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绸之路石窟寺文化蠡议

2019-02-11 16:56项一峰
关键词:石窟寺释迦佛教

项一峰

(敦煌研究院 麦积山石窟研究所,甘肃 天水 741020)

佛教起源于印度,经丝绸之路(以下简称“丝路”)传入中国,初始经像并传,二者互为益彰。丝路石窟寺的建造是像传教化的产物,其“像教”弘法,自两晋至南北朝达到顶峰,丝路石窟寺大多开凿于此时期,如新疆克孜尔石窟,甘肃敦煌、凉州、麦积山等石窟,山西云冈石窟,河南龙门石窟等,并相续久盛。佛教石窟造像、绘画等,无疑为弘传佛教文化思想,教化普度众生,但不免融汇中国固有的民族文化思想。或言像教含摄中国固有的文化思想,兼以教化。造像艺术是文化的载体,缘于印度造像存在不同的艺术特征,受印度固有文化及希腊乃至罗马文化的影响,传入中国又受中国多民族文化的影响。现对石窟寺像教佛教文化、存在中国传统文化、相关的功用文化思想,以及造像艺术中存在(含有)中外多元文化进行一些蠡议,希望能对石窟寺文化全面研究有所补益。

一、像教之佛教文化思想

(一)造像(相)之诠释

丝路石窟寺佛教造像,又称谓“经变相”,是以佛教经籍为依托而产生的造像,佛教经籍浩如烟海,石窟寺中的经变相以何经而变相,示教佛教文化何种理论思想,是石窟寺研究者研究的重要方面之一。

石窟寺经变相繁杂多样,在题材上,较为大家所熟悉的有一佛、三佛、七佛及西方净土变、弥勒经变、法华经变、维摩诘经变等。这些不同题材的经变相,所示教的内容思想皆有别,即使同一题材的经变相,因多种不同经典皆有所说,且不同经典在示教思想的侧重点也存在差异。如七佛在众多不同经典中宣教的内容思想就有多种:1.七佛本末,对七佛详细介绍,并记述七佛的家族、种姓、成道、说法、胁侍、弟子及佛本生等情况。2.七佛出世间,天及世人多所增益。3.为何说七佛,因缘本末故,过去恒河诸佛,未来弥勒等佛说七佛,释迦说七佛。4.天人供养过去七佛,现在未来佛及僧,于过去七佛,现在未来佛说法中多闻佛法,未来成佛;护持助宣佛法,教化饶益无量众生,令立菩提心。5.七佛称赞大乘经典,此陀罗尼是过去七佛之所宣说;赞释迦弟子受持说诵经至道场,不久当离三恶道分,故摄众生,在于人天,究竟快乐。6.造作七佛形象,于七佛所闻佛名,礼拜供养,能灭诸恶业。7.禅观:观空法,七佛作证;除乱法门,七佛说法;观像,观过去七佛,见七佛已,见于弥勒;观释迦天降,七佛引佛前行;闻七佛名,礼七佛消除诸障,增业无量,得善报乃至成佛。8.释迦说法,七佛为经证。9.七佛(八菩萨)说咒功用,七佛有大神力,长夜摄护是持咒者,便常安乐。治病除烦恼,摧灭重罪业障,退敌,拯济群生,出生死苦,消除三界众生出冥隐滞,拔其危难。10.七佛说戒经,持戒止恶增善业,获善报,得善果。11.受戒、作法会:系念七佛或礼七佛或忏悔,消除罪业诸障,增善业,获诸多善果。

上述佛教经典中宣教的有关七佛不同内容思想,在石窟寺等造像中都有示教。佛教石窟寺及文物中七佛图像从题材来看,有七佛、七佛与释迦,七佛与弥勒,七佛与释迦多宝,以及众多存在胁侍菩萨、弟子或听法大众等组合形式①参见项一峰《十六国南北朝七佛图像研究》,“大足学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2014 年11 月;《大足学刊》2015 年,第一辑。第135-148 页。。他们所置的位置有一窟中造像,窟(龛)内某壁面、甬道壁面、坛台上、舍利塔上等形式。不同题材的七佛,所在位置,再结合窟内其他图像,应该具有不同的经典依据和像教的信仰思想。

如三佛(及胁侍菩萨等造像)造像,现在学界一般称为“横三世佛”“竖三世佛”或“法报化(法应化)三身佛”。佛经中说过去迦叶、现在释迦、未来弥勒。一佛同具有法报化三身。大德高僧论疏中言:“合商略无量寿观弥勒二经说。然考于圣心以息患为主。统教意以开道为宗。所以世言千车共辙万马同鞍。如来出世亦复如是。欲使众生同悟一道。但根性非一故有教门殊致。所以有此之二经明两种教化也。无量观辨十方佛化。弥勒经明三世佛化。十方佛化即是横化,三世佛化即是竖化。言弥勒经三世竖化者。过去七佛现在释迦未来弥勒明三佛化故是竖化也。言无量寿观十方横化者。此方秽土释迦化西方净土无量寿化明十方佛化。故是横化也。然此两种具有通别。言通者横化竖化皆是大乘。大乘具明十方佛化及三世佛化。此二种皆是大乘中所明故是通也。别而为论大乘具明二化。小乘不辨十方但明三世佛故唯有一佛也。”又云:“应身观中有通有别如彼观佛三昧经说。泛取佛相而为观察定无彼此名之为通。观察弥勒阿佛等说以为别。今此所论是其别观。别观西方无量寿佛。然佛名号有通有别。如来应供正遍知等是其通号。释迦弥勒阿佛等是其别号。”别中立名乃有多种。或从种姓如迦叶佛释迦佛等。禅观观像也有观佛(释迦)相好,次观七佛弥勒。

