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A的社交烦恼

黄一舟

去年8月份，J.J.雷迪克决定远离过去几年一直在使用的社交媒体。这名费城76人队得分后卫卸载了手机上的社交媒体应用，注销了包括只有家人和朋友才知道的所有私人账号。

雷迪克为什么要这样做？

雷迪克如是评价社交媒体说：“那是一个黑暗的地方，既不健康也不真实。在社交媒体上，只会看到人们宣泄愤怒、跟风吹捧或者相互攻击，真疯狂。”

前不久，雷迪克与妻子和两个儿子共处时，发现自己经常盯着手机屏幕。他说：“我讨厌承认这一点，但每当走到红灯前，总是会拿起手机，已经成了一种本能反应。就算放下手机走出房间，还会想着手机里的内容。这太可怕了。”

除了34岁的雷迪克之外，费城76人队内还有一批更年轻的社交媒体狂热爱好者，包括乔尔·恩比德和本·西蒙斯。在社交媒体上，两人都有约300万粉丝，经常在他俩发布的内容下批评其他76人队球员。

费城76人曾经尝试在球员们用餐期间使用“手机桶”或“手机袋”，目的是让球员们将手机放进袋子里，进行真正的交谈。雷迪克透露说：“在我曾经效力过的某些球队，球员们吃饭时根本不开口说话，都盯着手机。”

雷迪克无意评价队友使用社交媒体的行为，只是认为许多球员沉迷于玩手机，无论在球队大巴、航班亦或餐桌旁。从许多方面来看，NBA球员喜欢社交媒体可以理解，他们通过社交媒体发声并与球迷互动，但似乎越来越缺乏节制，“这已经成了一个问题”。

亲社交媒体联盟

现在几乎不可能将NBA与社交媒体分开。2018年，NBA在社交媒体上的讨论量超过了任何其他体育联盟。在各大主流社交媒体，NBA官方账号的粉丝人数都达到了数千万。在某社交媒体平台，33名NBA球员的粉丝人数超过200万，超过这个数量的NFL球员只有9人。

从某种意义上讲，NBA话题之所以在社交媒体广泛传播，与官方态度不无关系。自从2014年萧华接替斯特恩担任NBA总裁以来，采取了亲社交媒体的立场，鼓励球迷们自由传播比赛精彩片段。这与NFL联盟采取的版权政策相反。萧华在接受《华尔街日报》采访时曾说：“这完全不在我们的控制范围内，但我们可以为球迷们传播比赛精彩片段提供便利条件。”

如果在一场比赛前走进NBA球队的更衣室，会发现几乎所有年轻人都拿着手机，某些球员甚至拿着两部手机。每当比赛结束，无论胜负如何，很多球员都会急匆匆地打开社交媒体，浏览人们对比赛的评论。据几名球员透露，他们在半场休息时也会看上一眼。

杜兰特喜欢刷社交媒体，他的金州勇士队友库里也曾习惯于在半场休息时登陆社交媒体，浏览人们对他的评论。但库里在2015年总决赛期间戒掉了这个习惯，他说：“当人们都在关注我的表演时，如果我对一条负面评论耿耿于怀，尤其是在比赛开始前或半场休息时，那就太糟了。”

在社交媒体盛行的今天，许多NBA球员经常在网上互相开玩笑，吸引了球迷们围观。上赛季洛杉矶湖人队库兹马和鲍尔就在社交媒体上成了一对损友。

无法回头的路

2011年秋天，雷迪克开始使用社交媒体追踪突发新闻。他在杜克大学时主修历史专业，辅修人类学，对社会新闻事件感兴趣。不过，他更想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回到球场。雷迪克说：“NBA停摆是我注册社交媒体账号的唯一原因，希望通过社交媒体来关注停摆事件。”

2011年NBA停摆期间，社交媒体成了人们追踪NBA动态、讨论各种话题的重要渠道之一。球迷们想知道杜兰特、詹姆斯和科比的下一站在哪里，社交媒体上几乎每天都会出现各种版本的传闻。与奥尼尔、保罗和詹姆斯等球星一样，雷迪克也逐渐成了社交媒体上的红人。

但在2016年8月份，雷迪克的小儿子出生，由于需要照顾两个儿子，他和妻子的时间比过去更宝贵了。随着时间推移，雷迪克意识到自己需要远离社交媒体。

雷迪克还放弃了收藏名表的爱好。他说：“我现在连一块手表都没有。从本质上讲，收集癖是一种瘾症。我得承认，它和社交媒体一样，让我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雷迪克的直觉并非没有依据。过度使用社交媒体或智能手机是个问题，科学界已经开始研究它们对健康的影响。2016年，一份研究报告指出，在年轻人群中，重度社交媒体依赖用户更有可能表现出抑郁、焦虑的迹象。一名用户使用7-11个社交媒体平台，患抑郁或焦虑症的可能性会达到不超过2个平台的轻度社交媒体用户3倍以上。

去年9月，另一份研究报告称，如果青少年频繁使用电子产品与他人沟通，他们的幸福感就会降低。报告的作者认为，从2012年至今，智能手机快速普及导致青少年整体幸福感大幅下降，投入电子屏幕的时间越少，就越幸福。

