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蒙
(南京工程学院 人文与社会科学学院,江苏 南京 211167)
新时期以来,经济形态、社会结构和文化观念的变化尤其是阶层、群体、利益的不断分化,不可避免地会产生各种矛盾和冲突。如何通过政治整合化解矛盾和冲突、促进融合与合作、实现秩序和发展的统一,成为学界关注的重要课题。综合各种定义,笔者认为,“政治整合是协调并凝聚政治系统内分化的结构和子系统,以维持与改进一个互动的政治共同体的持续过程”[1]。政治整合的任务是调和矛盾,缓解冲突,增进一致,促成和谐,以实现稳定的政治秩序与发展。国家成长意味着政治共同体内结构性矛盾(内含国家与社会矛盾、阶级/集团矛盾)运动的发展,在近现代世界主要表现为民族国家建构和民主国家建构过程。根据唯物史观,国家的产生本身就源于政治整合(缓解阶级对抗),整合模态及其效能在历史进程中又不断发生着变化,与阶段性的国家成长息息相关,对后者起着推进或阻碍的作用。政治整合可看作国家成长的核心内容之一。
中国的政治整合具有传统的和近代的历史遗存,依赖改革开放前中国的制度架构,并于改革开放后进行了明显的调整与改革,而在现时代又受到新的环境的挑战。研究中国的政治整合问题,有必要将其纳入国家成长的脉络中考察,并汲取历史上的经验教训。
在20世纪上半期,经过长期艰苦的斗争,中国共产党最终凭借优秀的组织建设、成功的武装斗争和广泛的统一战线,团结广大民众,以强有力的整合效果战胜了松散、虚弱、腐败的国民党政权,建立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此时,中国共产党的威望空前,领袖的魅力至高,共产主义的意识形态感召力至强,党群组织的覆盖面极广,整个中国被前所未有地团结到一起,其整合程度达到了历史新高。这对于一个已历经百年的分裂、混乱、积贫积弱,以及迫切需要进行现代化建设的国家而言是重要和必要的。政治学家亨廷顿指出,在那些传统政治制度或崩溃或软弱或根本不存在的政体中,强大的政党组织是唯一能最终排除腐化型的或普力夺型的或群众型的社会动乱的选择。“政党是合法性的根基”,是国家主权、人民意志或无产阶级专政的制度化身。“有了这样一个政党的国家,比没有这样一个政党的国家显然要稳定得多。”[2]69-70也就是说,就核心机制而言,改革开放前的中国实施的是一种“党国体制”[注]党国体制最早源于苏俄,后被国民党引入中国,但其未能真正完成党国体制的构建,它是相对多元和虚弱的。而中国共产党在相当程度上继承并完善了该体制,充分发挥了其巨大效力,也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治理的关键所在。的整合模态——唯一的、长期处于领导地位的执政党成为整个国家政治生活的核心。然而,也需清醒地看到,具有弱制度化、强组织化、泛意识形态化等特征的党国体制是一把双刃剑,在不同的发展阶段(革命时期和建设时期)本应有所革新和修正。事实是,这种前所未有的政治整合为国家现代化打下了深厚的基础后,却又逐渐走上了从基础型整合转向专断型整合[注]迈克尔·曼在《社会权力的来源》一书中指出:“专制权力即针对市民社会的国家个别权力,它源自国家精英的一系列运作,而这些运作不需要与市民社会群体作例行公事式的协商。”“基础性权力即一个中央集权国家的制度能力……旨在贯穿其地域,以及逻辑上贯彻其命令。”“基础权力是一个双向车道”,它会增强国家权力,也使得市民社会的政党能控制国家。当代自由民主制国家即是基础性权力强而专制权力弱的类型。参见迈克尔·曼《社会权力的来源》第二卷(上),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68~71页。笔者由此引申出“专断型整合”和“基础型整合”的概念,前者实际为一元—控制(统制)—人格化的整合模态,后者为多元—参与治理—制度化的整合模态。的歧路,民生和民主发展受阻。历史见证了党国体制的消长和国家成长的曲折。
