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颖
“高情感”下的山水观、山水画与园林构成因子关系探究
陈子颖
南京理工大学设计艺术与传媒学院, 江苏 南京 210094
山水观、山水画与园林构成因子的关系是密不可分的。本文于探究三者关系的基础上,创新性的引入“高情感”概念。阐述在提倡“高情感”的现代社会中,如何更好的传承、处理传统园林中优秀元素与现代景观建设之间的关系。即:为找回人们对自然的原有敬畏,用现有技术力量重建“天人合一”的关系;还原古典园林的自然山水之趣,以真正调动人们的参与感;强调情感建构与地域语境的结合,以触动人们的本心。
高情感; 山水观; 山水画; 园林
“高情感”原由High Touch翻译而来,Touch原意为触摸、接触、联系,还有感动的含义。奈斯比特曾预言:人们愈是在分散化的空间内生活,就愈有相聚在一起-即High Touch的需要。本文创新性的引入“高情感”这个概念,在探究山水观、山水画与园林构成因子三者的关系下,进行深层次挖掘,针对现存问题提出见解:为找回人们对自然的原有敬畏,用现有技术力量重建“天人合一”的关系;为真正调动人们的参与感,还原古典园林的自然山水之趣;为触动人们的本心,强调与地域文脉性相结合的情感建构。
《园冶》中言:“境仿瀛壶,天然图画,意尽林泉之癖,乐于园圃之间。”“画境文心”被称为园林的一大特点,园林建造最成功的表现也是达到“天然图画”的境界,即与天然画面相近。山水观与山水画二者的关系可被看作彼此促进的辩证关系。
园林设计是二维山水画的三维生成。中国古代的造园家多为画家和文人,他们将绘画中的惯用手法运用于造园之中,园林也从侧面反映了他们的志趣和情操。拙政园正是先有画后成园,王献臣邀请文徵明泼墨三十余幅山水画用以设计此园。拙政园再现画中山水,深得画之意境,景随人移,宛在画中游;其次他们多为官场失意的士族文人,归隐避世、亲近自然的意愿强烈。所以山水画的美学追求与园林建造意境不谋而合,中国园林带有了诗情画意般的美意。
魏晋南北朝时期,政治黑暗、社会动荡,士人南渡后寄情山水,向往归隐的生活。六朝时期作为一个转折点,文人山水观的形成对山水画创作有很大的推动作用。南北朝诗人庾信在《寒园即目诗》中写道:“隐士一床书”。可见,山水观已渐渐融入到山水画的创作中,“景随人移、以小见大”等艺术手法也被运用于山水画中,山水观指导下建造的园林也成为画家笔下的艺术题材。山水观与山水画共同构筑了士人们超凡脱俗的精神空间,促进了山水画向“写意”的方向倾斜,以抒发自然情趣的山水画由此兴起。
山水观与山水画之间关系的密切性,使文人们的情感纽带在游园作画之际不知不觉被连续。笔者认为,此时已初具“高情感”的雏形,但由于士人们的归隐意愿,其聚合作用体现不够明显且集中于少数人身上,不符合当代“高情感”面向公众的现状。
古代文人为“载道”而“学艺”,“道”为他们安身立命之本。六朝时期儒道禅的交流融合,让士人们在中庸伦理、自然洒脱和心灵的解脱安顿之间周转,寻求最好的平衡点,“简”的存在和运用恰恰迎合了他们平淡之意的抒发,其中不乏对文人情感的关怀。中国绘画中“简”的独特性在其笔墨、构图等方面体现,中国园林也提倡“以小见大、留白”等写意性造园手法的运用,从而达到以少胜多的绝佳效果。西方的密斯·凡德罗也提倡“少即是多”,用“少而精”的功能设计体现出最丰富的空间内涵。东西方大师的不约而同,可见“以简示繁”的魅力所在。
2.1.1 “以小见大”的魅力体现从秦汉时对蓬莱仙岛“一池三山”的仙境崇拜,引入人工山水体系;到六朝时“壶中天地、芥子纳须弥”的境地,自然山水被再造于私家园林中。《园冶》中言:“多方胜境,咫尺山林”,其中不乏对“度”的精密掌控,咫尺天涯的视错觉感受被人为把控。“欲扬先抑”手法的运用便是为了求得“以小见大”。九月漫步留园,起先入口部分的空间组合弯曲、狭窄,视觉在横向上被极度压缩,深感压抑和不解。直到尽头的“古木交柯处”才有了开场透亮之感“欲扬先抑”的实际应用上,留园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正印证了《桃花源记》中那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传统绘画中“人大于水,水不容泛”的弊端因“以小见大”手法的运用得以改变。于画,提倡简笔写意的手法;于园,小中见大手法的使用令有限变为无限,留下无限遐想。