如此从佛教文化义理来说,石窟寺“三佛”造像不仅有所说“迦叶、释迦、弥勒”“燃灯、释迦、弥勒”“多宝、释迦、弥勒”,乃至七佛、弥勒所代表过去现在未来诸佛的“竖三世佛”。也有“阿弥陀、释迦、阿閦”“阿弥陀、释迦、药师”为代表十方诸佛的“横三世佛”以及“毘卢遮那、卢舍那、释迦”“卢舍那、阿弥陀、释迦”为代表的法报化三身佛。这是佛教文化义理中的别化之说,佛教又讲三世具十方,十方有三世,及一佛同具有法报化三身。若通化来言,三佛的佛教文化义理更为广泛而深远。

由上述,今天我们对石窟寺洞窟经变相示教佛教文化中何种思想的探寻研究,应该具有艰巨而复杂的历程,如今专家学者对石窟寺中某一洞窟造像,或某一题材造像,或某一件造像的研究产生不同的见解,可以说只是佛教文化中的别说。石窟寺造像是佛教弘法普度众生,所缘教化,而众生观像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这正是佛教石窟寺像教佛教文化乃至兼含中国传统文化长久益于社会、民众的活力和作用所在。

(二)石窟寺之禅

“禅”是梵语的音译,意译为“思惟修”“净虑”“弃恶”等等。禅有称“定”,或合称“禅定”,是佛教“六度”之一,即六种修行方法之一。释迦菩提树下禅悟成佛,《禅秘要法经》云:“佛告阿难,佛灭后,佛四部众弟子,若修禅定,求解脱——当于静处”,于是“远离愦闹”到深山老林或僻静处“凿仙窟以禅居”①〔后秦〕鸠摩罗什译《禅法秘要经》卷下,《大正藏》第15 册,No.613,页269a。,就应运而生。佛籍中有关凿窟居禅的记载,屡见不鲜。《付法藏因缘经》云:“迦叶即辞如来,往耆阇崛山宾钵罗窟——迦叶在斯经行禅思。”《妙法莲华经》云:有百千比丘“经行禅窟”。法显《佛国记》中记灵鹫山“有石窟向南,佛本于此坐禅。西北三十步,更有一石窟,阿难于中坐禅,又诸罗汉各各有石窟坐禅处,动有数百”②〔东晋〕法显记《高僧法显传》《大正藏》第51 卷,No.2085,页857a。。玄奘《大唐西域记》中记:迦毕试国的质子伽蓝北岭上“有数石窟,质子习定之处也”,犍陀罗国跋虏沙城,城东岩间有石窟,是苏达拏太子及王妃习定之处③〔唐〕玄奘撰、季羡林等校注《大唐西域记校注》,北京:中华书局,1985 年,第143 页。。从上述经籍所言,禅居是石窟开凿的主要原因之一。“经行禅思”的禅窟,当今学界一般认为是无造像的单一小窟,或集多个小禅窟的大一些洞窟。这种形式的洞窟在中国石窟寺有所继承,如敦煌、克孜尔等石窟中有众多的小禅窟。

丝路一些著名石窟的开凿也多与禅僧有关,如炳灵寺建弘元年(420)的第169 窟供养人中有“大禅师昙摩(无)毗之像”题记,禅僧“玄绍者,秦州陇西人,学究诸禅——后入唐述山(即炳灵寺),禅脱而逝”④〔梁〕释慧皎撰,汤用彤校注《高僧传》《玄高传》,北京,中华书局,1992 年,第410 页。。敦煌石窟创建于建元之世的禅师乐僔“次有法良禅师”⑤莫高窟第156 窟前室北壁题记和敦煌遗书P.3720《莫高窟记》。。麦积山石窟称之“方之鹫岛,迹遁三禅”⑥〔北周〕庾信撰,〔清〕倪璠注《庾子山集注》卷12,“秦州天水郡麦积崖佛龛铭并序”,北京:中华书局,1980 年10 月,第672页。。著名高僧玄高“乃杖策西秦,隐居麦积山,山学百余人,崇其义训,禀其禅道”⑦〔梁〕释慧皎撰,汤用彤校注《高僧传》《玄高传》,北京,中华书局,1992 年,第409 页。。云冈石窟是以“禅业见称”的昙曜主持开凿。这都说明石窟寺与禅的关系,存在弘扬佛教禅文化思想。

