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宇慧
小库尔特·冯内古特他本人亲身经历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因而其大多数作品都以二战时期为背景,书写了战争给人类带来的深痛灾难和无法磨灭的阴影。研读冯内古特的作品,会使读者对那个时代的历史背景和人们的生活状态有更好的认识。在本文中,笔者结合冯内古特的《茫茫黑夜》,对战争下的“价值扭曲”“自我丧失”以及“黑色幽默”进行了阐释和说明,使读者在以后的阅读中,能够从一个新的角度对二战后西方世界的作品有更深的感悟。
《茫茫黑夜》是冯内古特的第三部长篇小说,首次出版于1961年。与作者前期作品不同的是,这部小说将二战后荒谬、无意义的世界设为背景,将剧作家身份的坎贝尔置做前景,巧妙地展现了主人公现实生活中的困境,真切的展现了主人公将生活看作剧作、用虚幻构建真实的全过程,从而深刻地揭露出造成其困境的因素,给读者以警醒。
这部小说也是首次以第一人称的视角进行创作,即深化了作者所塑造的角色,又加强了作者本身对本真自我的苦苦追寻的暗指。1966年的再版中,冯内古特为小说增加了一个自传式的介绍,介绍中反映了作者对自己的战时经历以及自己的德国裔身份的思考。在这个介绍中冯内古特也提出了本书的教谕:“我们都会成为我们所装扮的形象,所以当我们装扮的时候务必十分小心。”
对于冯内古特的研究,学者们更多的是侧重研究战争的现实与人道、创伤与治愈。笔者在对冯内古特的前期代表作 《茫茫黑夜》进行深入的阅读和理解后发现,从逃避主义及用虚幻建构真实的角度来探讨《茫茫黑夜》中的主人公塑造确实屈指可数。尽管也有一些批评家曾对其做过一些研究,但是这部作品却远远没有像作者的其他作品那样引起批评界的足够重视。
“逃避”本是一个人本主义地理学的概念,由著名学者段义孚先生提出。“逃避情结”是人遇到难以克服的困难时所产生的一种本能性躲避心理,也是寻求自我保护的手段之一。
美国文学中“逃避主义”主题归为以下几类:逃向自然,逃向虚幻,逃向精神,逃向死亡。总的来说,美国二战前文学中“逃避主义”主题的特点可以概括为逃向虚幻以及逃向死亡。主人公在逃避中采取的逃避策略相对来讲比较简单。二战后“逃避主义”主题继承和发展了逃向虚幻以及逃向死亡这一二战前“逃避主义”主题的特点。“逃避”主义在战争的文学作品中极为常见,本文将基于二战作品中通识的“逃避主义”特点,即:“追寻爱情”“遁世逃避”“自杀抗议”并从用虚幻建构真实的角度来剖析主人公坎贝尔的生活困境。
冯内古特本人也参加过二战,在对德战役中被俘,关在小城德累顿的一个屠宰场地下冰库做苦役,又赶上了盟军的大轰炸,十三万五千德国平民葬身火海,侥幸生还的冯内古特对那段历史以及世界的荒谬有着更深刻的认识。受存在主义思想的影响,冯内古特是一个深刻的悲观主义者,所以在小说的最后,主人公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二战的创伤对冯内古特的创作产生了很大程度上的影响,他将自己的经历与书写相结合,向公众揭示残酷冰冷的现实。其作品中的“逃避主义”反应出其生活时代的社会意识形态,《茫茫黑夜》中的主人公逃离现实的方式也复杂多样:既有“精神逃离”,又有“逃往虚幻”,还有“爱情追寻”更有“自杀抗争”。
“想象是我们逃避的唯一方式,逃到哪里去?逃到所谓的美好当中去——也许是一种更好地生活,或是一处更好的地方”。《茫茫黑夜》中逃避思想的表达方式虽然多样,但本质来看都是在逃避当前冰冷又恐惧的现实,逃向相对更美好温暖的虚幻之处。《茫茫黑夜》中主人公“小霍华德.W.坎贝尔”身为美国人,甘为德国做纳粹宣传员。在美国政府找到坎贝尔做美方间谍时,坎贝尔起初并不愿接受,理由竟为自己是没有“国籍”的人,自己既不是美国人也不属于德国人,他认为自己只属于他与妻子海格尔的“二人国”。他为他自己写了很多剧本,内容便是他与妻子在他们的“二人国”中发生的故事。字里行间透露着他们生活中的快乐与自由。他的“二人国”对他来说才是他生活着的国度。妻子死后,坎贝尔依然生活在这个已逝的国度中,生活在回忆中成了他的生活常态,并沉湎其中不能自拔。坎贝尔沉迷于自己与妻子的回忆表面上是心理上对过往幸福生活的狂热痴迷,实质上更是对现实的无奈和精神上的逃避。主人公选择一个幽暗狭小又满是老鼠的阁楼作为回到美国的居所,独自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偷视楼下小孩捉迷藏,只为听到那一句“出来吧”乐此不疲,都表现了主人公的精神逃离。
