水漂了。”吴女士开始抑郁，感冒发烧吃不下饭。虽然她一直都能联系上黄俊，但是对方再也不会主动跟她嘘寒问暖了。“我当时觉得我们都亏得倾家荡产了，也自顾不暇了，不再有心情谈情说爱了。”

实际上，当吴女士误入“杀猪盘”流程，成为一只流水线上的“猪崽”，她就已经失去了对生活的掌控。进入派出所，吴女士大倒苦水：“我真的倾家荡产了。”但是此时的她，还对整件事抱有美好的幻想：“我不知道，明明一开始都有赢钱的，我和他需要这笔钱去福建买房的，都说好的，赢了钱就见面。突然的，所有钱都没了。”

38岁的上海已婚刘女士，跟吴女士一样，在婚恋网站上机缘巧合认识了黄俊，并且也在对方不断引导下，进入“香港高频彩”平台，充值12万元，退款3万多元，最后9万多元被网站冻结。浙江省金华市的杜女士被骗了5.7万元，去报案的那天，是2018年1月8日。办案民警凭借经验，嗅到一丝诈骗的味道，判断这是一起典型的通信网络诈骗大案。

民警告诉《方圆》记者：“这起案件里，被骗3000元以下的忽略不计，我们查明被骗3000元以上受害者接近200人，共计被骗1000多万元人民币。”显然，吴女士们遇到了近年来杀人不见血的“杀猪盘”式诈骗。与吴女士“恋爱”的是该团伙里最小的业务员，只有23岁的李肖肖。

时任金华市公安局婺城分局刑侦大队一大队副大队长凌家正向《方圆》记者介绍，刘吉团伙是典型的公司型、团伙作案。通过一些技术支持，民警掌握了资金流向。“钱全部流向了老板刘吉的儿媳妇——团伙财务人员的支付宝账户上，该支付宝账户会在每月20、21号自动转钱给员工发工資。根据我们掌握的信息，团伙成员所在地就在福建福州的一座写字楼。”

“公司在一座高档写字楼里，不仅为了提高档次，吸引业务员，还有一个隐形目的，为了洗钱。”刘吉是老板，团伙集合初期有四个总监，平时都不在公司里，最多时候四五十个员工，员工流动性很大。组长下面有自己的团队，杀猪最成功的业务员会被要求宣传自己的经验。所有人员都是福建福州地区的人，组长每天会指导业务员如何“杀猪”，这些业务员也被洗脑了，认为凭本事吃饭，组长天天讲授如何赚钱，就像传销一样。

正如凌家正向记者展示的图片那样：“为了吸引业务员，他们的招聘广告是：稳定的收入，让你在高大上的环境中工作，包吃包住，轻轻松松地把钱挣。其实，入组之后，等待业务员的是传销式的洗脑培训，业务员要开单、充金，完不成任务要扣钱，甚至被辞退。组长每天会向业务员下达‘养猪任务，每天固定要聊几个‘猪崽。广撒网，在微信摇一摇、相亲、交友等平台上寻找猎物，再针对目标，进行形象包装，制定独立骗术。”记者问道：“这个杀猪盘团伙里，男女业务员分布的人数有何区别？”“男女比例差不多，分配给业务员的角色是什么性别，就得扮演什么角色，需要语音或者其他知识的时候，就寻求同组其他业务员的帮助，当然，他们所有的照片、资料也全是虚构的。”

几乎所有“杀猪盘”骗局中，都是以谈恋爱、交友为模式，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特点是：所有人都不会见面，只会用语音，不会用视频。见面就是拖时间，例如本案中“元旦我到金华来看你，下月我去杭州出差”，等等，到时候再找借口一一回绝。

诈骗1000多万元

2018年1月26日，刘吉、吴慧旺、林云因涉嫌诈骗罪，被金华市公安局婺城分局刑事拘留，同年3月2日被逮捕。2018年9月25日，业务员李肖肖于福建省屏南县某镇旧车站附近被公安机关抓获归案。2018年10月25日，业务员陈二龙在重庆市九龙坡区某小区内被公安机关抓获归案。

经查明：2016年8月，刘吉伙同林云、吴慧旺等人，在福建省福州市开设某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几人平均占股分成。因公司亏损，2016年11月，刘吉通过别人制作了金尊国际网站，2016年12月，公司开始在金尊国际网站主营可以控制开奖号码的“香港高频彩”。

公司在运营过程中，刘吉、林云和吴慧旺系管理层。公司设置业务组，业务组之间有业绩竞争，业务组内成员相互配合开展工作。其中，组长负责管理及培训本组业务员，让业务员诱骗客户充值投注。按照公司培训，组长、业务员使用公司以年轻貌美的单身女性、成功男士等形象包装的微信号、QQ号等虚拟身份，通过婚恋网、微信等方式添加客户，捏造虚假的彩票中奖信息，在骗取客户信任后，诱使客户在金尊国际网站内购买“香港高频彩”，跟踪客户的投注情况并上报组长。吴慧旺等人会根据客户投注情况，以设置、修改中奖号码的方式控制开奖结果，最终使客户投注失败，从中获利。公司设置客服，负责回答客户咨询，给客户充值、提现。

2018年12月4日，金华市婺城区检察院就此案提起公诉。被告人刘吉，系该团伙组织者和管理者之一，负责资金管理和联系网站维护和服务器租用。2016年12月至2018年1月26日，刘吉以上述方式向被害人骗取财物共计人民币730余万元。被告人吴慧旺，系业务组长，指导并带领所在组业务员骗取被害人财物。经统计，吴慧旺小组至少骗取共计人民币50余万元，后来担任业务总监，带领业务小组骗取共计人民币320余万元。林云，系公司管理者和股东，负责财务，骗取共计人民币220余万元。陈二龙、李肖肖系该团伙成员，共同参与了诈骗行为。

2019年9月30日，金华市婺城区法院判决，被告人陈二龙、李肖肖以非法占有为目的，隐瞒事实，利用互联网等技术手段实施电信网络诈骗，骗取他人财物数额巨大，其行为均已构成诈骗罪。被告人陈二龙、李肖肖系业务员，在共同犯罪中起次要作用，系从犯，予以从轻处罚，被告人陈二龙、李肖肖系初犯，自愿认罪，到案后均如实供述主要犯罪事实系坦白，依法从轻处罚。综上，判决被告人陈二龙犯诈骗罪，判处有期徒刑3年3个月，并处罚金人民币5.5万元，被告人李肖肖某犯诈骗罪，判处有期徒刑3年2个月，并处罚金人民币5万元。被告人陈二龙、李肖肖的违法所得予以追缴，返还给被害人。

本案主要犯罪嫌疑人刘吉、林云、吴慧旺等人正在等待进一步审判。

（本文涉案人物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