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沈正赋
在我国,都市报的崛起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新闻事业发展的标志性产物,全国范围内、面向地市级以上城市居民发行的都市报像天女散花般地走进千家万户,成为家庭餐桌旁、客厅里随处可见的阅读材料和精神佐料,是普通老百姓了解环球时事、国计民生的一扇窗口,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党报覆盖面相对较窄的新闻传播空间,一度成为城市大众文化消费市场的一道亮丽风景线。然而,随着网络新媒体的出现,尤其是移动互联网的普及,大众新闻消费的注意力逐渐从都市报转移到网络、手机等终端上,都市报因其弊端日益明显,从表象上来看,不断被市场边缘化、被读者抛弃似乎已成为难以逆转的事实。在2018年报业供给侧改革中,全国共停休刊报纸53种,其中都市报占据了四分之三的份额。那么,新媒体时代,都市报的现实困境到底在哪里?都市类报纸的从业人员究竟存在哪些困惑和疑虑?都市报是否还有生存和发展空间,以及出路何在?厘清并分析个中缘由、寻求对策正是都市报面临的现实问题。
一般来说,影响报纸生存与发展的主要因素往往是发行量、广告收入、阅读率,以及采编队伍的实力与稳定性等,通过对这几个方面的考察和分析,不难发现,我国现有都市报的生存与发展现状的确令人忧虑,危机四伏,前景不明。
对于报纸来说,发行量是衡量一家报纸的生存指数,是判断报纸读者数的重要参数,体现为报纸的市场占有率,它与办报水平、新闻报道质量、社会影响力等密切相关,发行量越大表明受到媒介市场接纳的程度就越高,反之亦然。因此,任何一家报社无不高度重视发行量的变化。上世纪末、本世纪初,我国都市报的发行量曾经像滚雪球一样年年翻番,各报的发行市场捷报频传,“一纸风行天下”成为当时不少报纸的宣传口号,造成新闻纸一时供不应求的疯狂局面。然而,当新闻先后搭上互联网和手机“风口”,在新闻的时效性和传播的伴随性上不占绝对优势的情况下,都市报的发行量逐渐呈现出江河日下的趋势,市场是一只看不见的手,都市报的生存空间变得越来越狭小。
由于报社内部管理和市场竞争的原因,虽然各报的实际发行量对外保密,但从新闻纸的产量、销量变化不难推测出报纸发行量的总体增减幅度。根据《2017年新闻出版产业分析报告》,2017年报纸出版总印数降低7.1%,总印张降低15.1%。中国报协对全国103家用纸量大的报社进行了调研,2018年这103家报社的总用纸量是98.5万吨,2017年的总用纸量是105.3万吨,2018年同比下降6.5%。2017年全国报业用纸量为177.7万吨,如果按照6.5%的降幅推算,那么2018年全国报业用纸量约为166.1万吨。[1]各省级报业集团的用纸量下降幅度都较大,主要原因是都市报在省级报业集团中占较大比重,它的用纸量降幅最大,发行量降幅自然也就较大。在报业集团中,“非市场化报纸”的党报,其用纸量基本不受影响,甚至还略微有所增加,下降的基本上都是“市场化报纸”即都市报。
虽然报纸发行也会获得经济收入,但是发行所收回的只能是办报的部分成本,因为报纸发行一般都是亏本经营的,发行量越大,办报成本付出就越多,报社更多的收入主要是依靠报纸广告营收来补偿成本和实现盈利的,因此广告是报社经济的重要命脉,是维持报业正常的生存和发展的重要支柱。发行量越大的报纸,其广告量和单位价格也就越高,反之亦然。追求发行量、增加广告收入几乎是所有报纸的发展目标之一。在我国,党报依靠政策和党费订阅能够基本保证发行量并完成运转,而完全依赖市场的都市报则随着媒介市场的变化,在发行量得不到保证的情况下,广告收入也随着发行量的下降而逐年下降,下降严重的报社在广告营收上甚至会出现断崖式下滑的态势。