敦煌北凉第268 窟⑧马世长:《中国佛教石窟的类型和形制特征》《敦煌研究》2006 第6 期,第45 页;贺世哲:《敦煌莫高窟北朝石窟与禅窟》《敦煌研究文集》,甘肃人民出版社,1982 年,第127 页;马德:《敦煌莫高窟史研究》,甘肃教育出版社,1996 年,第55-60 页。、西魏第285 窟,窟内即有多个小窟(有绘画是后代所为),一般也认为是禅窟。这与初时的禅窟——供僧人禅定止息等,似乎不符。有人认为第268 窟是特殊禅窟与造像窟集合的洞窟。有人认为一般把第285 窟理解为禅窟,似乎欠妥,或认为是戒坛,或认为是特殊讲堂,兼具造像窟和禅窟的功用思想教化⑨项一峰:《敦煌、麦积山弥勒像教思想探寻》,“2014 年敦煌论坛——敦煌石窟研究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2014 年8 月,第964-975 页。。此二洞窟中也产生造像壁画,造像是塔庙中所有,将原来设在塔庙的造像移至窟内,这与过去禅的场所与取像的佛塔不在一处,乃至禅房与佛塔相去很远。其原因,应该出于修禅须专注僻静的环境考虑,以方便禅观者的观像,故将禅房与塔庙相结合。综合考虑,如第285 窟应该具有造像、讲堂、禅观三者功用思想。所谓禅窟内造像形式的洞窟在克孜尔等石窟也有出现⑩赖鹏举:《敦煌石窟造像思想研究》,北京:文物出版社,2009 年8 月,第83 页。。

禅修是僧人自我解脱修行的方法,作为普度众生,弘扬佛法。石窟寺窟内造像,《法显传》记:摩揭提国王舍城东北小孤上“山头有石窟,石窟南向,佛坐其中——帝释以四十二事问佛,佛一一以指画石,画迹故在”,说明禅窟中的造像亦非是作为禅修观像对象的造像。一个洞窟既可修禅,亦可造像,同时作为讲堂。

僧人修禅观像,其观法多种,经籍中有众多经典讲述,如“观佛相像”“观十方诸佛”“观释迦多宝并坐”“法华三昧观”“观白衣佛”“观七佛”“观弥勒佛”,以及别观“生身(佛传、因缘、本生)”“不净”等①见《坐禅三昧经》《禅定要法经》《思维略要法》《五门禅经要用法》《观佛三昧海经》等。。正因为僧人修禅观像所需,石窟寺洞窟内产生了大量与禅观相关的造像(相)②贺世哲:《敦煌莫高窟北朝石窟与禅窟》《敦煌研究文集》,甘肃人民出版社,1982 年,第128-139 页。。不论是禅窟,还是塔像窟,广义而言,无不与禅有关,可以说反映了禅文化中不同的禅法思想。若狭义言之,塔像窟应该主要弘传佛教理论和信仰思想,兼弘禅文化思想。

(三)石窟寺之功用

丝路石窟寺,以佛教石窟寺为主,它们的建造乃佛教四众弟子及善男信女供养(功德主)所为,像教主要宣示佛教文化思想,兼及中国传统儒道等文化思想。其功用以文化中相关的理论为指导,相应表达供养者的动机和目的。其中有:“素奉大法,志在弘化”,修功德福业、忏悔礼拜、祈福护佑、续佛慧命、佛法永存、禅修禅观、悟道往生、末法时代,祈弥勒造日降临人间,以及孝道、统治者利用佛教巩固社稷,统治人民等③宏正、界平:《佛教石窟寺造像功用思想研究》,《敦煌学辑刊》2014 年,第1 期,第116-128 页。。这是从石窟寺洞窟、造像、壁画等中所反映历史中存在多种文化思想的功用。时至当代,丝路石窟寺几乎皆被列为文化遗产,归属文物系统研究院或研究所或保管所管理,成为“保护研究利用”的国家科研事业单位,过去一直归属宗教系统佛教徒管理的宗教道场性质被打破。从文化的角度来说,石窟寺像教原有存在示教的文化思想没有改变,而且随之以石窟寺为载体而扩展产生新的文化,如:旅游文化、民族文化、服饰文化等。

从功用角度来说,石窟寺已发生很大的变化,虽然在宣传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方面没有改变,但因它不再是佛教徒的佛教道场,其讲经说法、礼拜忏悔、禅修禅观等功用逐渐淡化或消失。作为文物单位,将石窟寺等同于兵马俑、古城、古部落等遗址,佛教像教的造像壁画等载体皆被视为历史实物文献资料。文物单位又为旅游景点,对一般非宗教信仰和文化艺术探寻的观光者,其功用不外乎休闲娱乐。与此同时,石窟寺旅游也带动着其他产业文化,其产业经济功用也不失为文化外交起到积极的作用。

二、像教与中国传统文化思想

(一)儒释道造像与神圣

儒释道文化反映在造像中,据文献记载,南北朝梁时张僧繇在江陵天皇寺柏堂画卢舍那及孔子像④《宣和画谱》卷1《道释一张僧繇》文渊四库全书《子部——艺术类——画之属》。,唐孙位画“三教图”,五代支仲元画“三教像”,宋王齐翰画“三教重屏图”⑤《宣和画谱》卷2《道释二——孙位》卷3《道释三——支仲元》卷4《道释四——王齐翰》文渊四库全书《子部——艺术类——画之属》。。又据宋邓椿《画继》卷8《引铭心绝品》载吴道子、顾恺之、马远等也画有“三教图”。

