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斐然
iPhone屏幕上的时间,看不清了。
我一直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视力在快速下降,而且我知道,这并不是只有我才遇到的困境。世界上有超过20亿人拥有智能手机,其中使用最密集的地方就是中国,高达13亿的手机使用者,位居全球第一。人们平均每天要在手机屏幕上滑动2617次,大部分人眼睛停留在屏幕上的时间超过每天3个小时,而像我这样连续盯着屏幕工作10小时的人,就最终聚集在医院诊疗室的门口了。
医生说,我的状态是最典型的重度失调病例,这是视疲劳最严重的一种形式,也是他最近几年最常见到的病例,如果疲劳得不到缓解,就会发生病理的变化,眼轴拉长,视力下降。每天门诊患者中,好大一部分人的诉求都跟屏幕有关,在极端的案例里,有人为此出现复视做了手术,还有人出现黄斑区病变,甚至灼伤。
医生给我开了眼药水,还有一串非常奇怪的医嘱——认真地休息,认真地远离手机,认真地去晒太阳。临走的时候他告诉我,听上去很简单,但迄今为止,他还没见过有人能真的做到。
于是,在短暂的休息时间,我开始研究这件事。我想知道,科技在人的身上留下了什么样的烙印。我们早已熟悉技术光明的那部分故事,它让我们实现随时随地随心所欲地生活,然而,故事还有另外一半,科技也吞没了我们,创造了一种只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特有的行为习惯、特有的生活方式,永远在线,永远万物相连,永远新鲜事不断。那么,它究竟是如何占据了我们几乎所有的时间,又是怎样潜移默化地改变了我们的身体?
我不得不关上手机,这让我意外地发觉,抬起头来看到的世界挺有趣的。我建议正在看这段话的你也试试,只要离开屏幕一下,你就能意识到,周围的世界是多么荒谬——每个人都在紧盯屏幕,无时无地,全体上瘾。
在地铁的车厢里,几乎没有人会跟你目光交会,全体乘客差不多都在刷手机,坐着看,站着看,车门打开的时候还在看;在书店,我看到人们坐在台阶上读书,可从旁边走过仔细看,一个姑娘的确捧着一本书,而她正在看的是——书中间夹着的手机;在餐厅,只要你有耐心就会发现,不管最初见面寒暄多么亲切,大部分聚餐的最终结局都是所有人低着头刷手机;最惊心的是,从堵车路段一路看过去,连开车的司机都没在专心,他们堵在路上,一边玩着手机,一边慢慢往前挪……
就算和人面对面,都无法抗拒屏幕的诱惑。在我的编辑部,选题会开始的标志是,人们坐成一圈,象征性地把屏幕锁上,反扣在桌面上,抬头注视着讲话者,但就像时刻挂念孩子的母亲,从放下手机开始数不到20个数字,就至少有一个人伸手去摸手机,低头刷一刷屏幕,从无例外。
创办了第一份互联网报纸“赫芬顿邮报”的阿里安娜·赫芬顿(Arianna Huffington)仔细研究了这种技术和人的身体之间的关系,并写成了《睡眠革命》。根据全世界睡眠状况调查,人类原本每天花时间最长的事件是睡眠,而这个数字在智能设备到来之后不断受到蚕食,到了今天,有越来越多的人花在电子设备上的时间比睡眠时间还要长,95%的成年人在上床睡觉之前会使用电子设备,一半的人会半夜爬起来检查电子邮件,这在某种程度上解释了为什么接近50%的成年人承认,科技让他失眠。在睡不着觉的晚上,23%的受访者说,他们会抱着手机睡觉,而其中的3%则强调,自己必须要天天握着手机,才能睡得香。
那么,我们究竟每天在屏幕前花掉了多少时间?我很想知道这个答案。我找到了开发者凯文·霍尔什(Kevin Holsh)。他开发了一款叫做“Moment”的应用软件,实时记录每次拿起手机、看屏幕的时间。据他介绍,来自全球的数万名用户中,超过66%的用户每天使用超过2个小时,总体平均每天使用时间是3小时,不过他说,这个数字很大程度上被使用屏幕时间非常少的用户给拉低了。
在另一份第三方的数据中,全球平均每个人使用屏幕的时间是5个小时。手机占据了我们超过三分之一醒着的时间。苹果公司在更新的系统中也推出了记录屏幕时间的系统工具,细分每一项类别去统计人们的屏幕使用情况。苹果公司CEO库克先生是世界上第一批试用这个功能的人,然后,他也成为了第一批被自己吓到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自己感到羞愧,在接受CNN采访的时候,库克拒绝公开他具体的屏幕时间,但他一个劲儿强调,自己的屏幕时间多到“匪夷所思”。“我一直认为我是一个非常自律的人。”他沮丧地说,“事实证明,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