首先,组织的整合形态表现为党组织的扩展与整合。中国共产党是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的领导者和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缔造者,党组织的发展成为国家整合的关键。在党按照自己的全新理论路线主导的“三大改造”完成后,几乎全社会的劳动者都被纳入各种类型的生产组织之中,国家化的经济与国家化的政治相联合。也就是说,公有制的主体地位及其计划性质是中国共产党能够有效实施组织掌控的经济基础,而这一经过改造的经济基础又成为新的上层建筑的支撑。一方面,党在各类企事业单位中建立了比较完备的政治与组织领导体系,成为各类城市组织的核心;另一方面,党的领导对于农村的经济、政治和社会组织的改变也起到了决定性作用,党的基层组织成为新农村社会生活的核心力量。再加上各级党委对各级行政机关、立法机关、司法机关的控制和领导,以及党对军队的绝对领导,由此,党的组织实际上把中国社会整合成为集中统一的整体,实现了前所未有的整合。[3]147-157此后,党员的数量一直在增加。在拓展党组织规模和吸纳社会精英的同时,党中央还高度重视组织质量尤其是“纯洁性”问题。“三反”“四清”等政治运动不时进行,批评与自我批评的优良传统得到发扬光大,刘青山、张子善等党内腐败干部被清除,组织肌体健康得到确保。另外,党在革命时期建立的、承担党联系和整合各种社会力量的外围组织即各人民团体——工会、共青团、妇联等得到广泛发展,工人、学生和女性基本都被纳入组织生活。传统的血缘、地缘、业缘团体(如旧式宗族、帮会势力、志愿组织等)大体被解散,新的国家机器抑制了社会自组织的可能。当然,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夕建立的、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也发挥过重要作用,团结了各民主党派和无党派人士共同参与国家建设,然而在“反右”等政治运动之后就式微了,整合功能不彰。
其次,组织的整合形态还表现为城市的单位制和农村的公社制。单位是当时中国城市社会经济和政治生活的基层组织形式,和计划经济连为一体。“单位既全面控制、又全面照料其职工,职工既全面服务、又全面依赖其单位。”[4]就其本质来说,单位是一种组织化的国家统治体制与社会整合机制。所有基层单位都表现为国家行政组织的延伸,社会的整合依靠自上而下的行政权力。国家的意志通过单位而贯彻于全社会。[5]人民公社是农业集体化以后在农村普遍实行的组织形式,带有经济资本提取、社会秩序稳定,以及追求共产主义理想的功能。人民公社取代了传统的宗族统治,结束了一盘散沙,政经社“三合一”式整合极大地强化了国家的动员能力与汲取能力,创建了农村社会新秩序并提供了基本福利,为工业化提供了宝贵的原始资本积累,然而也损伤了农民的生产积极性,带来了严重的社会后果。[6]
以党为核心的发达的组织化社会使国人力量前所未有地团结起来,共同体实现了高度的稳定性和规划性,为现代化建设提供了必要的基础。然而,执政党及其附属组织的极其发达,使国家湮没了社会,历史上一直存在但一直受压抑的民间独立的社会力量在此时被压缩到了极限,整个国家泛政治化且政治一元化。从消极的意义上讲,在政治整合的单一主体发生重要失误乃至重大错误时,社会的自我保护功能丧失殆尽,公民的权益可能遭到严重侵犯而无能为力;从积极的意义上讲,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元化整合越来越难以挑起现代化建设的大梁,复杂的社会需要难以得到满足,现代国家治理体系难以建立。多元一体的合作治理体系才是发展方向。
现代政党本身就是意识形态的产物,革命党更是如此。从根本上而言,中国共产党发动人民革命就是靠得人心的意识形态而成功的。总体来讲,这种意识形态整合所依赖的资源有:与传统理想有相通之处的共产主义美好憧憬、民族主义荣誉感、社会主义对资本主义理念的批判、阶级斗争带来的“翻身得解放”感受、“为人民服务”式的民本思想宣示、政治仪式的潜移默化等。