石窟寺中有关儒释道造像最早见于宋,以明清较多,如:宋代大足石窟石篆山第6、7、8 窟,妙高山第2 窟、佛安桥第2 窟⑥李永昶、胡文和等:《大足石刻研究》下编《大足石刻内容—石篆山部分》,成都:四川省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85 年,第529-30 页;《妙高山部分》,第544 页;《佛高桥部分》,第554 页。、四川安岳大般若洞⑦汪毅:《从安岳大般若洞三教合一造像论其思想性和文化意义》,《中华文化论坛》2005 年第1 期,第104 页。。山东司里山“三教通连造像”⑧张从军:《司里山造像展现“三教合一”思想》《走向世界》2005 年第5 期,第72-75 页。,明代甘肃天水仙人崖“三教祠”,镇原石崆寺“三教宫”;平凉崆峒山造三教像,以及陕西延安石泓寺第1 窟等⑨项一峰:《中国石窟寺“三教合一”造像初探》,《阿尔寨石窟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内蒙古人民出版社,2008 年,第45-52 页。。其造像基本上以释迦、孔子、老子为主,兼及佛教十大弟子、儒教十哲、道教十四大法师真人等。

从中国历史上“佛道之争”“儒道之争”“佛儒之争”“儒道联合与佛之争”来看,三教虽然存在胜劣,其中佛教存在“三武一宗灭法”,但并非彻底铲除。其原因之一,如梁朝道士陶弘景认为“三教纷凑无越三教之境”,隋佛教华严五祖宗密在《法华论》中说:“孔、老、释皆是圣,随时应物,设教殊途,内外相资,其利群庶,策励万行——三教皆可遵行。”《内江集》卷15 中记载玄宗时的宰相张九龄向玄宗报告说:“至德法天,平分儒术,道正广其家,僧又不违其愿,三教并行。”玄宗批曰“三教无阙”。全真教王重阳也曾说:“儒门释户道相通,三教从来一相通”。三教从互争得失,维护各自的宗教利益中明白,斗争终究对自身的长远生存发展不利。封建统治者也深深懂得,释儒道三教对维护封建统治这一根本任务是不可偏废的,三教有着各自的特点,在不同场合起着不同的社会作用。这也正如清朝雍正皇帝在1731 年所发布的上谕中概括“城中有三教,曰儒、曰释、曰道;儒教本乎圣人,为生民之命,及治世之大经大法,而释在明心见性,道家之炼气凝神,亦与我儒存心养气之旨不悖,且其教旨于劝人为善,戒人为恶,亦有补于治世”。正是儒释道三家中的有识之士及统治者的互相利用,及宗教与统治政权间的互相依附,儒释道三教并行逐渐普及到社会各阶层,所谓的“多神教”思想也得到流行。这也反映中国自古以来是个多宗教的国度,中华民族对于宗教信仰是浓厚的,不独恪守着固有的宗教崇拜,且人民无不崇信天鬼神祇,同时反映中华民族不太注意宗教上的限制,纯凭各人的自由信仰,一个人可以信仰某教,也同时可以信仰几种不同的宗教,对宗教教主等皆视为“神(圣)”类。汉“楚王诵黄老之微言,尚浮屠之仁祠,洁斋三月,与神为誓”,就反映了这一点。因此,石窟寺中出现三教或合一造像及其他民间宗教信仰的造像,充分体现了多种文化思想的共存、共融的教化,同时反映一般民众对天神的崇拜和祈祷礼拜,祈求神的眷顾庇佑的“神”文化思想。

(二)释迦诞生与感生

释迦诞生故事佛籍中众多经典均有记载,主要有《过去现在因果经》《普曜经》《太子瑞应本起经》《修行本起经》《佛本行经》《佛所行赞》《菩萨本起经》等。其经变像教作品,在丝路众多石窟寺中展示。如:麦积山石窟造像碑一幅雕刻“乘象入胎”“腋下诞生”,图像正中为大象,背上坐一大一小二人,从空而降。左侧摩耶夫人立一树下,左手攀枝,右腋下有一小孩。右侧一裸体小孩站在莲花之上,左手下伸指地,右手举起指天。顶上两条多头巨龙。这是诸经中所述“摩耶夫人眠寝之际,见菩萨(释迦)乘六牙白象,腾虚而来,从右胁入,菩萨初下化乘白象,冠日之精,因母昼寝,而示梦焉”。释迦降生时“夫人观其园中有一大树,名无忧,花色香鲜,枝叶分别极为茂盛,即举右手,欲牵摘之,菩萨渐从右胁出——菩萨堕莲花上——自行七步,举起右手而作狮吼:我于一切天人之中,最尊最胜”。或“天上天下,唯我独尊,三界皆苦,我为安之”,“天帝释梵忽然来下,杂名香水洗澡菩萨,九龙在上,雨下香水,洗浴圣尊”的释迦投胎降生的情景。这从非佛教信仰者看来,似乎是“感生”的神话。有关“感生”之说,是中国固有的一种宗教文化思想,伏羲氏之母华胥氏,感履巷帝灵,感仰之迹有蚷绕之而生伏羲;神农氏之母任女以感华阳有神龙首而生神农;黄帝之母附宝感大电绕北斗枢星,光照郊野而生黄帝;少昊氏之母皇蛾感太白之精下流华渚而生少昊;颛顼、尧、舜、禹、契等皆为感生,这些都是感生的上古帝王及伟人。藉以增加对帝王或伟人的崇拜,以为伟人必有其特异之处。商生如此,汉高祖也如此。孔老之圣(神)更不例外,《神仙传》记老子之母感大流星而娠,在母怀七十二年,剖母左腋而生。有人说“有玄妙玉女年八十而来孕,老子化为玄黄弹丸,适玉女昼寝,流入口中,吞之而孕”,又说“当太阳将出,玉女手攀李树,对日凝思良久,日精渐小,从天而坠,化为流星,如无色珠,飞至口边,捧而吞之,忽裂左腋而生婴孩,甫生即行九步”。这是道教之人抄袭佛教而编的感生之说,甚至说释迦是老子的化身。孔子感生,《家语》中说:“孔母颜征在祷于老山,梦冥帝而生孔子。”春秋演孔图亦有类似的说法。感生文化在古人思想中,以为一个伟人的产生,若非有特异的奇迹,不足以表示他的伟大①王治心:《中国宗教思想史大纲》,上海三联书店1988 年2 月版,第17-19 页。。正因如此,石窟寺中释迦“乘象入胎”“腋下诞生”等造像,对佛教徒和信仰者来说,是教化释迦因缘果报,对一般民众来说,或释与孔老等诸神圣无异,皆是神圣之类(上文已述)的感生文化。这也可说,是佛教借中国传统宗教文化思想而得到尊崇弘传普及到社会各阶层的因缘之一。

