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雪源
(西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甘肃 兰州 730070)
曹文轩曾说:“儿童文学作家是未来民族性格的塑造者。”儿童文学的使命在于为人类提供良好的人性基础[1]1。儿童文学承担着思想启蒙的使命,但不得不承认,人性永远不是那么可爱与美好。所以曹文轩在儿童文学作品中,描写了苦难中所显露出来的人性之恶。但文学不应当只揭露丑恶,而应当充满着道义感,高扬道义的旗帜,使人性不断得到改善,实现自我救赎。自我救赎体现出来的是人性之美。曹文轩对于人们关于“美”的看法有着不同的见解,认为目前的成人文学对“美”有着明显的忽视,很多作家受西方文学和艺术的影响,大量描写丑,由于注重对丑的描写、丑的表现,从而导致“美”在中国的语境里成了一个矫情的字眼。无论是中国文学还是西方文学,都统一到了阴冷的、令人叹息和无望的谐谑上,这个我们生活于其中的世界被无情地否定了[2]5。曹文轩对这一现象是非常忧虑的,他表示中国教育的一大失误便是美育的空缺,因此他在儿童文学的创作中注入了“美”的元素,同时,这“美”是令人感动的美。在文学世界中,悲悯情怀是不可或缺的,不然不足以振动人心。当然,人性不是尽善尽美的,曹文轩笔下的小主人公亦不是十全十美的,但难能可贵的是,他所创作出来的小主人公会在不经意之间意识到自己犯下的过错,出于一种悲悯的情怀,小小的孩子也会懂得去替别人着想,尽量弥补自己过错,默默地进行着自我心灵上的救赎。
新世纪以来,中国当代作家纷纷将目光从西方世界转向了自身的本土世界,大多数作家纷纷对本土文化传统进行了挖掘与刻画,在这样一个文学大背景下,曹文轩沿着写实主义道路返回故乡,描写记忆中的苏北水乡。对正在从现代人大脑中消失的记忆的坚守,也许会让人们追忆起各色的昔日,在回忆并同时想象的时光中恢复生命的本来含义[3]68。曹文轩的文学创作基本上是建立在回忆之上的。他喜欢珍藏故事,认为对故事的收藏是一个作家的本领,将故事藏于记忆中比收藏一块美玉更有意义,因为玉就是玉,几十年后,甚至几百年后,它还是那块玉,而故事却会在苍茫的记忆的原野上生长[2]4。对曹文轩来说,他的过往承载着他不同阶段的价值观,这日趋完善成熟的价值观贯穿于孩子的世界和当下成人的视野中,足够使他以成人的笔触描画孩童眼中的世界。
乡村题材和过去的事情似乎是曹文轩所热衷的,他将爱凝聚于笔端,款款诉说着他记忆中乡村的模样。曹文轩生于乡村、长于乡村,在他的记忆中总会有家乡的影子,家乡虽美,但是现实生活却失去了那一丝丝的美好。在曹文轩的记忆深处,家乡和贫穷是划等号的,他的文学创作是离不开童年苦难的人生经历的,他曾说:“苦和幸福很难说,因为它有一个转化的问题。”“我想造物主还是公平的,它给你贫穷的时候,同时又给了你一笔财富,这个财富只是你当时不知道。”[4]50童年时期的忍饥挨饿是他懵懂时期最深刻的人生体验,曹文轩所处的时代,物资极度匮乏,正因为生活中缺失了很多物质,所以曹文轩才有了自由想象的机会。对曹文轩而言,拥有一个苦难的童年是他的幸运,关于苦难的经历和记忆,是他文学创作的宝库。
苦难是现实世界中真真切切的存在,是作者在幼年生活中所亲身经历的,曹文轩将苦难的记忆珍藏,经过时间的沉淀、发酵,再经过艺术的加工,最后以文本的形式呈现在读者面前,散发着不一样的光彩,熠熠生辉。在孩子的眼中,世界是单纯而又美好的,许多儿童文学作家为了保护孩子幼小心灵的纯洁性,便尽量为他们展现一个充满爱与和谐的世界,以此来避免世界中的不和谐对他们造成心理上的伤害。但曹文轩认为,随着儿童年龄的增长,儿童文学作家有必要让他们知道世界中不和谐成分的存在,一味创造美好的世界其实是对儿童的一种欺瞒,世界有美好也有苦难。