曾与几位顶尖长跑选手合作的史蒂夫·马格尼斯说：“社交媒体成了这一代人的香烟。”他认为，更深层次的问题在于无法直观感知频繁使用社交媒体对大脑造成的伤害，“很难将它具象化，不像吸烟会让肺部变黑那么直观。使用社交媒体很容易上瘾，看到手机，就会不由自主地打开它”。

另外，社交媒体还影响球员们在赛场上的表现。2017年，纽约州立大学石溪分校的研究人员发现，NBA球员在比赛前一晚刷社交媒体，第二天比赛的平均得分就会比个人场均得分下降大约1分，投篮命中率下降约1.7%。还有研究结果表明，社交媒体会影响人们的睡眠，如果一个人在睡前30分钟浏览社交媒体，睡眠被扰乱的可能性将会达到平日的1.5倍。

去年1月份，一份针对超过5000名年龄介于11-20岁之间的加拿大学生问卷调查结果表明，无论白天还是晚上使用社交媒体，都会导致睡眠时间缩短。加州大学多明格斯山分校心理学教授拉里·罗森博士指出，社交媒体令人上瘾的特质永远不会消失，“当社交媒体问世时，我们就陷进去了，不可能回头”。

影响确实存在

许多NBA球员、教练和球队高管都认为，球员使用社交媒体的现象确实很普遍，有人甚至觉得这已经成了一个大问题。

华盛顿奇才队前锋乌布雷就很反感社交媒体带给球员的影响，甚至将它称为“社交疾病”。他说：“我们太依赖手机和社交媒体了，它们就像个拐杖。”

也有人认为这一代年轻人使用社交媒体是天性。22岁的底特律活塞前锋约翰逊在社交媒体时代长大，他念四年级时就有了两部手机，不过他会尽量减少使用社交媒体的时间，原因是许多网友评论的攻击性太强。

NBA球员们明白，如果过于频繁使用社交媒体，在比赛中的表现会受到影响。每当季后赛来临时，詹姆斯都会关闭社交媒体，“我不会使用社交媒体，不想让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来分散注意力”。

除了詹姆斯，在上赛季季后赛期间，库里、哈登和保罗等球星也停止了更新。作为两届常规赛MVP得主，库里认为社交媒体有好的一面，但某些网友的言论不堪入目。

NBA球员工会心理健康总监威廉·帕哈姆博士说：“人们永远不能从流水中看到自己的倒影。只有当水面静止时，倒影才会浮现。”

马格尼斯说：“我们正在与一种新的默认模式抗争。过去，人们围着一张桌子坐，不得不与其他人交流。人在无聊的时候会找朋友说话。但如今情况不一样了，只想打开手机。”

NBA教练怎样看待球员们过度使用手机？在与《华盛顿邮报》的一次对话中，范甘迪曾说：“如果想让他们放下手机，肯定会碰壁。他们在球队开会或者打比赛时不会使用手机，但只要教练走出会议室，球员们就开始玩手机了。”

随着智能手机改变人际沟通的方式，教练们也在尝试采用一些非传统的做法与球员打交道。一家人工智能公司的行为设计师马修·梅伯里曾经与几位NBA教练合作，提供帮助球员改变行为习惯的建议。他说：“有教练问我，怎样才能让球员和工作人员在开会时放下手机？能不能让他们用花在社交媒体上的时间做一些更有价值的事情，例如观看比赛视频，或者分析球探报告？究竟能否让他们不要总拿起手机？”

梅伯里和他的团队有很多想法，最重要的一点是希望引导球员以更健康的方式使用手机，养成更健康的习惯。他说：“那些手机应用是经过精心设计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人们上瘾。无论是詹姆斯，亦或只有10个粉丝的用户，只要有人给照片点赞，就觉得很舒服，所以会反复发照片，寻找随之而来的认可。久而久之，会陷入一种循环。”

前谷歌产品经理特里斯坦·哈里斯赞同这种说法。他在接受采访时说：“社交媒体就像赌博机。每当打开手机，我都会玩一玩赌博机，看看自己又得到了些什么。”

NBA球队应当怎样帮助球员打破循环？怎样才能让他们养成更好的习惯？过去十年间，球队投入巨资研究体育科学，聘请医学专家，购买最先进的训练设施，却始终没能改变球员们的生活习惯。

梅伯里说：“如果球员们不愿意坚持下去，那么再好的睡眠和饮食计划又有什么用？如果球队知道球员们没有养成良好的习惯，不太可能执行计划，还会花钱聘请训练师和营养学家吗？”

在梅伯里看来，球队可以尝试利用智能手机来改变球员习惯。例如，对比赛战术“游戏化”包装，鼓励球员们观看比赛视频，研究战术。或者如果球员每天按时睡觉，就能够像在社交媒体上发帖那樣，领取日常奖励。

雷迪克的社交媒体账号已经永远消失了。他承认，虽然早就感受到社交媒体的负面影响，但仍然长时间沉浸其中。他说：“下一代孩子是否会对手机上瘾，将玩手机变成生活中的常态？那真是太可怕了。随时盯着手机屏幕，会对家人和孩子造成怎样的影响，我每天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对某些球星来说，经营社交媒体能够带来更多商业合作机会，不过雷迪克已经厌倦了社交媒体，在注销所有账号后，他觉得自己终于卸下了重担，“这是我所做过的最伟大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