一般情况下,广告面积具有指数性意义,代表了实际意义的涨跌幅度。根据央视市场研究(CTR)媒介智讯的数据,2018年上半年,我国报纸广告面积下滑了33.8%,2017年同期只下滑了24.4%。[2]可见,这几年报纸的广告面积一直在持续下滑,其态势一时难以有效遏制。广告收入下降会带来这样几个方面的问题与影响:一是入不敷出会导致报社日常运转经费出现困难。报社除支付人员的工资、奖金外,还有正常办公、新闻纸采购、报纸印刷与发行等都需要一定的经费维持。二是新闻采编质量得不到保证,新闻的传播力、影响力受到限制。记者外出采访、好稿激励政策、新闻线索有偿征集等都是提高新闻质量的重要手段,而经费又往往是支撑这些手段的必要条件。三是报社从业人员工作积极性受到影响,人心不稳。待遇是稳定人心的试金石,待遇下降必将挫伤工作人员的主动性和积极性,广告收入不济自然影响到从业人员的待遇,一方面造成消极情绪或不满情绪的上升,另一方面也会引发优秀新闻人才流失。
报纸的发行量虽是衡量报业发展的一项重要参数和指标,但它与新闻的抵达率和阅读率之间毕竟不能画等号。报纸发行一般分为有效发行和无效发行两种,都市报一般是以家庭为发行目标的,一份报纸拥有3个左右的读者,以家庭为单位订阅的报纸属于有效发行的范畴,有效发行的报纸,新闻的抵达率和阅读率维持较高水平;无法出售、变相回收的报纸,公费订阅且无人阅读的报纸,则属于无效发行的范畴,而无效发行的报纸,新闻的抵达率和阅读率几乎为零。随着网络、手机等新媒体的普及化和大众化,家庭订阅或个人购买都市报的现象越来越少,单位订阅量即使变化不大,而真正坚持阅读报纸的读者却在不断减少,无效发行的迹象日趋明显。在都市报发行量总体趋势逐渐走低的背景下,新闻的抵达率和阅读率难以为继已成定局,且难以逆转。
报纸影响力、广告的大幅下滑主要是由于报纸阅读率的下滑,越来越多的人不看报纸。一项报业市场调查表明,最近几年我国报纸的阅读率持续下降,已经从2012年的53.9%下降到2018年的25.6%,下降率超过50%。[3]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在于读报场景的变换。以前,人们每天通过街头的报刊亭购买报纸,或通过邮局和报社设置的订报箱投递报纸,阅读报纸成为人们生活中的一种休闲和消遣的方式与常态。如今这种情景悄然改变,人们虽然依旧关心新闻但不再依赖报纸,于是昔日热闹非凡的报刊亭门前冷落,家家户户门前的订报箱也早已闲置,“手不离机,机不离手”的情景随处可见,不变的是新闻,改变的是媒介与阅读场景。在这种情势下,作为新闻媒介,纸质的都市报要想再现往日发行的辉煌,挽回失去的读者,实现高抵达率和阅读率,恐怕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如果任其恶化下去,其发展前景不免令人担忧。
人才是第一生产力,人才资源是第一资源,人才是事业发展的核心要素和动力要素,任何一家单位只有集聚一大批优秀人才,才能保证并推动事业的不断发展与壮大。对于新闻媒体来说,新闻人才是新闻事业得以继续发展的最重要因素和保证,招揽新闻人才、培养新闻人才、合理并有效使用新闻人才是新闻事业蓬勃发展与不断推进的重要举措。新闻事业发展的历史经验表明,谁拥有人才,谁就能赢得市场的青睐,谁拥有一批杰出的新闻人才,谁就能源源不断地向社会奉献优秀的新闻成果,从而在媒介市场上处于领先地位。不可否认的是,都市报在发展过程中曾经集聚了一大批新闻精英人才,为推动都市报的发展作出了巨大的贡献。然而,随着新媒体的异军突起,都市报的新闻生产和传播方式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其生存和发展面临危机。近几年,纸媒没落,内容生产遍地开花,都市报的一些精英人才出于对传统媒体发展前途的担忧,普遍感到信心不足,纷纷谋求转型和转岗,相继离开都市报的序列,有的加盟到新媒体,有的另辟蹊径,自我创业,平台虽然变了,但大多依然从事与新闻生产和传播相关的工作。