革命带来了全新的国民意识形态,也获得了人们的深层次认同。亨廷顿指出:革命为所有获得政治意识的新团体带来新的团体感和认同感。革命建立起一个人人平等的民族或政治共同体,意味着从一种政治文化到另一种政治文化的根本转变——在前者中,臣民把政府看作“他们”,在后者中,公民把政府看作“我们”。“革命摧毁了旧的社会秩序及其阶级、多元主义和局部忠诚,崭新而更为普遍的道德和合法性来源涌现出来……以前腐败社会的礼仪和公认的行为方式被一种最初是高度斯巴达式和清教徒式的生活方式所代替。”[2]255-256具体而言,这种新的文化与意识形态首先是民族主义的。对于一个饱受苦难、横遭屈辱的民族而言,对于具有“匹夫”与“天下”联结观念的国人而言,没有任何意识形态比“为了民族的独立、解放、繁荣、进步”来得更有号召力。“建设一个繁荣、富强、自由、民主的国家”可以极大地调动潜在的社会资源,民族主义意识形态也使民族国家在文化层面合法化了。同时,共产主义革命意识形态也具有巨大的感召力,一系列新的现代思想观念,如“革命”“进步”“解放”“人权”,植入了大众的社会文化意识。国家的政治统一使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发挥了文化整合的作用,通过全面的学习和训导,该意识形态深入每一个社会角落,并与传统儒家思想实现成功“嫁接”,“共产主义”转而成为全民族所认同的文化和价值。[7]同时,长期革命斗争的实践,使党及其领袖在党内外享有崇高的威望。这种威望和个人魅力对于深处内忧外患的中国来说,是一种向心力和整合的力量,对中华人民共和国的诞生与以后的社会主义建设都是至关重要的。当然,这里也有一种悖论和隐忧——理性之后的非理性,使整个民族在阶段性的高度整合后又陷入精神迷茫的境地。
另外,新民本主义和集体主义也是中华人民共和国重要的意识形态。新民本主义的价值核心就是为人民服务,它传承了古代的“水舟之论”的民本思想,又加入了“人民万岁”和“公仆”的意识,是一种进步与更新。集体主义也成为当时中国政治的价值取向,这是中国无产阶级革命运动历史发展的必然结果。[3]227,238这二者都具有深厚的本土传统,具备很高的感召力。执政党还通过强大的舆论宣传活动(途径有报刊、广电、学校等),向全社会成员传达各种政治主张与信息,以获得广泛的认同和支持。“政党国家小心地维护自己对社会资源和公共讨论的媒体的垄断性控制,并积极实施这种垄断以发布官方意识形态对这些问题的正确理解……阻止在社会内部出现自主的规范性权力中心……国家旨在维持这样一种印象,即共产党拥有富有意义的、正确的世界观。这一世界观在该党长期统治社会的成功历史中已经证明了,因而可以不断地领导社会未来的发展,以实现一个更为正义、平等、自由、和平、幸福的社会。”[8]除此之外,一段时期的高速经济增长带来的建设成就和一系列科技突破,以及对内对外的军事胜利(对内如剿匪、“镇反”,对外如抗美援朝)也给国民带来极大的民族自豪感和心理认同感。
这种革命型意识形态整合曾对中国建立社会主义制度和进行现代化建设发挥了重要作用。然而,随着“左”的思潮的蔓延,意识形态体系变得越来越封闭和激进,过于强调国家主义和集体主义,过于追寻高蹈的理想主义,“个人崇拜”受到追捧,“在后来很大程度上丧失了有效动员和指导中国社会全面发展的能力”[9]。当然,其中的民族主义、新民本主义等因素有很大一部分仍可得以传承与再创造,成为新时期文化整合的有机组成部分。
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曾指出,无产阶级夺取政权后要尽可能快地增加生产力总量,把创造高于资本主义的社会结构的根本任务,即将提高劳动生产率提到首要地位,这样才能获得人民的真正拥护。中华人民共和国创建伊始,就实现了国民经济的高速发展。1952年,国家基本完成国民经济的恢复,诸多经济指标均达到历史最好水平,实现了人员普遍就业和物价基本稳定。几个五年计划之后,中国在“一穷二白”的基础上,建立起独立的比较完整的工业体系和国民经济体系。虽然积累和消费的比重还不完全适当(这在很大程度上也是现代化初期难以避免的问题),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幅度有限,但是普惠式的基本生活保障和医疗、教育等方面的民生福利,使得在不发生大的政治失误或动乱的情况下,国民可以获得基本的生理和安全需要,这比之前的旧社会有明显进步。三十年后的国民平均预期寿命比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几乎翻了一番即是明证。