(三)《睒子本生》与孝道

中国固有的传统文化,主要以儒道为代表,自佛教传入中国,在漫长的历史中与中国传统的文化碰撞、磨合,既独立,亦相融,成为中国文化不可分割的部分。可以说,中国文化已形成以儒释道三家为支柱的文化体系,中国儒家文化中,较为特殊的是“孝”道思想。

中国的孝道思想源远流长,周朝崇尚以礼为治国安邦之根本,“孝”作为“礼”的重要组成部分而备受人们的重视。先秦儒家对孝作了较多的阐述,使孝道思想逐步完善成为体系。汉兴以后提倡以孝治天下,大力倡导孝文化思想,“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①〔汉〕班固:《汉书》卷6《武帝纪》,北京:中华书局,1662 年版,第60 页。,将孝与选官从政联系起来。孝与功名利禄的结合,使孝道思想更加广泛渗透到社会政治生活的各个方面。魏晋承袭汉之制,也大力倡导以孝治天下,孝道得到统治者的重视。从晋武帝泰始七年皇太子讲《孝经》②孝武帝宁康三年七月帝讲《孝经》;穆帝升平元年三月,帝讲《孝经》;〔唐〕房玄龄等:《晋书》卷19《礼志上》,北京:中华书局,1974 年,第613、614 页。,可见《孝经》虽然早就出现,在汉代被列为“五经”之一,但是以皇帝、太子的身份来讲《孝经》,是从来没有的。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孝道思想已经平民化③李洁:《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孝道”》,首都师范大学硕士研究生论文,2005 年。。此时期的孝道思想内容产生了多元化的特征,糅合了儒释道三家因素。佛家中提倡“孝道”思想得到上自统治者,下至平民不同阶层人民的重视,其原因与佛教本身在这一时期得到广泛的弘传,已被华夏民族所接受,以及少数民族进入中原后,“佛是戎神,正所应奉”的极力推崇佛教,为稳定社会的文化思想有一定关系。

佛教文化中提倡“孝道”思想,众多经籍中皆有所述,如:《大乘本生心地观经》云:“父有慈恩,母有悲恩,母悲恩者,若我住世于一劫中说不能尽。”“经于一劫,每日三时割自身肉以养父母,而未能报一日之恩。”又云:“是故汝等勤加修习孝养父母,若人供佛福等无异,应当如是报父母恩。”在《五分律》卷22 中说一个故事:当时佛的一位罗汉弟子,名叫毕陵伽婆蹉,因他的父母贫穷,想以衣食供养,但又不敢,故请示佛陀。佛陀因此集合比丘弟子们开示:“若人百年之中,右肩担父,左肩担母,于上大小便利,极世珍奇衣食供养,犹不能报须臾之恩。从今听诸比丘尽心尽寿供养父母,若不供养得重罪。”《中阿含经》“鞞婆陵耆经”中也说:有一位迦叶佛时的贫苦工人,叫做难提波罗,他受了佛的教化,完全实行出家的生活方式,但他为了奉养他双目失明的老年父母,所以宁可做陶器来维持生活而不去出家。