曹文轩在他儿童文学的创作中为小读者呈现了苦难而又悲惨的人生。成长本身就充满着对未来未知的迷茫感和恐惧感,成长的过程也就是苦难的过程,因而在苦难与挫折中获得成长是曹文轩作品主人公的共性[5]177。成长不单单指身体的生长,还意味着心理的成熟,曹文轩笔下悲惨小主人公的成长更倾向于内心的成长,这种成长体现在文本中是一种自省、自察,是对自我的救赎。
身处苦难的小主人公不甘命运的摆弄,在悲苦的生存环境中进行积极而又主动的自我救赎。《火印》中的雪儿在战争中历尽千辛万苦,她虽然只是一匹马,但却是拥有着人格的马。雪儿被迫离开主人坡娃走进日军的马场,在日军那里,她被迫烙上了一枚永生不可抹去的火印,这火印的存在证明她是一匹日本马,是耻辱的印记,更是其无可奈何的悲伤。雪儿在日本人那里的生活充满着苦难,但就在这水深火热的悲惨生活中,她对自身做了一次又一次的救赎。
首先,日本指挥官河野看上了雪儿,想把她训练成自己的战马,雪儿一次又一次地反抗,不服管教,她的身上虽然有日本的火印,但她的心不允许自己向日本人屈服,假若服从了河野,那不仅仅是对坡娃的背叛,更是对自己的背叛、对中国的背叛。雪儿不畏河野的枪,宁死不做河野的坐骑,面对不幸坎坷困难的生活,她不顾生命危险进行反抗,这是对自我心灵的救赎。其次,当河野放弃雪儿让她去拉军资时,她拒绝拉将要去炸毁野狐峪的炮弹,为此雪儿遭到了一顿毒打。雪儿的此番举动不仅是对野狐峪的保护,同时也是自我救赎的表现,在雪儿看来,为日军干活就已经对不起野狐峪的村民了,拒绝拉大炮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让雪儿感到无愧于心,即使自身遭受毒打而皮开肉绽也要反抗,这是自我在苦难中自行救赎的第二个表现。最后,雪儿在坡娃的带领下回到了野狐峪,离开日本军营回到野狐峪的她看似脱离了苦海,但野狐峪村民异样的眼光却使她再度陷入苦难之中,因为在野狐峪村民看来,雪儿为日军拉来的大炮炸毁了野狐峪,村民们认为雪儿是一匹日本马,并将其定义为一个叛徒。身处苦难的雪儿急需自我的救赎,最后她在前线成为一匹优秀的战马,将自己对日本的仇恨在战场上释放,雪儿最终以自己的方式杀了河野。至此,她真正实现了自我心灵上的救赎,野狐峪的村民将之视为抗日英雄,从此雪儿不再抬不起头,身上的日本火印也不再是耻辱的象征。雪儿的命运是坎坷的,她的生活充满着苦难,面对苦难的生活,她并没有采取极端的报复行为,而是以她独有的方式进行着对自我的救赎。
曹文轩喜欢用苦难来磨练他笔下的小主人公,总是给他的小主人公设计一个悲惨的命运。面对不公平的命运,身处苦难的小主人公并没有泪眼相对,反而,他们都很坚强刚毅,脸上总是挂着笑,这笑或狡黠、或烂漫、或天真、或懵懂,在笑容的背后,谁又能体会其内心的辛酸?以童话《阿雏》为例,阿雏有着悲惨的童年,父母落水而亡三年后,他的祖母也去世了,留下他一个人孤苦伶仃地生活,挨家挨户地蹭饭吃,他缺少来自家庭的温暖和关爱。但苦难并没有让他向生活低头、屈服,反而激起了他的反叛精神。阿雏以桀骜不驯的态度面对他的惨淡人生,他不服管教,非常淘气,所有的孩子都害怕他,当别人惹他不高兴时,他就有成千上万的方法报复别人。阿雏被老师罚站时,看到了大狗对他的嘲笑,于是他在黑夜将大狗骗到坟地里并将其吓病;老周五泄了阿雏的密,阿雏便以各种损人的阴招对付老周五,害得老周五叫苦连天。