在城市,工人阶级的地位有了历史性的提升,他们可以参与企业的经营决策,且有实际终身制的福利保障,收入差别不大,成为社会上令人羡慕的“老大哥”。在农村,依托有效的组织建设和统筹管理,党领导下的土地改革、农田水利建设和各种生产竞赛等给广大农民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利益,农村“旧貌换新颜”。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前几年,新旧解放区完成土改的人口占全国农业人口的九成以上,占农村人口92.1%的贫农、中农占有全部耕地的91.4%,免除了之前须向地主缴纳的3000万吨以上的粮食地租,“耕者有其田”的古老理想终成现实,农村生产力获得大发展。[10]正如有的学者所说,中国共产党在土地政策和农业经济政策方面的变革措施,符合大多数农民的经济利益,农民的经济理性同革命的意识形态紧密结合起来,占农村人口绝大多数的贫苦农民能够坚定地维护中国共产党的管辖。[11]同时,党组织又动员亿万民众,进行了史上最大规模的农田水利建设,成为农业持续增产的重要保障。
当然,此种利益整合中也存在一些问题,以致影响了经济的持续发展和人民生活水平的持续提高。计划经济虽然在现代化初期有其必要性和显著成效,也为今后经济的起飞打下了基础,可是还需及时转型,应充分利用市场机制发展经济,调动经济人的积极性,实现资源的优化配置。否则,国家计划的理性与信息不足、平均主义的效率损失等缺陷将日益凸显。农业集体化的过快推进和生产经营的强制性统一,也导致对农民的过分剥夺和对其自主经营权的否定,农业生产随后陷入低迷。
改革开放前的中国还有一种尝试性努力,即制度/法制整合,这也是现代国家的普遍做法。然而,其时的法制建设却一波三折,法律治理长期停滞,愈加呈现出虚无主义和专断主义特征,难以起到应有的整合作用。
中国共产党在革命时期真诚地呼唤宪政国家,为建立全新的人民民主制度而奋斗。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不久,便建立了基本的检察、审判和执法制度,制定了《土地改革法》《工会法》《惩治贪污条例》等一系列法律法规。1954年后,国家又通过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组织法》《地方各级人民代表大会和各级人民委员会组织法》等基本法律,建立起人民代表大会制度、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多党合作和政治协商制度,以及城市工厂的民主管理制度。一些制度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运转得相当良好,然而后来被一些政治运动破坏了。正常的法制建设进程很快被中断,已经制定和执行的法律被随意践踏,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等也开始不能正常工作。从大体上说,改革开放前30年盛行的更多的是人治而不是法治,制度型整合越来越无用武之地,造成了深刻的挫折。这其中既有传统历史资源的负面遗存,又有执政党及其领袖对新国家治理的经验短缺。作为人民民主国家,法制的基础性整合地位决不可轻视,它是国家的生命所系,依法治国也应成为常态。而这一切都需要自上而下的深刻体认与自觉遵从。
强制型整合是国家机器利用暴力或行政强制来实现的整合。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一段时期,国际国内环境使得国家暴力和强制力量保持在一个较高的水平。国家不仅拥有庞大的军队,还有党直接领导下的司法系统,官方认证的国民身份系统,更有广泛发动起来的“群众联防”。人民民主专政一扫旧社会和新国家之初的混乱秩序,初步实现了清明安定,同时又逐渐走向了强制过度。客观而言,要施行计划经济和赶超型发展战略,要在复杂的局面下维持社会秩序和政治稳定,一定的强制是难免的,也是必要的。这一点不论是在苏联的快速发展历程还是东亚经济起飞的经验中都有体现。问题是,这种强制太过严密且未制度化,人为因素太大且缺乏“底线政治”意识和对“多数人暴政”的警醒,逐渐湮没了社会活力与自我保护力,结果造成了阶段性失误乃至“大跃进”和“文革”的发生。其中的教训令人深思。