2.1.2 “留白”的空间处理手法疏密对比为“留白”的一种体现,疏密关系的改变使得空间节奏有张有弛、起起伏伏,避免平均分布。“留白”又为安排疏密最常用的手法,“白”也称“无”,白居易在《琵琶行》中曾对“无”有过如此论述:“此时无声胜有声”。余音缭绕之际,起承转合更富节奏感,给人留下更大的遐想空间。“白”的存在是为了容纳更广阔的精神内涵,使空间营造更为灵动,找寻更耐人寻味的韵律。
于画,构图及画面安排问题于《绘画六法》中被称为“经营位置”,空间、笔墨有限,留给观者遐想的空间无限;于园,在建筑布局、水面处理、山石位置以及植物配置方面都有体现:园内屋宇鳞次栉比,高低节奏分明,内外穿插交织。多以园中部为密,四周略疏,空间张弛有度。水面有集有散,有宁静而集中的中心水面,也有散于四周深邃藏幽。山石之密可化为千岩万壑,“白”借散落孤石点缀其中。植物有孤植群植之分,从而奠定了其结构基调。“留白”手法不仅加强了抑扬顿挫之感,也放大的了空间的意境内涵。
空间序列的全局性可用起、承、转、合四字说明,而起承转合的实现是靠众多园林锻造艺术实现的。笔者认为众多手法之间存在包含关系,在此总结为虚实相依、远近有序、主次分明三对辩证关系阐述造园与作画间的联系。古典园林可被看作长卷山水画,因它的特点可被概括为空间多层次、视点多分布和变化的连续性等,完整的空间序列可与人互动,触动人的情感波动,形成动感效果。
2.2.1 虚实相倚的视觉美效果在辨证关系的角度来看,虚与实是相依而生的,借实才可对比出虚。“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庄子唯道集虚的概念成为中国文化中空间构造的基础。园中一窗、一屋或是空旷的庭院都可看作虚,而与之相对的是实体景物。首先,其视觉美效果可体现于图底关系的呈现上。《园冶》曾言:“以墙为纸,以石为绘”,贝聿铭在苏州博物馆院落中将墙壁作为图纸,采于片状泰山石作为图画,仿佛山水画一般雅致;其次,体现在室内与室外美景的连通性上,两种最直接的媒介就是亭与窗:亭四面通透,使亭下成为灰空间,并与四周美景直接相通;窗可有“框景”之用,窗外的自然实物被纳入窗框形成美妙的天然之画,虚实相生的美感油然而生。
绘画与造园都提倡打破陈规、随心而作:于画,可分为“有法”或“无法”;于园,则有“无格”之说。重在虚外相生的“神游”“妙悟”,人作为观者以一种主动的姿态和角度去感悟、领会,使主客体审美浑然一体。
2.2.2 远近渗透的质感化体验因存在着远近的距离感,所以在水平和垂直上加强了深远感,在借助漏窗、门洞、屏障等层次的基础上,形成了空间渗透的效果。远近渗透的层次感起伏主要是通过分割、关联实现的:分割才会有层次变化,但非隔绝,要产生视线的穿透;空间序列的整体构成是通过“点、线、面”系统而实现的,一个个观赏点被游览路线(或是廊、折桥)等串联,每一庭院又被分割成面。各个部分紧密关联才可使视线穿透后“有物可观”,实现空间的流动和渗透。事实上,其实现是靠“巧于因借-各种借景、对景、框景”等手法巧妙连系。在苏州园林中,每个走廊的尽头必有一窗,使得空间的延续更加深远;较为幽闭的过道,也会开一排漏窗,用以观窗外之景,随着人视点的移动景色连续变换。
绘画中的空间渗透虽没造园一样强烈,但于细节处可察觉分毫。郭熙于《林泉高致》中说:山有“高、平、深”三远,而“深远”则为山重水复之感,仿佛令人身处其境,远近层次的运用丰富了层次感和质感化体验。于画,“方寸之间见万里”,无穷无尽;于园,显隐交错,漏透交织,魅力无边。
2.2.3 主次分明的层次感起伏中国山水画有散点创作之法与园林游赏之法不谋而合。园林讲求景随人移,重视俯仰远近。受其影响,中国山水画不是从固定的试点来关照山水的,而是用流动的目光观看上下四方,从而把山水全景的阴阳开阖,高下起伏的节奏表现出来[1]。这对如何处理画面主次关系提出了很高的要求。中国园林不同于西方人工建造呈现的主从分明的构图关系,更多呈现的是再造自然。但这与追求主次并不矛盾。中国园林将含蓄的手法融入其中,从而达到一种平衡状态。于画,讲究主景配景之分,中心明确;于园,详略安排得当,主次安排得当有序,才可使园林整体有机统一。
六朝士人对园林的审美思想衍生了许多山水画创作的艺术手法,审美是于对意境的体味中形成的主观感受。“意境”二字,其最初理论核心为刘禹锡提出的“境生于象外”。宗白华定义“意境”为:“以宇宙人生的具体为对象,赏玩它的色相、秩序、节奏、和谐、借以窥见自我内心的最深心灵的反应;化实景而为虚境,创形象以为象征,使人类最高的心灵具体化、肉身化”[2]。“意境”的含义简单来说:是物境与情境的相交相融。“物”在实际存在之物,可直接伸手摸到用眼睛看到的事物;“情”为当眼睛接收到存在之物的信号时,产生的视知觉反应,进而通达内心产生主观感性。