他以玩世不恭的态度来报复苦难的人生,作为一个孩子,他也只能以反叛来回应命运的不公。可当他与大狗一同被困于水中渚地时,阿雏有了一个华美的转身,处于极度恐惧和饥饿中的大狗几度昏厥,阿雏将捡来的野鸭蛋喂给大狗,同样处于饥饿中的阿雏却不曾摄取任何食物。夜晚天气转凉之际,他还将自己的衣服全部给了大狗,是阿雏引大狗来到这水中渚地的,他认为自己应当承担所做的一切。处于苦难中的阿雏通过对自我的救赎,赢得了大家的原谅,最终以大家呼唤阿雏的名字而结束。至此,阿雏完成了他在苦难中的自我救赎,从而改变了他在大家心目中的坏孩子形象。
曹文轩在其作品中描写了苦难。世界上的苦难是客观的存在,中国当代儿童文学作家没有必要刻意去掩饰其存在,苦难是可以历练孩子的一件利器,可以让孩子更加刚毅,而自我救赎就需要这种刚毅勇敢。生活虽苦,但绝不可因生活中的苦难而忘掉正义。
快乐不是一个人唯一的情绪与状态,过分单一的快乐不利于儿童身心健康发展,每天只知开心不知忧虑,是无法获得深刻的人生感悟的。所以在曹文轩的文学创作中,有苦难的生活与人性之恶,人性之恶的激发是有一定环境和条件的,这就需要去理解和同情。曹文轩认为,在现代化潮流的冲击下,人们纷纷忙碌在自己的世界中,无暇顾及他人,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交流相比以前要少了许多,这就导致人们的情感有所弱化。他甚至提出,现在的孩子已经失去“同情”这一高尚行为了。因此,儿童文学要承担这个重任,帮助孩子寻找同情之心、悲悯之情。
我们所生活着的世界,不可否认,是善恶、美丑并存的世界。曹文轩承认这一点,他告诉读者,世界虽然有邪恶的一面,但真善美是人的本性,所以他执着地追求美,极力地创造一个又一个桃花源地。自然的景观是美,人间的真情是美,他所描绘之景非常平凡,但为读者指出了常常被人所忽略的美;他所刻画的人物没有华丽的外表,就像小草般不起眼,但他们的身上有世间至纯的心灵,即使他们的头脑中有邪恶的念头,但也最终会融化在世间的脉脉温情中。在孩子的眼中,世界是单纯的,然而又是复杂的,世界上的许多事情对他们而言是未知的,未知的总带有一丝丝神秘、迷茫和恐惧。所以,曹文轩虽善于营造纯净自然的美好世界,但在这样的世界中,美丽与痛苦是并存的,有美的存在便有悲苦,而痛苦则更需要悲悯的情怀来给予温暖和安慰,这是来自人文的关怀,是真善、真美。
悲悯和同情的缺失带来的只能是悲剧。阿雏每天我行我素,总是闯祸,这样的一个孩子,人人提及都会叹息摇头。但阿雏是可怜的,他的身边虽然有一群孩子围绕着,然而他们处于不平等的地位。阿雏总是以居高临下的态度喝令别的孩子,不听话者就会遭殃,这样的不平等是阿雏自己造成的,同时最主要的也是生活在阿雏身边的人造成的。文本世界中的人只知道让阿雏轮流挨家挨户地吃饭,不曾考虑阿雏内心的痛苦,对于一个痛失双亲的孩子而言,重要的不是物质的给予,而是精神上的关怀,阿雏最需要的是大家出于同情的温暖。在《阿雏》结尾,大家沉默许久之后想到了阿雏的可怜之处,想到这么多年来对阿雏内心的忽视,便开始寻找阿雏,尽可能地进行着对自我的救赎。在此,曹文轩告诉读者的是,有时候,同情和悲悯是可以救助一个人的。