《茫茫黑夜》中人物都存在着“逃避”的特点,作者对主人公坎贝尔刻画更为典型。将坎贝尔的剧作家身份作为前景,给与主人公用虚幻构建真实提供更便利更合理的条件。作家本身就善于运用艺术来展现事务的特征,善于站在与别人不同的角度去看待身边的事物。主人公坎贝尔因无法承受残酷的现实,而选择回避真相,用虚幻的“二人国”来构建自己真实的国籍,从虚幻的英雄主义视角大义凌然的撰写着广播着纳粹精神,毫无愧疚的鼓舞纳粹,煽动战争。只因其对自己对战争所起的负面作用的真实进行忽视,将自己在艺术生涯上的追逐进行放大,将艺术构建为自己的真实。
主人公坎贝尔选择对战争视而不见,选择对自己作为纳粹宣传员对战争所造成的负面影响置若罔闻。将真实戏剧化虚幻化,也许,正是坎贝尔这一回避现实生活于虚幻的特点才使其沉醉于自己双重间谍的身份。而冯内古特自己也认为“在各个人的眼里,同一个客观现实并不呈现出同一副面孔,它全因各人感觉的不同而迥然相异。主人公坎贝尔对于战争真相、纳粹的毁灭性不与关注,只关注自己和自己的海格尔的爱情生活,只关注自己的剧作题材及艺术效果。对悲惨残忍的真相选择无视。在其关在以色列的监狱即将面临审判的时候,牢头透露了他的愧疚与自责,从对纳粹的表述“如粘在后面甩不掉的一条恶心的粘液”也可看出主人公对纳粹的厌恶。不难看出,坎贝尔并不是真正的纳粹拥护者,他只是选择回避内心、逃避真相。作品中的主人公坎贝尔正是用虚幻建构真实来寻求内心的平衡及自身的存在价值。也正是这种用虚幻建构真实的方式使主人公坎贝尔陷入精神困境。
当战争结束后,坎贝尔与沃特南见面,他问这位把他招募他的美国特工,到底有多少人知道他其实是“好人”,沃特南回答说只有三个人:他自己,一个将军以及罗斯福总统。“你认为我是个纳粹分子吗?”我说。“你确实是个纳粹分子,”他说。“不然一个认真负责的历史学家怎么把你归类呢?”
坎贝尔最开始时就说了他愿意去当间谍的一个主要原因就是他喜欢表演。“最充分的理由是我是一个装腔作势的演员。作为一个像他所描绘的那样的间谍,我会有大显身手的机会。我会用我的才华横溢的表演把一个纳粹分子的内心和外表刻画出来,使每个人受骗。”坎贝尔表演地如此投入,以至于他自己也被愚弄了,最终他这种精神分裂式的多个自我模糊了他自身行为的真实与非真实的界限。后来沃特南对他说,做间谍的人不是为了钱,也不是出于爱国主义热情。那为什么他们要去做间谍呢?他这样说到:“一般来说,间谍活动为每个间谍提供了一个机会,使他以无法抗拒的方式发疯。”
从该段表述中可真切的看出,主人公坎贝尔深陷精神困境无法自拔,作为战争下的受害者,坎贝尔选择了用虚幻建构真实的方式去生活,同时也就意味着选择踏入精神困境这一泥淖。现实往往不是剧作,也并不完全如人意,对幸福及自由的需求也许无法及时给与回馈及满足,因此,人们往往会选择忽视现实,选择虚幻,这也是主人公所选的困境之路。这条路主要的困境在于主人公对虚幻的事物产生精神依赖,模糊掉了真实与虚幻的界限,自此活在自己构建出的真实世界无法自拔。
人有选择的自由,却又遭遇一个血腥残酷的世界,使我们的行为变得扭曲。坎贝尔说 “我是一名纳粹分子,”即承认了他真的是一名纳粹分子,尽管那是他所装扮的角色,但是他真实地去演绎了这个角色。当最后沃特南为他证明了他的清白时,面对即将到来的自由,坎贝尔的反应正契合了萨特的比喻:“我发现,这种前景是令人厌恶的。”
坎贝尔深知自己做下的真实罪行,深知从德国回到美国这段肉体逃离,精神逃避的生活是不会因法庭的公开宣判无罪二得到转变的。坎贝尔内心的挣扎与罪恶感,内心的不安与彷徨令坎贝尔没有办法去接受再一次无罪释放的自由,他这一次选择面对真实的社会局面选择面对自己内心的罪恶感,他选择了自杀。这一次坎贝尔终于得到了自由,得到了内心的释怀,不用再逃避了,也不需要再用虚幻构建真实。
主人公坎贝尔作为双重间谍,多次遭遇危险,情节跌宕起伏,充满悬念。但每次都有“救命恩人”沃特南少校斡旋营救。虽每次劫难过后都安然无恙,但坎贝尔的内心一直无法安稳,自杀也是坎贝尔对自己内心以及对社会的一份交代。最后主人公自杀成了其与多舛的命运残酷冰冷的现实进行的真实抗争。
《茫茫黑夜》源于作者个人的生活经历和对现实的深刻体验,作者对剧作家身份的主人公坎贝尔进行了深刻鲜活的刻画,讲述了战争下平凡人物的生活困境,揭示了造成其困境的因素——逃避主义及用虚幻建构真实。正如冯内古特在本书中提出的教谕:“我们都会成为我们所装扮的形象,所以当我们装扮的时候务必十分小心。”这是一个非常关键的教谕,因为小说的本身就是关于自我的真实性,以及对自我行为真实性的焦虑。作者深刻揭示了在大变革大动荡的社会环境下,用虚幻建构真实是造成生活困境的一个不可忽视的重要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