六朝后,绘画及园林建造中-意境美的运用、思考达到了登峰造极的高度。陈从周先生曾言:“园林之诗情画意即诗与画之境界在实际景物中出现,统命之曰意境。”[3]由此可看出园林之意境与绘画之意境的密切关系。于画,“意境”是山水画之魂。画之意境,使观者“如身临山水之境”,构成外部造化与心中意念的高度融合,有可游可居之感。《林泉高致》一图就阐述了此理;于园,美学效果的生成依靠于园林构成因子与宇宙时空的相互交合。春夏秋冬、晨昏昼夜、风霜雨露的时间之美与俯仰远近之借的空间之美,配合内心感性认知共同促进了园林意境生成。
每一处空间秩序的安排都牵动着观者的情感起伏,前人对山水观、山水画与园林构成因子密切关系的研精苦思,使其成为一个契机,为“高情感”现代园林空间的产生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高速发展的城市高楼林立,人的本心也被冰冷的水泥墙阻挡。人与人直接接触的机会变少,慢慢产生一种迷失自我、疏远对方、疏离自然的趋势。距离的产生减少了人之间情感共鸣,这个契机正呼吁我们应回归触摸真实、还原本真。前人们山水观中人与自然和谐共存的状态,以及山水画中的真我境界,无疑是对现状矫正的方法。
关于高情感定义日益激烈,“高情感”与“高技术”的共生融合也被推到风口浪尖。所谓“高情感”,与“高思维、高伦理、高生态”等一系列词语并列存在。我认为,“高”其实是一种状态所在,是一种表示程度的修饰词。高情感的产生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人与场所之间产生的关系。此时仅为一种手段、方式。人处于一个空间环境中直接或间接的受到感染,从而产生与场地相关的特定情感。高情感开始萌芽并作为纽带连接人与空间;第二阶段是处在此场所中的人在相互交流、接触之间产生共鸣。上升为一种精神状态。此时高情感趋近成熟并迸发出能量,利用场所激发本心、加强相互交流并亲近本真。如何表现出对人细腻情感的关怀?如何协调地域历史文脉与现代景观的关系?如何创作带有场所感、氛围感知和情感触动的空间?在此,提出三个观点。
对“天人之际”关系的重建涉及到历史、政治、经济、文化等多重方面,从中挖掘“新质”作为重建的助推力是当前问题所在。现代人对于园林的态度多是抱以游玩和猎奇的心态,真正身入其境去体悟的凤毛麟角,更谈不上对于天人合一文化的传承了。基于时代更迭,“天人合一”应被赋予新的内涵。现阶段人与自然环境的亲和关系减弱,重建与自然间的平衡关系变得极其重要。古典园林、山川林野、乡村绿地都不如城市景观更贴近人的日常生活,城市景观成为了沟通人与自然间的纽带。
但现存的问题是:因过度借鉴西方城市景观,而使得人与自然的亲和力在本土景观中体现不明显,不能很好的突出城市个性。善于运用技术的正面效益,解决现存的一些问题。比如使用VR技术,融入情景化的故事联系,再现自然与人生生不息的关系。
善于将中国古典园林的原有元素运用其中,巧妙利用季节交替、晨昏昼夜、风霜雨露等自然原有因子,配合园林诗画般意境的生成。首先,利用各类园林因子进行和谐性设计。不仅可以运用空间序列的排布和渗透,还可带入对景色的俯仰远近之借等其他园林艺术构成因子;其次,注重高度错落的竖向设计,最直接的体现是引入人工山水。因山水体系早先被世人作为自然山水的浓缩版,对人精神愉悦性和对自然亲和感的构建有很大的正面作用,不仅有助于带动人审美心态的形成,还能加强人的参与感,让人体味到赏玩山水之趣。西方城市景观更喜欢用大片的草坪作为绿化的重点,国内许多建成的案例都在盲目学习,所以目前国内的城市景观在今后发展中应注意加入对山水体系的建设。注意到了以上两点,才能让人在进入场地时感悟“顿开尘外想、拟入画中行”的真我境界,追求大而深远的宇宙意识,在游览过程中不断升华、靠近并重建新的“天人”关系。
对于中国这个上下五千年的文明大国而言,运用技术的同时也应深入发掘中国传统文化理念。首先,可将传统玄儒道等文化主张、风水观念等介入到园林设计中,同时还要提升人们在园林欣赏层面的教育,让人们在欣赏的过程中能体悟这种文化理念;其次,我们要与景观建设当地的文脉历史相契合。城市要保持自己的故有特色,具体体现为注重“城市个性”的可读性,即容易认知城市各部分并形成一个凝聚形态的特征[4],城市整体相当于一个物质环境,其形成的清晰意向,可提取出来作为城市群体交往活动时的记忆符号。城市景观也是如此,遵循“城市景观个性”。不仅体现城市景观建设要贴合当地的地域文化特色,还要做到在城市景观与城市本体间的融合,进而触动人们的本心,找回人的归属感。比如北京蕴含“京味儿”、苏州的精致、成都的悠闲......这些都应考虑在城市景观设计上。
