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蕾 (江南大学 214000)
在中国的诗歌史上,唐代虽被认为是诗歌的巅峰时代,然而宋诗亦是可与唐诗并驾齐驱的存在。宋代诗人以文官阶层为主,对国家政治、社会民生有着极其强烈的使命感和参与感。与唐代诗人“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潇洒恣意的少年豪气不同,宋代诗人这种“先天下之忧”的心态使得宋诗具有了中年的睿智通达,也就是所谓的世俗烟火气。
而在宋代,两浙路成了全国的首富地区,北宋时的“东南形胜,三吴都会”,南宋时的“绿窗朱户,十里烂银钩”。《宋史·地理志》第八十八卷中对临安府的范围进行了相关描述,“临安府,大都督府,本杭州,余杭郡。淳化五年,改宁海军节度。县九:钱塘、仁和、余杭、临安、富阳、于潜、新城、盐官、昌化。”1
居、行与人们的日常世俗是分不开的,所以本文临安的地理特点和居住环境入手,以临安为中心,从两个方面分析居行类诗歌中诗人世俗情怀的表现。
宋代社会生活的世俗化倾向非常突出,这是从中唐承袭下来的。但是在中唐贵族精神消解、俗化意识才刚开始出现,而宋代城市的繁荣发展使市民阶层扩大,使得城市文化中的世俗性增强,文人在城市民俗画卷中的位置较中晚唐文人显示度大为提高。
许多文人士子在诗歌中表现日常世俗之事,最为常见的莫过于写临安的富庶与繁华,“珠珞琉璃到地垂,凤头衔带玉交枝”、“一片湖边春富贵,断桥船簇夕阳间” ……
宋代临安作为繁华之地,文人聚集,歌咏者无数。苏轼一生行迹甚广,最爱的仍是杭州,“前生我已到杭州,到处长如到旧游”。苏轼在《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楼醉书五绝(其二)》写道,“水枕能令山俯仰,风船解与月徘徊。”最能体现杭州的特色,船颠簸,就能够看到山的一俯一仰。苏轼出游的船,应是游船,亦称“画舫”,盛行于杭州。作为游览山水的出行工具,这亦是临安的标志。《梦梁录》记载的临安城,河网密布,船成为出行最常使用的交通工具,同时也是临安一个显著的标志。“涌金门外雨初晴,多少红船上下趋”,这首诗虽写南宋亡国的场景,但这同样点出了地处江南水乡的临安城,水网密布,处处船只的景象。
孕育在山水间的临安,钱塘之潮,更是天下奇观,到过临安的文人,无不为之惊叹。孟浩然的“百里闻雷震,鸣弦暂辍弹”、 杨万里的“海涌银为郭,江横玉系腰” ……《武林旧事》中描写此景——“水爆轰震,声如崩山”2。
而最能体现临安繁华的不仅在山水之间,更在市井细民之中,各种坊市的热闹非凡。《武林旧事》“诸市”条则罗列了杭州各种各样的主题市场的人声鼎沸,成了宋代诗人笔下的一道风景线。
“沙河红烛暮争然,花市清箫彻夜天。”家铉翁这首诗写出了临安花市的繁荣热闹。杨万里有诗云:“君不见内前四时有花卖,和宁门外花如海。”写尽了临安和宁门外花市的热闹。他的另一首诗云:“剩雨残风一向颠,花枝酒盏两无缘。忽逢野老从湖上,担取名园到内前。”写风雨后,本已花枝凋零,却见农人担着各色名花到花市叫卖,从花市的一角,足可窥见临安城繁华的全貌。宋代诗人有着不同于其他时代诗人的世俗烟火气,他们对坊市酒楼、街尾小巷都有着极大的兴趣,孙雄飞的“酒楼弦管墓,花市绮罗春”、顾逢的“卖声喧市巷,红紫售东风。”从这些诗歌中,我们可以想象到临安街头巷尾别样的景观。
有市场就会有叫卖声,最著名的莫过于陆游的《临安春雨初霁》“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中国的文学历来青睐宁静的境界,王维的“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柳宗元的“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静”最易触动诗人的内心,而市场的吵杂是最不被诗人所喜欢的。然而到了宋代,叫卖声却成了宋诗里别样的世俗烟火。