在石窟寺像教中具有代表性的是《睒子本生》《报恩经变》等。《睒子本生》北朝新疆克孜尔千佛洞、敦煌石窟第428 窟、麦积山石窟第127 窟等窟中皆有出现,此故事亦见于多种佛典记载,其中《佛说睒子经》《六度集经》较为详细。④《大正藏》第3 卷,No.175,页440a-441c,No.152,页24b。讲述印度迦夷国睒子,深山修道,并赡养盲父母,一日迦夷王入山游猎,睒子着鹿皮衣,国王将睒子误认为鹿射杀,父母得知后,仰天悲嚎,由于睒子至孝,感动天帝,下来施药,睒子复活,盲父母双眼复明。从佛教文化来说,此故事虽有教化“戒(杀)”和神化力的思想因素,但主要教示“孝”道思想。郭居敬《二十四孝》中记:“父母年老,具患双眼,思食鹿乳,剡子乃衣鹿皮,入鹿群内,取乳供养,猎者见而欲射之,剡子具以情告,乃免。”此故事虽然去除佛教《睒子本生》故事中神异的部分,但在孝道思想上是不谋而合的。佛教传入中国后,与中国传统儒家文化相结合,在孝道思想方面,相互借鉴,佛教所表现孝道思想的睒子为人们所利用,并借以提倡传统孝道文化。儒家的孝道思想,亦被佛教借鉴。敦煌遗书《父母恩重经》(一般认为是伪经)附孝子事迹记载:“迦夷国王入山游猎,挽弓射鹿,误伤闪胸,二父母仰天悲嚎,由闪至孝,诸天下药涂疮,闪子还活,父母眼开,明睹日月;不慈不孝,天不感应。闪子更生,父母开目,人之孝顺,百行为本。”⑤王重民等编《敦煌变文集》下册,卷8,《孝子传》,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 年;魏文斌、师彦灵等:《甘肃宋金墓“二十四孝”图与敦煌遗书“孝子传”》,《敦煌研究》1998 年第3 期,第76 页。《二十四孝》中的“剡子”一般认为是孔子的弟子,“剡子”与佛教中的“睒子”或作“闪子”同音。佛教石窟寺中的《睒子本生》故事,在佛教徒看来,是佛经中所说的睒子,在中国民众来看,或许就是孔子的弟子。反之,《二十四孝》中的剡子,中国民众认为是儒家所说的剡子,一般佛教徒或许认为就是佛经中的睒子。从孝道文化思想来说,有时释儒是难以区分的。

其《报恩经变》在石窟寺中像教宣教孝道孝行比较突出的展现,应该是敦煌石窟,据李永宁先生统计,自唐至宋有28 个洞窟,绘出经中多品内容,以及大足石窟北山佛湾宋刻《孝经》、宝顶雕刻大量的孝行像。《报恩经变》中讲孝道突出的是《序品》和《孝养品》。《序品》说阿难外出乞食,遇六师外道之师,奚落佛祖不孝父母,阿难作辩;《孝养品》说:须阇提太子及父母为不被波奈国大臣罗睺杀老王篡位后的征讨小王(其父),仓惶逃亡,途中粮食罄尽,小王拟杀夫人以食肉,被太子制止以后,太子割自己肉,分父母及自己各一份充饥,不数日太子肉尽,不能前行,剔骨旁肉给予父母,父母逃至邻国得救。太子后得天帝考验发心求道坚定之因缘,而获完好之身的故事教化孝道。如此,石窟寺中《睒子本生》《报恩经变》《孝经》等相关孝文化思想的像教,从扩展义(或说含摄义)来说,皆具有教化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孝道思想。

(四)“释迦多宝”“维摩诘经变”等与方术

中国传统文化中较早就有鬼神方术之说,夏商时巫可凭他们的智圣明聪感召神明,达到天神下降①王治心:《中国宗教思想史大纲》,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上海分店,1988 年2 月,第29-31 页。。“自先秦以来,感召鬼神须遵一定方术。汉武帝时,方士李少君有祠灶之方可至物。方士栾大常夜祠,欲以下神。少翁以方见武帝,为夜招致李夫人及灶神。故方士求仙方式,最初厥为礼祠鬼神,期由感召而得接引”②汤用彤:《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北京:中华书局,1983 年3 月,第37 页。。汉楚王英尚浮屠之仁祠,洁斋三月,与神为誓,交通方士,造作图忏,说明他是将佛教祠祀仅为方术的一种。孝明帝梦见金人,身有日光,飞在殿前,问群臣,有曰闻天竺有得道者,号之曰佛③汤用彤:《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北京:中华书局,1983 年3 月,第11、12页。。这是梦感召神(佛)的降临。汤用彤先生说:“在当时国中人士,对于释教无甚深之了解,而羼以神仙道术之言,教旨在精灵不灭,斋忏则法祠祀,浮屠方术,本为一气。”④汤用彤:《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北京:中华书局,1983 年3 月,第38 页。随着佛教的不断传播,至东晋十六国南北朝,佛教虽然达到中国佛教史中的鼎盛阶段,佛教已被世人所知,但是佛教义理众多人也不能甚深了解。佛教高僧在传弘佛教时,仍利用法术方技作为方便善巧一种弘法策略,如:后赵佛图澄知道石勒“不达深理”用“道术”来争取他的信任。取钵盛水,烧香念咒“须臾,生青莲花,光色耀目”⑤〔梁〕慧皎撰,汤用彤校注《高僧传》《佛图澄传》,北京,中华书局,1992 年,第346 页。。后秦鸠摩罗什以“深解法相,善闲阴阳”闻名,前秦苻坚攻西域欲得他,后被吕光破龟兹所获,自建后凉,罗什为测吉凶,把他当作占卜吉凶、预言祸福的方士⑥任继愈著《中国佛教史》,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5 年11 月,第263-266 页。。因此,佛教在一般人看来也是一种方术。

石窟寺中出现众多“释迦多宝并坐”造像,依《法华经——见宝塔品》中所述:释迦说《法华经》时宝塔从地踊出住虚空,听经作证,“时听法者欲见塔中多宝佛法身,释迦从坐起住虚空,以神力右指开宝塔户……实时一切众会,皆见多宝如来,于塔中坐狮子座,全身不散如入禅定。……尔时多宝佛,于宝塔中分半座,与释迦牟尼佛,而作是言,释迦牟尼佛,可就此座,实时释迦牟尼佛入其塔中坐其半座”⑦〔后秦〕鸠摩罗什译《妙法莲华经》《大正藏》第9 册,No.262,页32b。。