在曹文轩的许多作品中都充满着悲悯之情,这种对于他人的同情来自人性最本真的善。《蓝花》中一辈子替人哭丧的银桥奶奶,死后无一人为她哭泣,善良的秋秋独自一人走到银桥奶奶墓前,放声大哭,传达出人性中最纯真的同情与善良。对自我的救赎离不开悲悯之情和同情之心,《甜橙树》中的弯桥头脑不大灵活,孩子们总喜欢捉弄他,为了生活,他不得不干活、不得不承担不属于他那个年纪的重任。在弯桥的眼中,世界是充满爱与和谐的,他是一个单纯善良的孩子,但他不知道,他的小伙伴们总是戴着有色眼镜来看他的。当他的伙伴们被他的善心感动时,小伙伴们内心的悲悯便如泉水般溢出,他们把自己弄得和弯桥一样脏,并和弯桥一起玩耍,通过这样的方式来进行自我救赎。有时,对自我的救赎来自人们内心深处固有的悲悯与同情。
曹文轩不断找寻同情之心,在其文本世界中,他有意营造着充满悲悯与同情的世界。以己之情体他人之感,通过对他人进行力所能及的帮助来达到心灵的平和,这不仅仅是对自我心灵的净化,更是为灵魂寻觅一处和谐之地。由悲悯、同情生发而来的对他人的救助,是自我救赎的另外一种形式,同时,当小主人公对他人给予帮助时,自身的人格也会得到进一步的提升,这是心灵成长的重要途径。
在《火印》中,坡娃第一次见到雪儿的场景非常凶险,那时的雪儿被狼群包围,救助雪儿对于年幼的坡娃来说是极其困难的。对于眼前的场景,坡娃左右为难,可当坡娃决定赶着羊群离开时,他的心中隐隐不安,“他走得很慢,仿佛每一步都要用一百年的光阴。”坡娃备受来自心灵的煎熬,“小马驹长长的一声哀鸣,让坡娃的心猛然一颤,立即停止了前行的脚步。”“在小马驹哀鸣的余音中,他几乎要哭了。”[6]7-8坡娃听着雪儿凄惨的鸣叫声,泛滥的悲悯之情使他无法心安理得地像平时一样赶着羊群回家,只有将雪儿救出狼口,他的心才会平静。坡娃最终不顾危险冲进狼群将雪儿救出,他的这一举动是对自己心灵的安慰,亦是救自我于不安的行为。如若坡娃对雪儿不闻不问,估计在他以后的生活中,每想到此事都会悔恨不已,满怀同情心的坡娃正是通过对雪儿的救助实现了对自我心灵的救赎,这对坡娃来说也是内心成长的一个脚印。
《穿堂风》中的橡树在油麻地村民的眼中是一个小偷,无论谁家丢了东西都会怀疑到橡树身上,他受到了异样的眼光和不公正的待遇。橡树虽然有偷窃的前科,但他已经答应死去的妈妈不再偷东西。然而,瓜丘正是利用了油麻地村民对橡树爱偷东西的这一惯性印象,肆无忌惮地偷东西并将脏水泼给橡树,橡树虽然明白其中的一切,但又有口难辩。一天夜晚,橡树捉住了偷盗的瓜丘,他将自己和瓜丘用手铐铐在一起,两人就在橡树妈妈的坟旁待了一夜。在这漫漫长夜的相处中,瓜丘知道橡树已答应死去的妈妈不再偷盗,并深深感受到橡树的可怜与痛苦,这使瓜丘羞愧,小说是如此描写他的,“瓜丘的脑袋垂得更低了,几乎垂到了裤裆里。”[7]122橡树对瓜丘的诉说,触动了瓜丘的恻隐之心,他深深地同情着橡树。第二天,瓜丘在油麻地全村人的面前坦白了一切,帮助橡树洗清了冤屈。瓜丘这样做,很明显是一种救赎,其实是对自己心灵的抚慰,是救自我于不安的行为。瓜丘因悲悯和同情帮助橡树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快感,如若瓜丘不这样做,他将陷入无穷无尽的自责中。
往往看似对他人的帮助则恰恰是对自我的救赎,不安的心因给予他人温暖而得到安定,从而达到灵魂上的净化和升华。不得不说,帮助他人从而实现对自我的救赎,是一种自助式的成长。
曹文轩以性善论为标准来塑造他的小主人公。他经常以儿童的视角来看待这个世界,因为儿童起到了净化器的作用,可以使曹文轩在小说中回避那些残酷、丑陋、肮脏的东西,专注于善良和美好的事物[8]135。善与恶是相辅相成的,处于幼年时期的孩童总免不了犯错,但难能可贵的是,犯了错的孩子敢于直面自己,通过反省充分认识自身的缺陷,并以一颗善良的心来弥补自己闯下的祸。这是心灵的救赎,更是灵魂的升华,孩子在经过心灵的净化、洗涤后,实现了人生道路上一次又一次的成长。