在“高情感”这种综合性的状态体现下,各种元素有机融合在一起,从而调动受众、观众的情感,形成有效的机构或组织,为他们的需求所服务。“高情感”发展到更高层系后,不仅仅局限于情感的问题,可能因为其迸发,社会激动以及社会结构会发生一些创新性变化,这也是“高”的一种附属表现。山水画的创作技法与山水观都促进了现代“高情感”园林空间的产生,其产生也应必将促进人性本心的激发、推动社会的融合发展。
本文从山水观与山水画融合密切的时期-六朝前后讲起,阐述研究六朝时期的重要性和必需性,并对山水观、山水画的辩证关系进行探讨。其次,基于众多园林构成因子来探讨以简示繁、虚实相倚、远近渗透、主次分明等园林构成艺术,进而探寻山水画与园林构成艺术的异曲同工之妙。最后,笔者在“高情感”概念的角度下提出见解,指出中国现代园林建设未来的方向所趋,具有一定的积极性和可实施性。
[1] 余开亮.六朝园林美学[M].重庆:重庆出版社,2004:271
[2] 宗白华.美学散步[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70
[3] 陈从周.说园[M].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84
[4] Kevin Lynch,方益萍.城市意象[M].何晓军,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18:2
Exploration the Composition Factors of Landscape View, Painting and Garden under "High Touch"
CHEN Zi-ying
210094,
Landscape view, landscape painting and garden elements are inseparable. This paper innovatively introduces the concept of "high emotion" on the basis of the three connections,and expounds how to better inherit and deal with the connection between the excellent elements in traditional gardens and the construction of modern landscape in the modern society that advocates "high emotion". In order to recover people's original reverence for nature, the connection of "harmony between man and nature" is reconstructed, we restore the construction concept of classical gardens with the principle of "authenticity" to truly mobilize people's sense of participation and emphasize the emotional construction combined with the regional context to touch the heart of people.
High touch; landscape view; landscape painting; garden
TU986
A
1000-2324(2019)04-0720-04
2018-04-02
2018-05-13
陈子颖(1997-),女,本科生,专业方向:环境设计. E-mail:1085284137@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