曾任财经《天下周刊》副主编、南方周末评论员、时代周报主笔的李铁,经历了5年的媒体人生涯后,于2014年3月从《财经天下》辞职,创办同乡社交APP“闰土”。他认为,“互联网创业是适合知识精英来做的,而媒体人在知识等资源中占有一定的优势,媒体人比其他行业的人更有优势。另外,媒体有很多有才华的精英,站在知识文化前沿位置,但是他们在媒体不太好做的情况下,没有得到与之能力相符的报酬,待遇偏低”。[4]美通社曾经发布《2016中国记者职业生存状态与工作习惯》调查报告,在针对美通社PRNJ记者在线的2万名中国记者展开问卷调查,并得到1477名记者的参与。调查结果显示,58.8%的一线新闻记者表示“收入待遇”因素将会是其离开目前岗位的最主要原因,同时有43.6%的受访者表示不看好所在媒体的发展前景,68.9%的记者表示在未来5年的职业发展计划里还会继续从事采编职业。[5]对于都市报来说,一方面其生存和发展陷入了困境,另一方面新闻人才还在不断流失,这些都无异于釜底抽薪,雪上加霜。
北宋苏轼《定风波》云:“此心安处,便是吾乡。”而对于如今的都市报人来说,何处安放是吾乡?面对新媒体的冲击以及人们阅读方式的改变,在都市报陷入了生存和发展的困境、一时难以自拔的情况下,“何去何从”是都市报人必须要作出的选择。目前,都市报人的思想困惑与艰难选择主要表现为以下4组矛盾。
“事业单位,企业化管理”是改革开放40年来中国报业的主流经济体制,在“事业单位,企业化管理”体制下,大部分报社尤其是都市报都成为“自收自支”的事业单位。在报业经济非常红火的时候,企业化管理模式在推行中较为顺利,新闻从业人员工作的积极性被充分调动起来,单位的经济效益非常明显,至于到底是体制内还是体制外生存与发展均不在当事人考虑范围之内。然而,当媒体经营在受到市场冲击、出现困难的时候,媒体人的心态发生了变化,体制外的保障性欠缺问题受到格外关注。特别是2018年2月26日至28日,党的十九届三中全会审议通过了《中共中央关于深化党和国家机构改革的决定》,强调对于从事经营活动的事业单位和面向社会提供公益服务的事业单位推进事企分开,理顺同主管部门的关系,推进管办分离,强化公益属性,破除逐利机制。要求事业单位“去行政化、去营利性”。“事业单位企业化管理”这种传统报业经济运行体制必须进行改革。如果选择体制内生存与发展,那就意味着媒体必须强化公益属性,破除逐利机制,经济效益很难再回到从前的辉煌状态;如果选择体制外生存与发展,那么市场风险和各种挑战就会变得更大,媒体的发展前景也会变得更加具有不确定性,过去那种“旱涝保收”的局面将不复存在。近几年,少数都市报因为自身经济效益不佳就去找政府、希望政府财政解决兜底的事情在一些地方轮番“上演”,其根本原因在于这些媒体及其从业人员在新媒体时代没有能够真正认清自己的定位,依然沉湎于过去“吃皇粮”的陈旧模式和落后思想窠臼中。
俗话说,隔行如隔山。社会上每个行业都有各自的行业标准和门槛条件,立足自己的主体地位,发挥自己的先天优势,才能赢得应有的市场空间。对于都市报而言,它就是面向城市居民、通过纸质媒介、文字符号向大众传达社会信息,满足大众的新闻知情权和文化消费权。从受众的利益诉求出发,做好新闻策划、采集新闻素材、撰写新闻稿件、发布新闻作品是都市报义不容辞的职责所在,通过培养优秀的新闻人才,不断提升新闻核心竞争力,把向社会奉献新闻精品作为自己的目标追求,从而赢得受众和市场的认可与青睐。
然而,近些年来,随着发行量和广告量的逐年下降,一些都市报的主管者变得患得患失,在短期内难以有效遏制发行量和广告量双双下滑的情况下,不是想方设法提高新闻报道质量,增强办报水平,而是另辟蹊径,撇开报纸主业,开始涉足其他行业,谋求经济上的改观,弥补报业经营的不足。主要做法是:在经营方面,不少都市报利用自己的品牌和资源优势,瞄准当前较为红火的行业,投身其中,拓展新的盈利渠道。如果这种行业与报业之间在性质上具有某种天然联系,相互补充或促进,那么另当别论;如果所涉足的领域与报业之间没有任何关系,那么这种做法的合理性和合法性就值得怀疑,短期的盈利可能带来长期积累起来的报纸品牌的无谓耗损和报业资源的简单转移。