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学
我出生在江南的一个小农村里,从小便与草木清风为伴。如果说是自然赐给了我一个纯粹的灵魂,那么奶奶则是那个最先塑造我品行的人。她没有学富五车的渊博知识,更没有高居庙堂的显赫地位,她只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一生粗茶淡饭,勤俭至极。
奶奶是个善良热忱的人,邻里乡亲无不受其照拂。常有许多叔伯姨婶来我家,或是闲侃或是有事相求,她从不拒之门外,总是端茶移椅热情相待。
儿时家里条件不好,奶奶每天都要起得很早,背着菜篮走几十里路,赶在开市之前去镇上卖菜,午饭就是一个馒头草草打发,辛苦一整天才换来一小叠皱巴巴的钱。小时候我最幸福的事就是坐在门口,盼着奶奶早些卖完菜回家,因为在奶奶身后的竹篮里,装着我爱吃的零食,也装着我所有的惊喜与期盼。那会儿我在乡下念小学,学校离家并不远,每到放学的时候,奶奶也会在路口颠着小脚,急切地想望见我的身影。当她望见我的那一瞬嘴角泛开来的笑容,至今仍镌刻在我心中。
然而,我在成长,奶奶却在老去。她直立的腰板被生活这头恶兽长年累月地压着,越发佝偻,腿脚上满是瘢痕,泥土在她的皮肉里蜗居。我心里一酸,想起小时候无数个月明星稀的夜晚里,奶奶坐在屋门口捆药绑菜的身影;想起奶奶挎着茶篮,弯腰踽步地在山腰上冒雨采茶的弱小身形。她习惯了将所有的苦难藏掖,在我面前永远露着慈爱的笑容。
为了弥补高考留下的遗憾,为了能有更大的能力为身边的人遮风挡雨,我选择考研。2017年暑假,我正到了考研复习的关键时刻,这时家里一个电话打了过来,说奶奶被查出肝癌晚期,时日所剩无几。我顿时悲从心起,对于家庭破碎的我来说,奶奶就是我最坚强的情感支撑,那几天我整日恍恍惚惚,哭了一次又一次。回去后,家人还埋怨我没能早些回来,对此我只能沉默。可一周后,奶奶知道了我在复习考研的事,非逼着我去学校复习。无奈之下,我只能回学校。临走时,我抹干泪水,给了奶奶一个“一定考上研究生”的承诺。
之后我和奶奶的通话次数日渐减少,直到中秋前家人通知我奶奶病危,我才急忙买票赶回离校千里之外的家。再回到家,躺在床上的她已奄奄一息,身上插着各种药管,房间内空气如死水般凝滞着。我扑过去贴着奶奶清瘦的脸,紧紧握着她的手,心如刀绞。她艰难地转过头,撑开浊黄而无力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那长满血泡的口腔里,断断续续地挤出几句话,问我什么时候去学校,嘱咐我天冷了要多穿衣服……而我早已泪如雨下,我知道她一直留着这口气等我回家……
两天后,奶奶撒手西游。以前都是她送我离开家,唯一一次我送奶奶,却是送她上山长眠。
后来,当我以高分通过研究生考试,拿到录取通知书时,我没有欣喜若狂,而是出奇的冷静。因为在那张纸里,我又看到了某个深夜里,在明月映照下,腰背佝偻的奶奶挎着沉重的菜篮缓缓回家的身影。
奶奶的离去,让我蓦然发觉人生的无常。人行走在天地间,就如蜉蝣寄身,我们一面无忧地长大,一面却只能无力地看着那些无比珍惜的人渐渐远去,消失在这天地间。所以,做个有知觉的人吧,珍惜那些值得珍惜的人,不要让爱我们的人失望,更不要等到失去后才知道后悔和內疚。
现在的我生活在岳麓山下的校园里,从前的点点滴滴,如冰冷的潮水涌上心头……这一路走来,我都是在奶奶的庇护下长大的,奶奶一直是老屋里那盏不灭的油灯,不仅撑起了我儿时的亮堂,也为我照亮了灰蒙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