就《月白风清》中的九瓶而言,他是一个淘气的孩子。九瓶的家乡有送桩的习俗,送桩也就是让没有孩子的女人生一个男孩。相对于送桩,还有劫桩一说,如若劫桩成功,好运就会降临到劫桩者身上。九瓶为了一己私欲,冒险劫桩并获得成功。但劫桩成功后的九瓶并没有迎来所谓的好运,反而陷入无限的愧疚和自责中,尤其当他感受到来自被劫桩者二麻子的疼爱时,他更加懊悔,更不敢将事情的真相告诉大家。他每天都在祈祷,希望二麻子的妻子能够生下一个男孩,只有这样,九瓶才不会生活在深深的自责与愧疚之中。九瓶通过祈祷的方式来减轻自身的罪恶,同时,祈祷又是九瓶进行自我心灵救赎的表现,他对自己的行为有着正确的价值判断。与之相对应的,他要承受来自心灵的煎熬,只有通过灵魂的自我救赎才能获得真正的快乐和自由。他通过自省、自察,做到了自我救赎,这对于九瓶而言,可以说是一次人格上的升华。
在《枪魅》中,曹文轩塑造了一个动物的形象——野鸭阿西,他运用拟人的手法赋予野鸭阿西以人的思维。野鸭阿西被猎人捕获,脱离他所在的群体,见不到伙伴们,整日胆战心惊,这是他的不幸。紧接着,有着凄惨命运的野鸭阿西被猎人训练成枪魅,他的存在价值是诱饵,并帮助猎人捕获了许多同类。在某种程度上,阿西已经成为同类中的叛徒。但当他最亲密的伙伴飞过时,良心尚未完全泯去的阿西幡然醒悟。最终,他不顾自己的性命救了昔日的伙伴,在此,阿西救的不仅仅是伙伴的性命,更是自己作为枪魅堕落的灵魂。阿西在见到伙伴后,忽然察觉到自己作为猎人的枪魅所犯下的罪恶,并决定及时补救,阿西敢于直面剖析自身、勇于承认错误,并及时采取措施进行自我救赎,他的勇气是可嘉的。
《渔翁》中的“我”和马大沛逃课去河里游泳,因一时贪玩毁坏了老人捕鱼的工具,在刚开始的时候,“我”和马大沛只是觉得好玩有趣,但当看到打渔的老人整日在河面上萎靡不振的时候,“我”和马大沛意识到了自己的过错,从而备受灵魂的拷问。“我”和马大沛在看到自己的行为给老人带来伤害后,之前游戏的快感没有了,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罪恶感,在罪恶感的驱使下,“我”和马大沛通过陪老人聊天的形式、希望让老人心情好受一些,以此来减轻“我”们的罪恶感,虽然心理描写不多,但通过“我”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无一不表现出“我”们的悔恨。“我”们的苦难来自于内心的不安,在看到捕鱼老人艰辛的生活后,“我”们通过自省,明白自己毁坏老人捕鱼工具的行为欠妥,并想尽办法来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我”们通过陪老人聊天、让老人开心的办法,默默地进行着自我救赎。
曹文轩笔下的小主人公敢于自省,勇于承担责任,通过对自我进行救赎从而得到人格上的升华,这也是一个人成长的过程。曹文轩的“挽救性”美学思想即是建设性的“肯定性”美学,追求“纯美”的儿童文学创作理想,给予肯定性的价值追求[9]1,他笔下的小主人公大多可以为自己所做的事情承担责任,对自己的过错有所察觉并及时弥补。《红葫芦》中的妞妞发现自己误会了湾之后,便及时去找他,希望向湾道歉并有所挽回;在《泥鳅》中,当十斤子看到三柳伤心地哭泣时,他意识到了自己的错,并主动向三柳示好……别人的善良让他们自察到自身的罪恶而感到羞愧,从而默默地改变自身的行为,为自己之前所犯下的过错赎罪。在赎罪的过程中,孩子们获得了灵魂上的救赎,他们在赎罪中获得了快乐,并不断趋向善和美。对自我的救赎是一种蜕变,就像破茧而出的蝶,是美丽的成长。