比如国内一些都市报纷纷投资房地产、经营酒店、加盟影视业、促销商品、举办营销活动等,相对于都市报的性质,这些经营范围显然超出了都市报的自身属性,在短期内,经济效益可能有较为明显的体现,但是冷落主业把办报精力过多地转移到副业上的做法,是一种饮鸩止渴的短视行为,最终的痛点和受到损害的还将是主业。报纸经营副业毕竟是不务正业,报业目前所遇到的生存与发展困境根本不是表面上的经济问题和效益问题,而是报业的转型与升级,如果办报人视野狭隘,最终丧失的可能就是都市报发展的下一个机遇。
引导受众是新闻媒体肩负的社会责任,迎合市场是新闻媒体参与市场竞争、谋求自身经济效益的一种手段。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初级阶段,社会呈现出文化多样化、价值多元化、诉求个性化的复杂局面,新闻媒体究竟扮演何种角色至关重要。传统观点认为“迎合市场”是个贬义词,实际上它应当是个中性词,在市场经济社会,迎合市场需求本无可厚非,但仅仅追求经济效益的经营行为只能是盲目的、粗暴的市场行为。近些年,少数都市报为了一味地迎合市场、迎合一部分读者的低级趣味,采取了一些不负责任的措施,主要包括采写低俗、庸俗和媚俗的所谓“三俗”新闻、市井新闻,以博取眼球,虽然赢得了短期内的经济效益,但丧失的却是长期的社会效益和社会责任意识。作为党和人民耳目喉舌的新闻媒体,如果一味地或单方面地强调市场性和追求经济效益,忽视自身应当承担的社会责任,则无疑是一种失职和渎职行为,两者兼顾是新闻媒体的题中应有之义。然而,在现实中无论是主观上还是客观上要想处理好两者之间的关系都并非易事,一些媒体人的纠葛和矛盾主要体现为:如果过于强调媒体的正面引导功能,内容缺乏可读性和吸引力,久而久之就有可能造成一部分读者流失,在媒介市场和广告市场的竞争中缺乏优势,从而影响到媒体的经济效益;如果完全跟着市场走,追求经济利益的最大化,那就必然造成媒体独立性、自主性,媒体人崇高感与责任感等功能性的丧失,最终戕害的是媒体人的精神和人格。都市报虽然在性质上与党报有所不同,而且自面世之日起就是市场选择的结果,它在生存和发展中必须依靠市场,然而,都市报更是社会舆论的“晴雨表”,它行走在社会一线,关注民生话题,对社会大众的影响力不可小觑,在大是大非面前及时引导舆论是其不可推卸的责任,如果说“经济效益”是立足“小我”的小格局,那么“社会效益”就是放眼“大我”的“大格局”,大与小既是矛盾冲突的,也应当是协调一致的。
新媒体时代,传统媒体的生存和发展空间必将会变得越来越狭窄,这既是历史发展的客观规律,也是科技进步的必然趋势。在网络、移动终端逐渐普及的情况下,传统的都市报必须转型,媒体融合是其发展之路。一般而言,媒体融合大致要经历三个发展阶段,一是初期的“借平台”,即“你是你,我是我”;二是中期的“建平台”,即“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三是后期的“成平台”,即“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当前,国内绝大部分都市报在媒体融合发展过程中已经走过了初期建设阶段,正处于中期建设阶段,个别都市报诸如《东方早报》整建制变为“澎湃新闻”,实现了第三阶段的蜕变和转型,与新媒体合二为一,真正走向了融合。对于绝大多数都市报来说,究竟是依然停留在融入新媒体的阶段,还是告别纸媒形态变身新媒体?这是当下都市报人心中普遍存在尚待解开的一个“心结”。一方面,现在就断言所有的都市报都必须转型为新媒体可能为时尚早;另一方面,一些都市报人对纸质媒体具有难以割舍的“情结”,或者是出于对新技术的本领恐慌而衍生对新媒体的拒斥心理。当前的现实状况是,绝大多数都市报一边在继续经营纸质媒体,一边在开辟新媒体平台,纷纷建设微博、微信、微视频和新闻客户端等“三微一端”,坚持传统媒体和新兴媒体共同发展的“两条腿”走路。媒体融合第二阶段给都市报人带来的困惑是,纸质媒体无论是发行量还是广告收入都在走下坡路,新媒体也处于投资“烧钱”状态,还不是挽救报业市场的“灵丹妙药”,它们起码目前既缺乏社会影响力,也难以实现盈利,于是媒体人对媒体融合的发展前景感到较为茫然,甚至悲观。一个难以否认的事实是,都市报要想回到从前的繁荣状态已几乎不大可能,新媒体是否一定能够完全替代报纸恐怕还是一个未知数。这种矛盾和纠葛的心理在都市报人中依然享有较大的市场、占有较大的比例。