《维摩诘经》变相也见于众多石窟寺中,其中麦积山石窟北魏第127 窟《维摩诘经》变相中,文殊和维摩诘对坐中间绘有一身化菩萨。这是《维摩诘经——香积品》中所述:维摩诘说法,舍利弗心念,尔时欲至,此诸菩萨当于何食,时维摩诘知其念,不起于座居众前,化作菩萨,化菩萨升于上方,至众香国香积佛处化食,“香积如来以众香钵盛满香饭与化菩萨——是化菩萨以满钵香饭与维摩诘——是维摩诘语舍利弗等诸大声闻,仁者可食如来甘露味饭,大悲即熏无以限意,食之使不消也”⑧〔后秦〕鸠摩罗什译《维摩诘所说经》《大正藏》第14 册,No.475,页552a。等内容所变相。

此“释迦多宝并坐像”、《维摩诘经》变相,以及西方、弥勒净土变像,从佛教的角度说,是示教佛法身不灭,遍布十方世界,化身无量世界,佛说法真实不虚。是如来无量福慧,神通力无边等佛教文化中的大乘思想。但是石窟寺如此有关法力、神变方面的造像,在一般人将高僧认为只是方士,佛教也是一种方术的情况下,不免难以分辨佛教中的佛、菩萨、高僧等与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神、仙、方士等的区别,将此类经变相也视为中国传统文化中方术的示现。

(五)石窟寺与皇室

石窟寺与皇室的关系表现在皇帝开窟造像和为皇帝造像,如北凉沮渠蒙逊为母在凉州石窟造“丈六石像”。北魏孝文帝、文昭皇后及宣武帝在龙门石窟立古阳洞(原称“石窟寺”)、宾阳洞(原称“灵岩寺”)造像,“大唐高宗天皇大帝之所建”奉先寺大卢舍那佛等像①温玉成:《中国石窟与文化艺术》,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93 年,第116、277、317 页。后秦姚嵩(皇弟)为姚兴在麦积山石窟开第74、78 窟造三世佛等像。北魏高僧昙曜在云冈石窟为五帝开第16—20 窟造像②关于昙曜在云冈开五窟造像,学者有认为是为五帝造像,也有不同意见,若结合文帝下令恢复佛教,兴光元年秋(公元454年)“敕有司于五级大寺内,为太祖以下五帝铸释迦立佛五”。昙曜白帝开窟五所,镌建佛像各一,或许存在迎合帝王的心态。。皇帝开窟造像和为皇帝开窟造像,从佛教像教文化来说,不外乎续佛慧命、弘扬佛法,以及荐福、求功德等之类的思想。这与佛经中所说佛灭后,传弘佛法,寄托于国王、大臣、四众弟子等理论思想相符。但皇帝造像和为皇帝造像所含摄为政治服务,以及“孝道”文化思想,同时不失存在高僧道安所说“不依国主,法事难立”,法果曾主张拜天子,并说“我非拜天子,乃拜佛矣”。借佛之名而含教天下皆皇土,君王天下、独尊、专权的中国传统帝王文化和鲜卑族的祖先崇拜思想。因此,丝绸之路石窟寺这类造像,可以说是中国佛教文化与中国固有的传统文化相结合的产物,是石窟寺文化中的一大特色。

三、造像艺术之多元文化

造像艺术是文化的载体,除上述题材内容所示教的多元文化外,就其艺术形态服饰等特征来说,不同的艺术形态服饰等,代表着不同文化的艺术审美。印度佛教造像艺术,早期明显具有两种不同的文化艺术体系,一种是位于中印度的秣菟罗(又作“马土腊”)艺术,另一种是印度西北部的犍陀罗艺术。直至笈多王朝(320—600)统治了全印度,两者间才得到混流,并相互影响,形成了以后的笈多艺术。

秣菟罗地区造像艺术,是在印度本国故有的艺术上发展而来,属于印度的传统文化艺术系。犍陀罗地区是希腊(公元前326 年后)人所占有印度的部分区域,虽然后来大夏(阿育王帝国之后)、大月氏(公元1 世纪)分别统治,基本上一直承袭希腊人与该地区留下的文化,在佛教造像上沿用希腊雕刻手法进行造像,主要属于印度外来的文化艺术系。笈多艺术是秣菟罗艺术与犍陀罗艺术结合融汇,属于印度和希腊两类文化艺术系。这三类文化艺术系,随着佛教传入中国,先后皆得到流传,影响较大的应该是笈多艺术。

秣菟罗造像艺术特点,如佛像承袭印度传统,偏向抽象的程式化,脸形短而圆,双眼睁,眼球眶在脸部所占比例较大,唇厚,鼻翼较大。发型主要有三种:一是螺状肉髻(螺髻),二是螺发,三是无纹肉髻(犍陀罗系统造像中也有),着衣主要为右袒式;形象强调健壮,肉感、宽肩、细腰、挺直的身体,具有稳健的力量感。

犍陀罗造像艺术特点,承袭希腊遗风,手法写实,佛头部造型几乎均系西方人的特征,脸形略呈长圆,深目高鼻,眼睑细长,唇薄,有八须胡;波浪式发髻,似带束,头发自然卷曲;着衣主要为通肩袈裟(秣菟罗系统造像中也出现);形象体形健壮,造型粗犷,具有真实人的相貌。