宋代生活离不开市声,尤其是在临安这座繁华的都市里。宋诗中亦反复出现市声,如曾丰《候潮钱塘渡》“市声方较少,春色况犹余”、陈起《买花》“市声亦有关情处,买得秋花插小瓶” ……在这诗歌的市声中,我们能感受到诗人在世俗生活中的雅致情怀。
宋代诗人对世俗日常的生活给予了高度的关注,无论是游船的别致,钱塘的壮伟,亦或是坊市的热闹,都在诗人笔下一一展现出来。
钱穆先生说过,“宋代人的自觉精神”是“责任”,他们的“自觉”,不是进士做官,不是权势财富,而是“先天下之忧而忧”,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
宋初,统治者鉴于前朝皆以武易代,采取了重文轻武的政策,从而形成了“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大多数的文人士大夫成长自世俗地主阶层,甚至出自一般民间,他们对民间疾苦感同身受,同时又对危机四伏的国家时刻关注。于是他们在诗歌中对民生疾苦、国家命运都给予了高度的重视。此时临安这片繁华之地,便成了诗人矛头所指的对象。
临安城中的商人、小贩、商妇、船夫……所有我们能见的底层人民,都在他们的笔下一一展现。林景熙的《商妇吟》写尽了商人之妇的辛酸:“良人沧海上,孤帆渺何之。十年音信隔,安否不得知……”诗人将商妇的苦守与哀怨的形象生动地展现出来。杨万里的“清晓肩舆过花市,陶家全圃移到此”,让我们看到了临安城底层商贩为了生计起早贪黑的忙碌与艰辛。赵番《见负梅趋都城者甚伙作卖花行》:“昔人种田不种花,有花只数西湖家。只今西湖属官去,卖花乃亦遍户户。”表面看到的是临安花市的繁华,实则写了下层人民追随市场的需求,转变自己的种植物,“西湖属官”后才有了“卖花遍户户”,这不也正是底层人民的一种悲哀与辛酸!
宋代诗人用自己的笔触写下了这一幕幕,承担起为民立言的责任。在这悲凉的另一端,是上层社会的纸醉金迷。林升的一首《题临安邸》成了临安上层社会最为真实的写照,“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林升抓住了临安最具特色的“山”和“水”,大笔写下临安城山水之间的一片太平繁华之景,实则讽刺这群毫无忧患意识之徒,竟把杭州当成汴州,忘记曾经的汴州是如何被踏破城门,徒留繁华一梦。
北宋的积贫积弱,南宋的偏安一隅,诗人们所处的时代决定了他们拥有强烈的忧患意识。尤其到了南宋末年,文人的作品更多地表达了昔日繁华,都只是大梦一场的荒唐。周密的《武林旧事》称“旧事”、吴自牧的《梦梁录》称“梦”。这不仅在这些记载杭州的笔记体小说中体现出来,在诗歌中更是感触颇深。徐瑞《客谈西湖旧事感而赋诗》:“钱塘一枕繁华梦,回首凄凉鬓欲丝。”汪元量组诗《西湖旧梦》“如此湖山正好嬉,游人船上醉如泥……不念长安有贫者,下湖打鼓饮羊羔”,追忆昔日杭州的繁华,作者似不带任何情感的回忆,“烟雨楼台、车马如龙……”让读者惊叹于杭州盛景,可是在最后依旧忍不住提到“不念长安有贫者”,暗暗抨击王孙官家的安于享乐。好似所有的诗人都秉承着“著其盛,正著其所以衰”的创作宗旨,无论是曾经的临安多么繁华,而今的诗人要么在这繁华的表象之下发现大厦将倾的颓势,要么在如今的风雨飘摇里回忆往昔、抨击苟安。
世俗士大夫的出身,决定了宋代文人游走在下层社会与上层社会之间,以客观冷静的笔触叙写着宋代这一特殊时代环境下诗人的世俗情怀。
《文心雕龙》称:“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文学的发展从来都不是独立的,它与时代、社会紧密相连。宋代诗人眼中的君与民,心中的国与家,在有关临安的居行诗歌中,最为集中的展现出来。诗人也表现出不同于盛唐的潇洒,带着人间烟火的亲切。
注释:
1.郭黎安.《宋史地理志汇释》.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127页.
2.四水潜夫.《武林旧事》.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4:44页.