从上述分析可以看出,新媒体时代都市报面临的困难和问题非常明显,如果不正视并谋求改变这些困难和问题,那么都市报只能坐以待毙,走向死亡。业界曾经流行这样的说法,都市报转型是“找死”,不转型是“等死”,与其“等死”不如尝试转型,或许能够迎来“死而复生”“凤凰涅槃”式的新生。新媒体时代,都市报的转型不妨从重新定位开始,寻求差异化生存与发展的策略。
一般意义上而言,都市报的新闻更新基本上是以“天”来计算的,而新媒体则是以“秒”来计算的,因此,在新媒体时代,包括都市报在内的传统媒体在新闻的时效性上彻底失去竞争力。尤其是新闻中的消息本身是“易碎品”,从来就是以时效性作为自己的生命力,当网络作为新闻载体和新闻媒介出现以后,网民大多习惯于从网络上获取最新消息及其新闻变动情况,而报纸上的新闻明显滞后,逐渐成为读者心目中的“明日黄花”。此时的都市报如果依然一如从前那样照例把消息作为主打体裁和新闻核心产品,那么遭到读者冷落就将在所难免。都市报的读者阅读现状及其发展趋势表明,当新闻不再成为都市报的“看点”和“卖点”,作为新闻纸的都市报,其市场空间必将面临越来越小、越走越窄的现实窘境和发展困境。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当年成就都市报辉煌历史的无疑是消息,今天将都市报送上不归路的同样也是消息。对于都市报而言,面对互联网在消息生产和传播上的强大攻势和绝对优势,与其被动被消息葬送自己的生存和发展前景,不如忍痛割爱、主动放弃新闻中的消息,把它拱手送给网络新媒体。都市报把消息剥离以后,就可以腾出更多的版面空间和采编力量实施新闻转型、流程再造和重新定位,让“慢新闻”和“冷新闻” 取代消息“唱主角”,势必成为都市报与网络新媒体开展差异化竞争的主要手段之一。
“慢新闻”的概念源自于美国《时代》周刊创始人亨利·R·鲁斯,他于1920年发表观点认为,新闻根据时效性可以划分为“快新闻”和“慢新闻”。2016年初,英国广播公司曾经推出“慢新闻”计划,利用数据挖掘技术对热点话题进行深入分析,用可视化呈现对新闻情境进行发掘和还原,再借助人工智能技术进行精准推送,用更有深度和厚度的内容产品与以“短平快”见长的社会化新闻一决高下。[6]2019年1月10日,路透社新闻研究所发布的一份最新报告《2019新闻,媒体和技术趋势和预测》称,数字媒体和社交媒体激励了质量低劣、同化严重和思想浅薄的新闻产品,这些问题激发了“慢新闻”运动。前英国广播公司(BBC)新闻总监詹姆斯·哈丁(James Harding)以及联合创始人、《华尔街日报》总裁凯蒂·范内克-史密斯(Katie Vannick)于2019年4月启动了一项“乌龟媒体”(Toroise Media)项目,创建了一个“不同的新闻编辑室”,在很大程度上忽略突发新闻,而每天在网站、APP和新闻简报里更新4~5个报道。荷兰初创媒体 De Correspondent产生了做“慢但有思想的新闻”的灵感,在荷兰爆红后,他们计划在2019年年中把这一理念带到美国。[7]在国内,《中国青年报》的《冰点周刊》一直稳居中国读者阅读率前列,在全国新闻界中深受推崇。“冰点新闻”可能成为都市报生存和发展的“可燃点”。