佛造像背光上的区别:秣菟罗背光上基本都刻有莲花等纹饰,而犍陀罗背光上除了少量在边缘上略作刻划外,绝大多数为素面无纹。这两种造像艺术及笈多艺术传入中国后在石窟造像中皆有体现。如麦积山石窟现存后秦第74、78 窟佛像,波浪式肉髻,长方脸,唇薄似有八须胡,应该系犍陀罗佛教艺术特点。但双眼睁开,眼球眶在脸部所占比例较大,鼻翼较大,表情庄重而神圣;袒右,袈裟流畅稠密的阴刻线衣纹,肩宽、胸脯饱满,腰细,挺直的身躯,具有稳健的力量感,应该系秣菟罗艺术佛像特点。至于佛背项光彩绘坐佛等纹饰,亦应该受秣菟罗造像艺术的影响。其中,斜披袒右袈裟又搭于右肩头,在印度佛像中未见,或许可认为是受秣菟罗造像佛斜披袒右袈裟的影响,中国自创的佛像袈裟样式。详观造像,如第78 窟左壁佛发纹波浪式,似犍陀罗佛造像发纹自然卷曲,存在变化。正壁佛发纹波浪式变化更大,出现了漩涡纹,具有汉民族绘画的装饰性。佛波浪式高肉结,眉间白毫相等相好,面部表情不失神格化。虽然为犍陀罗艺术佛像的特征,但其造型源于印度佛教的灵感,采用了希腊化艺术的形式。就是说佛教中所讲佛的形象具备三十二相,是借鉴了印度传说中转轮圣人所具备的三十二大丈夫相中诸如蕴藏超凡智慧的头顶突起,象征智慧光源的眉间白毫等特征(秣菟罗造像艺术特征),同时又超越了这些表现特征的限制,模仿希腊神的造型特征。第78 窟佛像艺术特征,可以说既含有犍陀罗地区流行的受希腊文化影响下的“人神同形”佛教造像特征,也含有秣菟罗受印度本土文化影响下的“人圣同形”的佛教造像特征。若说或受笈多艺术的影响,也不免含有受罗马文化影响下“神”的造像特征①迦腻色迦王在执政期间在犍陀罗地区建造了大批佛塔寺院,并仿照希腊、罗马神像雕刻了大批佛、菩萨像。参见尚会鹏著《印度文化史》,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 年,第113 页。。这与公元1 世纪后印度大乘佛教兴起有密切的关系,大乘佛教不仅追求自我解脱,而且标榜救度一切众生,最终得度解脱。佛陀是最高的参悟者、成就者、教化者,是如来众多化身之一,为普度众生而显现人形的救世主,佛格化的人、人格化的佛,人们作为至高无上来崇拜。在这种思想观念下,如何造佛,“人圣合一”“人神合一”的佛陀形象遂产生。第78 窟佛整体造像,李西民先生说:“既有中国帝王的庄严雄伟,又具北方民族彪悍的体魄和宽厚平和的神态,其稳定坐势更像西北人坐炕的生活习俗。”②李西民:《麦积山石窟佛教艺术概述》,麦积山《中国石窟展》,日本经济新闻社1992 年,第8 页。这也恰恰符合佛教初期传入中国,黄老浮屠同祠,与神为誓,及后佛是戎神等文化思想观念。造像既与秣菟罗造像不同,亦与犍陀罗造像差异,而具有“人圣神”思想观念的佛的形象。造像中多种艺术特点,分别反映了外来和中国多民族的文化。石窟造像中佛着通肩袈裟、螺结发纹,菩萨斜披络腋,接近裸体的飞天、金刚力士;佛菩萨着双领下垂宽袍大袖,飞天身披飘带或背生双翅,供养人身着不同的民族服饰等等,无不反映外来和中国不同区域的多民族传统文化。

四、结语

石窟寺是中国佛教经像并传弘法显著的途径之一,经变像形象地示教佛教文化中不同的思想,并扩展兼融教化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儒道和民间信仰思想。这是佛教随缘教化,传入中国,因地制宜的文化特性。石窟寺像教文化相比经教文化更具有多元的文化思想,普及社会各个阶层,起到广泛教化普度众生的功用。如何探寻挖掘洞窟造像的原始、引申、扩展文化思想,应该是今后研究者的一个研究方向,使石窟寺文化得到全面的彰显,有利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弘扬。

石窟寺像教文化的显著特点,还在于它不仅示教中国传统的主流文化,同时展现其他众多的多元文化,如:多民族供养人造(画)像及题记等民族文化、佛菩萨供养人等服饰文化、洞窟及壁画中建筑文化,以及今日盛行的旅游文化等等。故而可说石窟寺像教文化是外来文化和中国传统文化的宝库,这或许正是石窟寺历来经久不衰的重要原因之一。

当今,丝绸之路石窟寺几乎皆非宗教部门管理(归属文物、文化或旅游部门),已失去佛教团体规范指导下,佛教徒应有的讲经、坐禅、修功德等的功用。又时下佛教的超级世俗化,所谓的讲经、坐禅、修功德等与传统的佛教已大相径庭,石窟寺文化,在传承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佛教是中国传统文化重要的组成部分)方面,无疑将发挥重大的作用。在国家提出“一带一路”的大框架下,我们应该与时俱进,更加全面深入地去探寻研究挖掘利用,使石窟寺文化对人类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作出应有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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