值得一提的是,改革开放前还有一种有中国特色的综合整合方式,即政治动员式整合。它涉及组织整合、意识形态整合、利益整合等多方面内容。[注]其实,中国的土地改革即是动员式的整合。在土改中,除了均分田地的经济举措外,国家还通过清匪反霸,推翻了原实际控制乡村社会的地主势力,同时将农民组织起来,一部分积极分子被吸收为共产党员,取代旧的乡村“精英”而成为新的领导者。在改造过程中,意识形态领域的斗争也是必不可少的,通过划成分、诉苦会等形式,使农民认识到“土地和幸福生活是共产党给的”,自己的命运也要由自己来掌握。这样,新政权对乡村社会的整合,从农村土地关系的改革开始,进而对乡村社会权力进行了重组,将国家政权直接延伸到村庄内部,自上而下建立起严格的支配体系,从而将农民完全整合到国家政治体系之中。参见徐勇《现代国家的建构与村民自治的成长——对中国村民自治发生与发展的一种阐释》,《学习与探索》2006年第6期第50~58页。要想使国民“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就往往需要通过群众运动以及对它的领导来达到。按照比较政治学家的看法,政治动员乃是“统治精英获取资源尤其是人力资源为政治权威服务的过程”[12]。在中国,它产生于革命年代,依靠有效的群众动员,团结起来打赢了一场“人民战争”。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该历史经验自然而然地保留了下来,并继续发挥作用。政治动员的行动路线是自上而下的,其形式也是多样的,既有暴风骤雨式的残酷阶级斗争,又有各种代表会、座谈会、展览会——后者利用广播、报刊、电影、戏曲、话剧,通过标语、传单、漫画、讲演、小册子,来进行广泛的动员工作。而这种政治动员又是依赖于群众路线的。“理论联系实际”“密切联系群众”是党的优良作风,是中国共产党区别于其他政党从而能有效发起政治动员的凭借。西方学者观察到,群众路线是中国共产党在夺取政权道路上所面临的环境中产生的。群众路线强调革命运动不能仅仅依靠党员,还要依靠非党员群众的支持。群众路线对党员和干部有制约功能,中国共产党坚持干部与群众相互影响,希望借以揭露弊病并培养新型的干部。群众路线提倡“和群众同吃、同住、同工作、同商量”,这意味着和群众打成一片并致力于改善群众福利。[13]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初,政治“运动一个接一个迅速开展,几乎多多少少涉及每一个公民……对某些人,运动带来了向上迁升和参与政治活动的新意识;对另外一些人,运动带来了个人的损失、不安和恐惧……这些早期的群众运动扩大了群众组织,建立了宣传网络,吸收了新的积极分子和党员,清除了反对者并创建了新的社会关系,因此大大加强了共产党的政治整合。”然而,“后来的事件使人们对这些动员所实现的彻底性程度产生了疑问”[14]。这种整合方式,尤其是以阶级斗争形式进行的政治动员,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非体制性的、权力意志性的和克里斯玛权威性的政治动员,到后来破坏了正常的社会结构、社会关系和发展逻辑,使制度难以对社会起作用。[3]286-287
综上所述,改革开放前的中国可看作“全能主义”国家和“总体性社会”[注]关于二者概念的详细解释可参见邹谠《二十世纪中国政治》,(香港)牛津大学出版社1994年版;孙立平《从政治整合到社会重建》,《新远见》2010年第2期第125~128页。,逐渐从民主革命时期的基础型整合转向了专断型整合,整合效力在辉煌后开始式微。等到“文革”结束,执政的合法性危机凸显,政治整合模式急需改变,社会需要重建,民心需要重整,国家主义体制走到了尽头。随后,新的领导集体汲取了之前的经验教训,开启了改革开放新时期的整合模态,即从专断型整合转向基础型整合,这是一种创新性传承——改革开放前中国的政治整合框架并未根本改变,但政治动员这种独特的综合型整合方式大幅度减少;五种基本的政治整合路径中,继续巩固组织整合,更加突出制度整合,“无为而无不为”的利益整合也成效显著,意识形态整合与强制型整合相对减弱。在相继开启农村经济体制改革、城市经济体制改革和一定的政治体制改革后,中国社会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从“总体性社会”发展为“分化型社会”,主旋律为“放权、让利、搞活”,社会主调变为自由开放,斗争式理想主义整合转向合作式实利主义整合,执政基础重整,政治整合和国家成长也进入一个新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