新媒体时代,大众的阅读时间呈现出碎片化的形态,标志着碎片化信息消费时代的到来。网络新媒体的信息传播模式虽然迎合和满足了这种信息消费的需求,但是这种阅读范式又往往表征为“浅阅读”和“泛阅读”的模式,阅读的广度有余而深度不够;人云亦云的信息和观点大行其道、泛滥成灾,而真正有深邃思想和独到见解的内容却相对稀缺。新媒体时代不是缺乏信息,而是缺乏思想和观点;后真相时代不缺乏媒介呈现的事实,而是缺乏事实背后的真相。在社交媒体、自媒体盛行的年代,社会上一旦发生什么新闻事件,既不缺乏媒介参与,也不缺乏声音出现,但众声喧哗下的媒介生态所带来的是舆论环境的恶化、事实真相的迷失和受众满意度的下滑。后真相时代使得新闻反转、虚假新闻泛滥成灾,一些新闻事实未经证实就被媒体过度渲染和夸大,从而使得“真相”被掩藏、事实被歪曲。
从2016年开始,《华盛顿邮报》和《纽约时报》由于注重提升新闻的质量,在竖立新闻“付费墙”的前提下出现发行反弹现象,订阅量不仅“止跌企稳”而且逐年递增。有学者认为,美国报业市场的逆势上扬表明,公众对高品质新闻的需求以及为此付费的意愿并未在新媒体的冲击下全面消退,大众不是不需要报纸了,而是更需要有深度和有思想的报纸。李良荣认为:“在以互联网为中心的传播格局中,报纸仍将保有一席之地,并发挥一定的影响力,但同时报纸也需要经历一次深刻的去产能、调结构的‘供给侧改革’。”“以凸显新闻专业主义的调查性报道、解释性报道、深度分析和评论作为报纸的内容主体。”“对于纸媒而言,则要从‘信息媒体’转为‘意义媒体’,在新的网络关系中产生影响、发挥效力。”[8]都市报如果把网络新媒体上的突发事件类的新闻作为引子和由头,开展新闻调查与深度解读,再辅以有关知名专家、学者的专业化评析,那么一方面可以有效避免都市报新闻与网络新媒体新闻的简单同质化,使其成为网络新闻在纸质版上的延伸,另一方面又让都市报的新闻内容变得更厚重、更独特、更有个性化,进而打造出新闻精品,进一步满足受众对新闻背后的新闻了解的欲望,引导受众对国际国内时事、社会重大现象,以及国家大政方针政策的深情关注与深入关切。这种变化的趋势也就是让都市报朝着有深度、有思想的杂志化方向发展。
传统媒体时代,都市报属于大众传播媒介,发行量大、读者众多。进入新媒体时代以后,媒体的种类和数量变得越来越多,尤其是社交媒体、自媒体像雨后春笋般地涌现,大众传播时代一去不复返了,随着小众化传播时代的到来,受众也实现了身份的“再部落化”。于是,大众化的报纸很难适应小众化社会的需要和受众对信息的个性化诉求,面临着自身的转型与升级。李良荣认为,“未来报纸应该以社会精英阶层作为主要读者群体”。[9]对于以文字为主要表现方式的报纸而言,读者的定位可能倾向于知识阶层和精英群体。文字阅读中渗透着思考、钻研、批判、理性等因素更适合这两类人群的接收与接受。至于图像、音频、视频、表格、漫画等一类通俗易懂的表达形式,比较适合普通大众的接受心理和接受习惯。都市报在内容的选择上就要主动避开与网络新媒体的简单化重复,根据自己的受众定位进行内容策划、定制、生产和传播,既要与网络新媒体上的新闻遥相呼应;也要在新闻的本土化上精耕细作,过去那种天女散花、漫天撒网式的新闻报道将逐渐远离都市报的版面空间,专题类报道、解释性报道、调查类报道和独家评论,尤其是舆论监督类的深度报道将成为都市报版面上的主打成品和核心产品。都市报不再面向普通大众,而是将特定小群体作为自己的服务对象,生产适销对路的新闻产品。
都市报的发行可以借鉴网络新媒体的服务理念和办法,根据受众对新闻产品的诉求进行个性化定制和精准化推送,凭借多年办报积累的资源优势和人才优势,坚持走高端化、精品化道路,把权威性、影响力作为都市报的核心竞争力,把社会精英、知识分子群体作为主要目标受众。同时,力求与党报进行分工合作,在报道内容上严格区别,把“硬新闻”放到党报上,让“软新闻”留在都市报上,不仅避免与网络新媒体之间的相互竞争,也避免了与纸质媒体之间的相互竞争。虽然只要纸质媒体没有退出市场、退出社会,都市报就应有自己的生存和发展空间。但是“同城多报”所带来的新闻同质化和恶性竞争问题不容忽视,对于都市报来说,“一城一报”将是大势所趋,优胜劣汰、同类合并、重新洗牌将成为都市报整合发展的新途径和新图景。