在阅读曹文轩作品的过程中,作为读者的我们有着美的享受。曹文轩是一位追求美感而又谈论美感的作家,并声称“美感的力量绝不亚于思想的力量”[10]1,他的作品带给我们的是一种美感教育。无论是阿雏、雪儿、瓜丘、阿西、马大沛,还是九瓶,他们对自我的救赎都是一个华美的蜕变,小读者通过对这些人物了解,可以知道什么是美、如何去创造美。
《穿堂风》中的橡树虽然曾在父亲的唆使下偷过东西,但当他知道偷窃是可耻的行为时,不但不再偷窃,而且还捉住了窃贼瓜丘。橡树在对自我的救赎中是美的,他虽然喜欢在夜间行动,但他像是在夜间散发着光亮的天使,守护着油麻地并捉到潜伏在油麻地的小偷瓜丘。面对油麻地村民的误解,橡树并没有进行报复,而是通过自身的行为向人们证明一切。橡树虽然想为自己洗清冤屈,但也是通过正义来进行对自我的救赎,对于小小年纪的橡树,能做到这一点非常难得。我们虽然没有见过橡树,但在不同人的心目中,橡树都有着同样的特质,那就是良善之美。橡树不仅在油麻地创造着美,并且将美的种子撒播到读者的心灵中去,让读者感知什么是人性之美,这种美可以无时无刻地感染着读者,从而使读者在生活中创造美。作品中人物的自我救赎,其实是对读者的一种美感教育。
曹文轩的儿童文学以温情关注现代人的精神世界,给忙碌而又孤独的现代人以心灵上的关怀。他在文学创作中,通过展现小主人公对自我的救赎向读者传播美的种子,作品中的小主人公或在苦难中进行自我救赎,流露坚毅之美;或出于悲悯之情进行自我救赎,洋溢柔情之美;或因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而进行自我救赎,诉说性善之美。曹文轩塑造勇于承担责任的小主人公形象,是为了告诉当下的小读者,犯下的错误不是生命的污点,只要敢于面对过错及时补救,便是美德,这不仅是对自我的救赎,还是不断走向成熟的必经之路。这种塑造未来的民族性格的启蒙意识接续了鲁迅先生开创的改造国民性的主题[11]121。雪儿和阿雏在苦难中的自我救赎告诉读者,即使身陷囹圄也不可忘记自己的本心和正义;坡娃的悲悯使他只有救下雪儿才会摆脱良心上的不安,他对雪儿的救助也是对自我的救赎;九瓶通过祈祷来弥补自己的过错。总之,无论是何种形式的自我救赎,都是人性之美光芒的散发,令读者读来深受感动、灵魂得到美的震撼。曹文轩美育的思想贯彻于文本世界中,帮助孩子的人格进行全方面的发展。
在科技快速发展的当代社会,文学传播的形式也愈发多样化。当代文学趋于泛娱乐化,过于张扬自我,具有不适宜孩子健康成长的部分,曹文轩曾坦言道“文学的力量大不如从前了”。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他小说中的自我救赎思想可以说是当代文学中的一剂良药。在曹文轩的文学世界中,对自我的救赎离不开悲悯,他的儿童小说有着让人积极向善的力量。同时,曹文轩不像其他儿童文学作家极力隐藏世间的丑恶,他敢于正视生活中切实存在的苦难,并让孩子们知晓世界不仅仅只有美好。但当他揭露苦难生活的同时,他并没有疾言厉色的呵斥,只是以较为温和的姿态来讲诉着苦难的人生,性善论的观念从始至终都贯穿于文本中。自省、自察是两千多年前曾子所提出的,通过勇敢地省视自身,来完善其身,这正是自我救赎的体现。曹文轩小说中的自我救赎思想是对儿童潜移默化的教化,更是对成人心灵的洗涤,有对鲁迅思想启蒙的继承,其在当代文学上有着不容忽视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