概而言之,在媒体内部层面,都市报的生存和发展必须考虑到这样几个维度的问题,协调好这样几个方面的关系:一是与网络新媒体之间在报道内容上的差异化竞争及其互补式衔接;二是与同级党报在报道领域上开展分工协作;三是与同城同类都市报在资源和人才上实行有机整合。当然,这也是当下传统媒体融合发展应当需要重视、不可回避的现实难题,一个容易被人忽视的现象必须得到正视,成立新闻传媒集团虽然有利于解决这些问题,但是集团内部如果依然各自为政,仅仅停留于物理层面的融合没有发生任何化学反应,媒体融合就徒有虚名,这些现实问题将无法得到彻底改变和根本解决。
在我国,早在1990年9月7日就出台了《中华人民共和国著作权法》,此法由第七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第十五次会议通过并付诸实施。《著作权法实施条例》第二条明确规定:“著作权法所称作品,是指文学、艺术和科学领域内具有独创性并能以某种有形形式复制的智力成果。”由此我们不难推出,时事新闻虽然不受法律保护,但具有独创性的深度报道、新闻调查、时事评论等则应当受法律保护。然而,都市报目前最大的困惑就是其具有独创性的新闻作品也难以得到有效保护,网络新媒体的侵权现象特别普遍,未经许可和授权就肆意转载传统媒体新闻作品的问题司空见惯,造成都市报新闻生产与传播的积极性严重受挫,经济效益受到较大的影响。
我国著名知识产权律师游云庭认为,“目前把传统新闻媒体的内容当做免费午餐的观念,正是不注重培养公众新闻版权意识的后果,遏制侵权就要从培养公众的新闻版权意识入手”。[10]新媒体时代,强化版权意识、依法保护新闻版权和知识产权应当成为都市报在生存和发展过程中必须要采取的措施。2018年10月初,江苏省高级人民法院做出终审判决:今日头条因未经授权转载《现代快报》的4篇稿件,被判赔偿现代快报社经济损失10万元。2019年3月21日,《南方周末》发布反侵权公告,针对新浪网非法转载的文章发起维权,该报首批起诉的76篇稿件判赔36.58万元。这是目前网络违法转载传统媒体原创新闻稿件判赔金额最高的案例,其风向标意义远大于实际经济赔付的价值。
此外,新闻版权有偿出售服务也可以实施。面向机构的B2B新闻付费有望在版权保护完善之后得到解决,一些市场化程度较高的都市报逐渐成为优质内容的提供商。目前,国内B2B的版权售卖模式已初具雏形,2017年,上海报业集团版权收费达1000万元;2018年,媒体数字版权业务收入预算是4500万元。重庆日报报业集团2017年原创版权内容收入为215万元,同比增加13.5%。[11]
对于传统媒体来说,新闻作品的版权就是资源,它一方面是推出独家报道、增强新闻竞争力的重要手段,另一方面也是与新媒体开展合作的资本。在版权合作中,传统媒体获得了应得的版权收益,可以激励著作权人生产出更多更有价值的原创内容,这样又可以为新媒体源源不断地提供可资利用的稿源。传统媒体和新媒体只有在共享合作中让双方的利益得到平衡,才能使建立在双赢基础上的合作机制,保持良性的、长效的、稳健的发展态势。[12]
新媒体时代,都市报转型是大势所趋,也是摆在媒体人面前的一道必选题。虽然如何转型尚没有固定答案和现成模式,但探索转型是都市报主动出击、谋求生存和发展的重要途径。都市报在生存和发展过程中出现的一系列矛盾和问题,既有现实社会的客观原因,也有媒体人的主观原因,无论如何,都市报曾经的辉煌与业绩已经成为过去,落后和保守思想必将被历史所淘汰,与时俱进、面向未来应是新闻媒体的现代化和媒体人的现代化的一种品质和素养。或许作为纸质媒体的都市报,在未来的某个时段最终会淡出人们的视线,逐渐从人们的工作和生活中消失,但当下的都市报毕竟还没有到达必须全身而退的临界点,少数都市报的退出和整合不代表整个行业的崩溃与瓦解。因此,都市报只要把握住媒体融合的发展机遇,就完全可以为自己赢来新的生存与发展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